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被贺玉舟的泪水灼烫,卫疏星吓了一跳,慌忙问他:“你哭什么?是不是没有找到补天芝?”
那岂非全完了?太后娘娘虽已苏醒,到底没有完全痊愈,卫疏星并不低估元兴帝对母亲的感情。
贺玉舟摇头:“不是,我找到了。你只管放心,我运气好,寻到了三四株,一株给太后娘娘用,余下的交给太医院。”
凤眸微微垂落,他牵住女郎的手腕,贴近了自己面颊:“……...我只是太久不见你,想你了。”
“才十天而已。”男人青色的胡茬糙咧咧的,刺得掌心顿痛。
可卫疏星舍不得撤手,便由他牵着自己,嗔怪道:“贺大人多大岁数了,还为这种事哭鼻子。”
“嗯?”贺玉舟笑了笑,指腹接住自妻子眼眶落下的珍珠泪,“那这是何物?“
卫疏星没好气地拍了他一掌,扭过腰肢,佯装发了火:“是你的眼泪蹭到我脸上来了,讨厌死了。”
贺玉舟仍然只是笑,却轻轻捏住她肩膀,让她正对着自己。
他想看她的眼睛,想看世上最清澈明亮的眼睛。
四目相对,贺玉舟有千言万语要问,他先捡了最紧要的:“近来还好吗?陛下可有刁难你?”
这倒是没有,卫疏星否认下来,但她也有话要质问丈夫。
她甩开贺玉舟的手,重新将身子背过,一看便知是起了脾气,要闹一通。
贺玉舟见状,从浑身的疲惫里挤出十二分精神,生怕接不住她的怒意。
只听卫疏星压低嗓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与不忍,像是在啜泣哽咽:
“你那时怎能说替我抵命的话,你若真因我而死,我后半辈子岂非要活在内疚里,你、你......”
贺玉舟一怔,整颗心都软下来,化作春日里的一泓泉水。
他情自不禁地从后方环住卫疏星,温声解释:“你不了解陛下的性子。圆圆,我不希望你死,我不能让你死。”
“可我的心和你是一样的!”
卫疏星厉声而唤,她剧烈地挣扎开,自他的怀抱里脱出。
定神一看,她果然眼眶泛红,死死地咬着唇。
贺玉舟于错愕中寻到一杯欣喜,什么心和他是一样的?
春心吗?
他不敢笃定,只能扬起手腕,试探她可否愿意握住自己。
然而卫疏星迟迟没有动静,贺玉舟便清醒了。
恐怕不是春心,仅是善心。
………………这样也很好,贺玉舟又不是因为她爱自己而爱她。
他失望地张望了一瞬,重新回到女郎关切的问题上:“不会再有那样的事。我们两个,都好好地活着,都长命百岁。”
其实他更愿意说“白头偕老”,终究未说出口罢了。
“对,我们都长命百岁!”卫疏星的心情好转几分,将眼尾的泪痕抹去,莞尔笑道,“你绝对不能为我抵命!太吓人了。”
贺玉舟为她的笑动容,心里的阴霾渐渐消了,想要伸手抱她,却被她抿着唇一把推开。
“不要抱过来嘛。”卫疏星单手捂住脸,另一手不停推搡他,“你快去洗澡,好生邋遢,胡子都不知道。”
贺玉舟紧张兮兮地观察了几眼,确认她不是在生气后,松了一口气:“圆圆,你先不要睡,等等我,成吗?我还有很多话想问你。”
“你这人真是的,以前好半天也蹦不出一个字来,今天倒好,又是哭鼻子,又是没完没了地讲话。”卫疏星绷着唇发笑,又往男人胸口推了一把,“我等你就是了。”
很快,卫疏星便听见屏风另一头的水声。
真好呀,翠翠的病好了,补天芝也找到了,贺玉舟平平安安地回来,谁都没有出事。
她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将白日里未看完的话本扯过来继续看。
大抵是心中的大石头落地的缘故,这部名为《合欢宗日常》的话本,远比任何时间都精彩跌宕,她前几日未看进去的章节,今日全都能入眼。
《合欢宗日常》是《合欢宗纪事》的下部,内容比上部香艳生动了不少。
看着看着,卫疏星忽的噗嗤一声,笑问屏风另一头的人:“静川哥哥,你洗完了吗?你还要多长时间?”
