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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迎月渡水(8)

作者:七句流言 字数:8544 更新:2025-01-03 15:05:59

茹姨瞧见贺玉舟指腹上的血珠,吓了一跳,要拿帕子让他擦一擦,他却摆了摆手,默默将血拂去了。

以后,换他给圆圆做衣裳……………

不知有没有那么多的以后了。

贺玉舟认认真真折叠好药园师的制服,放在一旁:“女儿家平常还能用到什么针线做的东西?手帕?香囊?“

“我晓得了,我懂得了。”茹姨无奈地叹了一声,“我先哄锦绣睡下,待会儿再来教姑爷怎么做。手帕、香囊都不难,姑爷倒还能做肚兜,只是要按着小姐的身段尺寸做。”

她从未给卫疏星做过肚兜,毕竟卫疏星是富家小姐,不至于什么针线活都由奶娘做:“……………小姐的尺寸,我不大清楚。”

贺玉舟摸了摸鼻尖:“不要紧,我知道。”

于是不久之后,他便被茹姨瞠目结舌地凝视着,从怀中抽出一条浆洗到褪色的红肚兜来:“......我有这个。”

茹姨舌桥不下,难怪她许久不见小姐的这条肚兜了,竟是被姑爷给摸了去!这是个偷肚兜的贼呀!

“这、这东西在你这儿?!”

“是圆圆赠予我的。”

贺玉舟倒是面不改色,徒留茹姨干瞪眼道:“行、行吧....知道尺寸就好办了,我教你做。”

也许真在缝纫制衣这方面有天赋,还不至于时,一条崭新的肚兜便在贺玉舟手中完工。

因是夏日,他在卫疏星钟爱的颜色里选了较清爽的淡鹅黄色,绣了两朵茉莉作点缀,针脚缝得细密紧实,挑不出大的错处。

只是贺玉舟还得问一问:“茹姨,绣成这种水平,圆圆可会喜欢?”

“不见得。小姐也挑绣工的水平,姑爷的手艺虽不差,但也没有优秀到能入小姐青眼的地步。”茹姨倒是实诚,嘴里没有阿谀奉承的假话。

没有办法,贺玉舟只能先做这一件,日后再继续精进。

他回到卫疏星的卧房,将绣好的肚兜拿给妻子审判。

奈何卫疏星睡意已深,手边摆一卷未阖上的话本,心还在故事里头。

对于贺玉舟,她未看清楚,也未听清楚,还以为他手中的,是自己原就有的旧肚兜。

沉默也能杀人,贺玉舟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腹落在女郎耳侧,沉声道:“你不喜欢?”

“嗯?”昏昏欲睡的卫疏星不明所以,“什么?”

贺玉舟口干舌燥,生怕被卫疏星的反应一刀杀了:“我亲手给你做的,新肚兜。

女郎足足默了好一会儿,才从困劲儿里清醒过来,她几乎是弹着坐起,对烛火看清了手中拿着东西:

“呀,茉莉花。”

卫疏星略略惊喜了一场,笑吟吟道:“为什么突然给我做肚兜呀?”

做一件多一件,贺玉舟也想说做一件少一件,他思索半晌,答道:“想请你穿新衣裳啊,穿我亲手做的新衣裳。各式东西我都学着做,大小姐只管穿和用。”

这是极好的态度,切切实实春风一般钻到卫疏星心坎里去,她当即褪了寝衣,背过身去,要试一试是否合身:“你给我系上!”

妻子万分欢喜,贺玉舟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难哄,不难满足,一件缝满真心的小东西呈上来,她便会笑。

所以他是如何把她逼到心灰意冷,非要和离的?贺玉舟太了解那过程了,却仍要问一问自己,问一句,就多自责一分。

他快要咬碎满口的牙,苦笑而忐忑着问:“圆圆,你……..……喜欢吗?”

喜欢肚兜吗?喜欢做肚兜的人吗?

做肚兜的人近日表现得好吗?这人是否还在卫疏星心中拥有一席之地?

对于和离,她有没有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的迟疑犹豫?

肚兜的系带全然系好,卫星转正身躯,胸口的茉莉花随呼吸轻轻地起伏,好似真有缕缕幽香。

她正要答“喜欢”,却骤然从贺玉舟的神情里,她察觉出一丝不妙。

......?

有的问题一旦有了答案,只会陷进不停的纠缠与问答中。

如今已是四月中旬,余下的一个多月,卫疏星想多留一些与贺玉舟的快乐回忆,不想再争吵,更不愿意看一个好人伤心。

所以她抱了抱眼前失落的男人,茉莉花也开在了他的胸口:“你说过,不再问让我为难的问题了。贺大人食言了,我该怎么罚你呢?“

贺玉舟知道她的答案了。

他做得很好。这样的表现,放在从前,是她出阁时理想的夫婿,放在现在,是她割爱也要抛弃的男人。

贺玉舟把血泪往腹中咽,勉强笑了笑,他的问题不了了之,是他作孽太多,他活该。

他不提罚与不罚,只哑声问道:“和离之后,我们还能常常碰面吗?就像这段日子一样,我做佳肴给你吃,送你小礼物,晚上陪你睡觉………………也很幸福。”

卫疏星又将茉莉肚兜解开了,任其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连同眼睑也垮着:“恐怕不能了,贺玉舟。我会回老家的。”

她没有否认近日来真切的幸福,更明白这种曾经梦寐以求的日子就快结束。

“静川哥哥,我们不如珍惜现在吧!”卫疏星忽的嫣然一笑,比摇曳的烛火还明媚,她递出手,等着眼前的人来牵自己:“好不好?”

似是沉默了千年之久,既想珍惜现在,也想求一个未来的贺玉舟,被卫疏星的豁达坦诚卸去了半条命。

他艰难拖着剩下的那半条命,与她十指紧扣。

翌日清晨,昨晚的事好似不曾发生,谁都没有提。

卫疏星穿着丈夫为她做的新肚兜,与贺玉舟相伴出了房门,竟遇见匆匆赶来的卫荃。

“姥姥!”卫疏星亲热地握住姥姥双手,笑说,“我和静川哥哥都要出门了,你这会儿过来做什么呀?”

卫荃刮了刮孙女的鼻尖:“我问了你娘,她说药园子的建设,是工部在对接??是吗,玉舟?”

贺玉舟点头称是。

“没有别的,我只是想问问,圆圆,你都受了一整天的罪了,可否有辞官的打算?”卫荃很了解自己的孙女,一星半点苦都吃不得的。

卫疏星张了张嘴,她确实想从药园子跑路来着,姥姥简直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呀。

卫荃猜出她的心思,也理解辞官不易:“是陛下举荐你去考试,这官必然不好辞吧?慢慢来就好了。在那之前,我想花些银子,将你们药园的值房简单修缮,免得你日日留在那拥挤地方,活受罪。”

“姥姥,你对我真好!”卫疏星惊喜万分,她花钱大手大脚的,未发觉有什么不妥。

药园的值房和休息间都建得小家子气,朝廷的钱都做什么去了呢!

贺玉舟却不得不提醒一句:“可是姥姥,圆圆的排班不多的,一个月也就十天。兴许还不到一个月,她已经顺利辞......”

“我花自己的钱,你不必说什么。”因为孙女的缘故,卫荃对贺玉舟的态度从来都模糊不清,今日更是直接甩了他一记冷脸。

“就是啊!静川哥哥,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啊?”卫疏星用手肘怼了怼丈夫,还给他扣了顶帽子。

别人的钱,贺玉舟的确管不着,不过能让卫疏星过得舒服点,也不是不行。

他委屈地抿抿唇,道:“也好,那我帮姥姥报工部审批吧。”

卫荃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尽快去办吧。盖房子是太慢了,估计还没盖好,圆圆就辞官了。我的想法是先添几张桌椅、床铺......这也需要报工部吗?我不懂这些,总之玉舟你看着办吧。”

事情便这样定下来,当日下午,药园便抬进来几张紫檀木的桌椅,休息室的床也换了新的,比原来的大一倍,躺上去能打滚。

可惜房子还是太小,如若时间充足,卫荃势必要着人盖新房。

又过了一日,轮到卫疏星与王大娘搭班值夜,卫荃新给药园添的床便有了用处。

大小姐毕竟娇生惯养的,即使新床上的垫子已经够软,她却不想睡外人睡过的垫子床褥,所以从家里带了新的来。

傍晚时分,下值的时间过后,卫疏星先回家沐浴更衣,再饱餐一顿,才由贺玉舟慢慢地送回回药园来。

若非王大娘也在这儿,不方便,贺玉舟极想陪妻子过夜。

他依依不舍,扒着门框不愿走。

明日他奉旨离京,两三日方归,最放不下的,唯有妻子:“圆圆,我会想你。”

“我知道,我知道。”许多次的分别,卫疏星都能听见丈夫这么说,“那我也哄哄你,说一声我也会想你,好不好?”