贺玉舟答道:“圆圆,我总得洗干净。”
“你好慢呀!”卫疏星没了耐性,索性赤足跳下竹榻,蹬蹬四五步跑到屏风旁。
她并不探脑袋,只将两只手搭在屏风边缘,唯恐看见不该看的东西:“静川哥哥,你在浴桶里吗?我能探头吗?”
“......嗯。”贺玉舟犹疑着应声。
于是便从屏风另一面,鬼鬼祟祟地伸出一颗头,圆溜溜的后脑勺,圆溜溜的眼。
只见男人坐在浴桶中,背靠桶壁,上半身赤裸,胸肌泛着浅色水光,长发浸湿了,尽数披在身后。
卫疏星吸吸鼻尖,指尖使劲儿往屏风上扣,呢喃道:“光溜溜的,不知羞。”
谁洗澡不是光溜溜的?贺玉舟哑然,难不成他要穿着衣裳洗澡,才叫“知羞”?
他唯有尽快洗完,这期间,卫疏星就杵在屏风边上等,眼睛直勾勾的,要把贺玉舟活吃了似的。
贺玉舟前所未有的不自在,浑身都绷得紧紧的:“圆圆,我要起来了。”
卫疏星赶紧转过身,双手紧紧捂住眸子。
又等了一阵,耳后有脚步声靠近,卫疏星仍未撤开手,直至一道温热吐息扑在颈间,酥酥麻麻的,她才动了胳膊。
“在急什么?还专门跑到这里来等?“
贺玉舟却捏住她的胳膊,不叫她放手:“想看我,又不敢看,该说你是胆大还是胆小。”
“流氓!”纵使视物不便,卫疏星仍精准地踩了贺玉舟一脚,气冲冲扑回竹榻上。
贺玉舟只穿了下半身的衣物,上半身,是特意露给大小姐看的。
反正最后总是要被她扒干净,不如一开始就不穿。
“圆圆,你帮我擦头发吧。”贺玉舟奉上毛巾,恳求大小姐赏脸。
卫疏星哼了一声,终是答应了他,轻柔地替他擦拧头发:“本小姐帮你,你要记得本小姐的恩情,待会儿还给我。
贺玉舟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合欢宗日常》撂在一边,见贺玉舟取了过来,卫疏星也不拦,只笑道:
“这书好有意思,谁能一晚上做七次?怕是皮都磨破了吧!”
??啪嗒,贺玉舟合上书,脸颊发烫。
他的尴尬落在卫疏星眼中,竟被会错了意。
女郎虚眯着杏眸,稍微伸长一点点脖颈:“贺玉舟,难道……………你能吗?”
贺玉舟:“......”
他摸了摸鼻尖,视线游移:“不知道......没有试过。”
“别试,千万别试!”卫疏星急了眼,脸红扑扑的,用毛巾裹着他发丝猛揉几下,“不知道也罢!”
真要试起来也太恐怖了,话本子果然都只是胡编,不能当真!
撑着滚烫的脸皮,卫疏星继续帮贺玉舟擦头发。
男人健壮漂亮的肌肉或隐在黑暗里,或迎着明亮的烛火,无论怎么看,都诱人。
女郎没忍住,指尖似有若无地往他胸膛拂了下,未来得及收手,便被贺玉舟抓住。
她愣愣地掀眸,却觉得掌心蓦然一热。
竟是贺玉舟握着她的手,令她温热的掌心完全覆盖贴合上了自己的健壮胸膛,感受着他心跳的一起一伏。
他知道的,她就是喜欢这样。
卫疏星咽了咽唾沫,磕磕巴巴道:“这不对......这是勾引,你就是看我年纪小,又没自制力,扮作狐狸精来勾引我......”