哄?贺玉舟很乐意被她哄。

他低下头,轻轻笑了一声:“不出几日我便能回来,到时候,带点儿小玩意儿给你。”

“好呀,我等着你!”

卫疏星连哄带好,总算赶走了缠人的丈夫,而且便扑向休息间的新床,将话本翻得稀里哗啦,要找到自己先前看的进度。

今晚她和茹姨同寝,王大娘则单独睡一张床。

夜色渐深,每个人都起了困劲儿,王大娘甚至已经轻轻打起来呼噜。

“王大娘,王大娘!你家翠翠起高热了,都说胡话了!”

直至这声敲门的动静炸开,屋子里所有人的困意都消失殆尽。

王大娘大惊失色,慌忙从床上蹦起来,鞋都来不及穿就赶着去开门:“翠翠怎么了,翠翠怎么了!”

卫疏星本就没睡,打着烛火看话本呢,听见“高热”两个字,当即瑟缩了下,从被窝里探出头,侧耳聆听。

回手一探,她竟触碰到茹姨发抖的手,遂立刻坐起来,拍了拍茹姨的肩:“没事的。”

茹姨没说话,跟着她坐起身,两人一同听王大娘与门外那人说话。

“翠翠突然起高热,我请了大夫到家里,可是总得有你在才好啊,你快回去吧!”

“?,我收拾收拾,这就回!”

卫疏星见王大娘慌里慌张的,关切道:“大娘,我家的马车就停在院子外头,我叫我家护卫送你回家。”

“小孩子发烧太危险了,必得好好地看大夫。”茹姨有终身之憾,急着叮嘱两句。

王大娘感激不已,连声道了几句谢,与卫家的护卫一同离开了药园。

夏日,药园子里虫鸣啁啾,听起来竟凄凉婉转。

屋中只剩卫疏星主仆二人,她没心看话本了,而是转眸看茹姨。

见奶娘的眉心噙着忧愁,卫疏星抚了抚她的脊背,柔声道:“平时都是你哄我睡觉,今天换我哄你了。你快睡吧,成不成?”

“小姐,不要逗我了。”姑姨揉揉酸涩的眼眶,重重叹气,“好好的孩子,怎就发烧了?.......“

世上为何会有生老病死呢?卫疏星垂下眸,若只有团圆,没有分离,只有欢乐,只有死病,该是多美好的事。

一整晚,她和茹姨谁都没睡好,总梦见锦绣小时候的事。

翌日,卫疏星向药园主管询问最关心的事:“主管,王大娘昨晚遇见点儿事,突然就回家了,听说是她孙女病了......”

药园主管道:“哦,确有其事来着。今天她告了假照顾孙女,所以今日不来。你到了下值的时辰就回家吧。”

“怎么,王大娘的孙女仍未退烧吗?”

“哪就这么容易?不过应该没什么事,王大娘家里有些积蓄,不愁看病。”

话虽如此,卫疏星仍是忧心忡忡了大半日。

是以一到中午下值的时间,她立刻打探王大娘的住处,往王大娘家里走了一趟。

对于她的到来,王大娘惊喜之余,还有不尽的感激,因为她并非空手而来,还给小孙女翠翠带了些药品。

“大娘,翠翠的烧可退了?”茹姨倒是比卫疏星先开口询问。

王大娘摇头:“还没有退。郎中说小孩退烧慢,药都用上了,几个穴位穴位也扎了针、放了血,我只盼着快点退烧。”

小儿高热有多凶险,茹姨是最懂的,她很想看一看小翠翠,遂随着王大娘的指引,进了王家的卧房。

卫疏星倒没有跟进去,而是从女手中接过一包东西,微微笑道:“这是我给翠翠带的一点药,用来退烧是最好的。”

羚羊角磨成的粉,轻易买不到,即使哪家药铺有,也是价格昂贵,普通人望而却步。

卫疏星最不缺的就是钱。

“我已经买到药了!”王大娘不准备收卫疏星的东西,“我家里有积蓄的,买的都是退热的好药呢。”

卫疏星想了想:“也好,你带我瞧瞧翠翠吧。”

翠翠约莫六七岁大,小脸烧得通红躺在床上,卫疏星进屋时,茹姨正坐在床沿,眉头紧锁,

床头柜搁着一碗药,温度刚刚好,应当是王大娘要喂孙女喝的。

“大娘,我来给翠翠喂药!”卫疏星热情万分,言语间竟已盛了一勺药,送入自己口中了。

美曰其名是试试温度,其实是品一品药里放了什么东西。

桂枝、葛根、麻黄......的确都是能退热的药。

羚羊角粉买都买了,卫疏星没打算带回家去,遂扯了个谎:“大娘,不必跟我客气,我买的也不是什么贵东西,也是葛根粉,只不过成色和你买的不一样。”

王大娘犹豫再三,终是信了她的话,收下了那包羚羊角粉。

药送了出去,想必翠翠的病情很快就能好转。

然而两日后的傍晚时分,王大娘竟抹着眼泪到了卫家来,想求见卫疏星。

卫疏星匆匆将人请进来,也顾不上请客人喝茶,急道:“是不是你孙女不好了?我给你的药她照方子吃了吗,还是没好吗?”

“没有,没有!”王大娘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一整圈,“我问遍城里的大夫,说翠翠不是普通的发热,要一种叫补天芝的东西入药才行。只是补天芝极难得,哪里能轻易有?“

她登门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求卫疏星为她指一条明路的。

补天芝?卫疏星不仅听过,还亲眼见过!就在药园的大棚里养着,由主管亲自看护!

旁人见了或许认不出,她却认得!

她便引着王大娘去寻药园主管,却碰了一鼻子灰。

药园主管义正辞严,大手一挥便下了判词:“这怎么行?补天芝几十年才得一株,大晋上下也没多少。王大娘,你的难处我明白,只是我若轻易答应了,上头怪罪下来,我的命还要不要了?”

眼看王大娘眼睛都快哭瞎了,卫疏星又急又气,刚想说什么,王大娘便一把拦住她:“不能怪主管,他有他的难处。都黄昏了,我先回家照顾翠翠,你也快回家吧。”

“大娘??”卫疏星不服气,她要补天芝是去救人,难道上头会因为治病救人的好事,就要了谁的性命不成!

王大娘嗫嚅几声,使劲拽着卫疏星往回走:“真的没事,再想其他法子就好了,一定能有办法的。

两人便在药园门口分别,一人回家,一人倚着马车厢壁,盼着能福至心灵,想个好法子出来。

双眸才闭上,还真就叫卫疏星想出一位故人。

她记得,去年年末,曾牵扯进安国公之子孟文进命案的杜小姐,就是靠采药为生。

卫疏星觉得抓住了希望,看看西方的落日,得知还不到书院下学的时辰,遂叫人尽快驱马到鸣泉书院。

这家书院便是贺玉心供职的书院,卫疏星不知杜小姐全名,便先问了贺玉心,才见着杜小姐的人。

与卫疏星数月不见,杜小姐诧异极了,不知恩人为何想起自己。

一听完恩人的话,她也犯了难:“这种药,我听是听说过,可是从未见过野生的啊。恐怕只有宫里有吧。”

贺玉心也有女儿,知晓一个性命垂危的孩子有多么令人揪心:“圆圆,你可问过你母亲了?”

这倒是来不及,因为卫淳今日留值太医院,不在宫外。

好在崇安侯夫人入宫并不难,卫疏星又匆匆进了太医院,不厌其烦地又一次讲述王大娘的困境。

卫淳既为难又怜悯,低语道:“圆圆,宫中没有补天芝了......这东西本来就少见,先帝重病时,尽数做了药,没有剩的。那孩子家住何处,我倒可以去瞧瞧,兴许有别的法子。”

一趟趟的奔波,卫疏星筋疲力尽。

当卫淳替翠翠诊治的时候,卫疏星就站在院子里,听着王大娘的哭声愈发响,竟回想起十几年前茹姨的哭声.......

她咬咬牙,翻身上马,直奔药园而去。

独自骑马的滋味,卫疏星很久未体验过,是以她伏得很低,生怕自己会不慎摔下来。

她找到栽种补天芝的棚子,真是好金贵,分明只有一株,竟也搭了棚子,挂了“严禁采摘”的牌子。

卫疏星管不了那么多,将其连根拔起,小心翼翼揣进怀里,带回王大娘家。

见到补天芝,卫淳惊骇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才指着女儿颤声道:“圆圆,你??”