“勾引”二字从贺玉舟口中吐出有些难,他只能在行动上坦诚,牵引着卫疏星捏了捏他的肉。
代价是他红到滴血的脸,报偿是卫疏星眉一拧,饿鬼扑食似的将他推倒,恶狠狠道:
“贺玉舟,你完蛋啦!”
“完蛋了?”
贺玉舟摊开手臂不动,随她怎么闹都好。
“我、我是采花大盗卫圆圆,今天我就采了你。”卫疏星故作凶神恶煞,急吼吼地就开始撸袖子。
贺玉舟提醒她:“胡子没刮,扎人。”
“不信!”卫疏星倔得很,顶着胡子也要硬往上吻。
结果自然是眼泪婆娑地棍到竹榻内侧,撒气似的踢贺玉舟小腿,捂着嘴巴喊道:“还不快去刮胡子。”
贺玉舟极为无奈,起身照做。
他刮了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回来,面若冠玉,着实勾动了采花大盗卫小姐的心。
许久之后,卫疏星懒懒地卧在贺玉舟怀里,身体蜷缩,打了几记重重的哈欠。
贺玉舟今日甚是殷勤,她很受用。
她小腹上有些肉,贺玉舟从身后抱她的时候,掌心刚巧能搭在这圈肉上。
软软的,带着点儿热气,再衬着点儿皂荚的清香,贺玉舟情不自禁将女郎抱得更紧,心里有个念头作祟。
他酝酿许久,才敢问:“圆圆,你可有想过......要个孩子吗?”
“啊?”卫疏星惊恐地转过身,连连往后缩,“什么意思啊?“
贺玉舟慌忙道:“我随口问问,没有旁的意思。你不要误会。”
“哦,哦,吓坏我了......”卫疏星拍了拍心口,重新朝夫君的怀抱蠕动,直至整张脸都贴进他胸膛,“我想过呀。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卫疏星的家庭美满幸福,她从小就有享不完的福气,无忧无虑。姥姥与母亲虽分居两地,但每每见面,都是其乐融融。
在这样的气氛下长大,她的确思索过若有朝一日,她也选择孕育一个生命,与自己的血脉之间又会有怎么样的幸福之景。
后来卫疏星长大了,想得愈发周到了,便不再有这想法,她本就怕疼,身体底子也不好,那不是她必须要走的路。
尽管如此,卫疏星还是把许久之前的幻想说给贺玉舟听:“......最好长得像我,性情也像我,会追在我身后,一声声喊我‘娘‘。”
贺玉舟心尖轻动,一个和卫疏星容貌肖似的小孩子,细声细气地唤她“娘”……………
若是那孩子扭过头,能喊他“爹”便好了。
“她每次过生辰,我就给她攒一箱金银财宝,待到她及笄,就能攒十几箱了,再当作及笄的贺礼送给她!”
卫疏星已手舞足蹈地沉溺进了往事,说她要在孩子出生时做什么,满周岁时做什么,及笄时有做什么。
都只是曾经的想象而已,她如今并没有这么多绚烂天真的想法。
贺玉舟安安静静地听,再多的话都不觉得烦。
看来卫疏星似乎真有生育的想法?
不过贺玉舟记得卫淳的叮嘱,说圆圆的身体不适合现在要孩子,故而他仅是随便地问一问、认真地听一听。
这份“随便”里,或许还有些许美妙的愿望和执念。
他此行用了十天时间,距约定的隔离之日只剩一个月。
离那个日期越近,贺玉舟越是害怕。
也不知以后卫疏星的孩子,会冲谁喊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