“翠翠都烧糊涂了!娘你别问了,救人要紧。”卫疏星急声催促,只希望翠翠尽快摆脱危险。

卫淳太清楚擅动灵药的后果,朝廷不追问便罢,若是追问,她和女儿的前程怕是要毁于一旦。

她深吸几口气,唤卫疏星取药臼来:“研制为末,快一点。”

卫疏星却踌躇了半瞬,只因母亲剧烈发抖的指尖被她察觉了。

她不知自己将母亲卷进来是对是错,迟迟不敢动药臼。

“磨蹭什么?再不快点,翠翠真要没命了!”卫淳低斥一声。

药臼的声音咚咚咚响起来,又快又重,继而是烧火的噼里啪啦声,又是水煮沸了,咕嘟咕嘟顶盖子的动静。

王大娘的哭声渐渐弱了。

夜半时分,翠翠的体热终于退下去,小姑娘整来圆溜溜的眼睛,冲着王大娘唤了声“姥姥”。

王大娘的哭声又这样响彻了屋子,她抱着孙女哭,抱着孙女向卫家母女道谢,说这是大恩大德,她无以为报。

“一些小事情罢了,大娘不必谢。我还要感谢你在药园里照顾我的女儿。”卫搀扶住王大娘,不叫她跪,“往后若有病痛,可以来卫府找我。”

王大娘的脑袋连点直点,送卫家母女出了门。

马车上,卫疏星静静贴着母亲,忧心道:“娘......我们会不会出事啊?”

唯一的一颗补天芝已经在翠翠肚子里了,此刻再说出不出事的话,有什么用,卫淳只能安慰道:“上头问起来,只需说是我的主意。”

“这怎么行!”卫疏星急了眼,“责任划分清楚,药是我摘的!“

“救人就是我的责任。”卫淳忙了一晚上,精神不济,她揉了揉女儿的发顶,笑道,“你没有错,圆圆。”

才说完这话不久,卫淳便在卫疏星长久的沉默里,沉沉睡去。

擅自采摘珍稀灵药,卫疏星回家后便坐立不安。

她对翠翠和王大娘的牵挂,变成了对卫淳的牵挂。

卫淳会否受到此事的牵连?母亲说她没有错,她就真的没有错吗?

可是她采摘补天芝是为了救人性命啊,身为药园师,培植药草,不就是为了救人治病吗?

…………………万一、万一出了差错,她不要紧,被解职也就是了,卫淳的医正一职却是她熬了十几年熬出来的呀!

卫疏星哭第一声的时候,恰逢贺玉舟推门进来。

这几日,贺玉舟都在外奔波,办元兴帝交给他的差事。

数日不见,他仿佛清瘦了一点点,此刻踩着朦胧月华进屋,宛若谪仙。看清他脸庞的刹那,卫疏星微弱的啜泣禁不住了,顿时变作号啕大哭。

贺玉舟为她哭声的茫然,箭步冲上前来,心如刀绞:“圆圆,你哭什么?”

为何一见着他就哭?贺玉舟十分惊惧,他又做错事情了?又惹她伤心了?

他唯有一遍遍安抚,把卫疏星按在自己胸前,轻轻地摇晃。

卫疏星哭累了,便停下了:“我害怕,贺玉舟,我怕……………“

“怕什么,圆圆?你慢慢地说,不着急,不着急啊。”才两三日不在家罢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贺玉舟嘴上说不着急,实际上比谁都急迫。

卫疏星便将自己擅采补天芝的事说了出来,抽抽噎噎道:“我怕我娘做不成太医了,怎么办,贺玉舟......可是若没有补天芝,翠翠真的会死!”

女郎的眸子浸满了泪珠,有几颗挂在眼睛上,如珍珠般炫目。

原来如此,贺玉舟的心窝慢慢变热,他很笃定,很确信,他抱着的就是世上最好、最独一无二的姑娘。

贺玉舟一直爱她,不会变了。

他垂首,与卫疏星额头相抵:“不怕,好不好?”

“不怕?”卫疏星抽噎了一下。

“你只是想救人,何错之有。”贺玉舟摩挲妻子湿润的下颚,沾了满手的泪。

有几滴泪,他没有接住,便顺着卫疏星的下颚,坠在她心口,再由烛火一映,那块绣在她心口的金色图样,便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贺玉舟抱着女郎,哄她入了睡,一整晚都未撒手,却没有想到,变故来得这么快。

翌日天不亮,卫淳便被宫中叫回了太医院。

待到天蒙蒙亮,宫里竟又来了人,是元兴帝身边的最蒙圣恩女官,姓李。

李女官带的是一道口谕,不长:“陛下召卫夫人即刻入宫。”

“我?”卫疏星有了不好的预感,“大人,是不是我娘…………”

李女官摇了摇头:“不是卫大人。此事只与卫夫人有关。卫夫人擅自采摘了最后一株补天芝,是吗?你可知太后突发急症,昏迷不醒,也要用这东西入药?”

再多的话,李女官不打算说了:“请卫夫人从速吧。陛下还说,贺侯爷不必同去。”

最先冲进卫疏星脑中的,就是“死”字。

她对君主御下的手段一无所知,却知道什么叫做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李女官前脚出门,卫疏星便瘫软在地,倒进丈夫怀里,泪也跟着冒了一二滴。

贺玉舟捧住女郎泫然欲泣的脸,一字字说道:“圆圆,你不要担心,不会有事。太后娘娘吉人天相,宫中医术高明的太医那么多,不会有事,你相信我。”

“不成,不成!不论太后情况如何,陛下定是要追责问罪到我身上。”若是卫淳性命攸关却不得救治,卫疏星必饶不了罪魁祸首。

她以女儿的身份,揣摩元兴帝会有怎样的暴怒,又站在下臣的立场,猜测天子之怒有多么可怖。

卫疏星忍住了眼泪,抓住丈夫的臂膀摇晃:“我给你的和离书呢,快拿出来!”

她给过贺玉舟两封和离书,第一封被撕毁,第二封被贺玉舟好好保存起来。

她要将贺玉舟择出去,把贺家人择出去。

被她牵连的人越少越好,她与卫淳、卫荃的血缘不能轻易折断,但她和贺家人的姻亲关系,只要一封和离书就能终结了!

“圆圆,你在说什么?”贺玉舟蹙眉,怀疑听错了话。

卫疏星道:“若有株连,被我牵连的人越少越好,我不想拖累你………………”

“圆圆,你不是我的拖累!”贺玉舟不许她这么说,倘若他是卫疏星,他昨日也做一样的决定。

如今的卫疏星却是恐惧,就越是冷静,把什么都想得清楚:“你总该为你的家人亲族想一想。贺玉舟,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不能这时候犯糊涂!”

“总有解决的办法,这办法不可能是和离。你就在家里,安心等我回来,到时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隔着掌心,贺玉舟往卫疏星额头落了个吻,而后扬起手,往她后颈稳稳地落下手刀。

卫疏星只觉后颈一痛,眼前便发了黑,扑进贺玉舟怀中,什么都不知道了。

寿宁殿。

此处是太后的寝宫,元兴帝守在母亲榻前,已有半日了。

宫人通报贺玉舟求见,元兴帝便移动脚步,到了正接见臣子。

贺玉舟已跪在地上。

“我不曾召你入宫。我召的是卫疏星。”元兴帝于高处落座,嗓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

贺玉舟伏下身,额头触地:“是臣没有好好约束内子,全是臣一人之过。”

元兴帝柔柔一笑:“你的说辞,倒与卫淳几乎一样,她还想替卫疏星瞒下来。她未管教好女儿,你未约束好夫人。”

作为从小相伴长大的君臣,贺玉舟太了解元兴帝,此人往往笑里藏刀:“内子是一时情急,否则病人性命难保。”

“别人性命难保,太后便平平安安了吗!”

元兴帝怒极,愤愤拍案而起:“渎职已是罪过,害得太后无药可医更是罪加一等!”

“陛下!臣愿意替内子代罪!”贺玉舟胆战心惊,身子伏得愈发低,唯恐一杯毒酒或一条白绫赐下来,卫疏星真的丢了命!

却不想元兴帝直接掀翻了紫檀桌案,阴着脸沉声质问:“朕要卫疏星的命,你也替她偿吗!”

贺玉舟吸入一口冷气,如若他的命能保卫疏星平平安安,有什么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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