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清晨醒来时,身侧已不见贺玉舟的影子。
卫疏星问了他的下落,得知他早早地带着补天芝入了宫,倒没有多说什么,洗漱更衣完打了一套太极拳,便卧在凉亭里等着用早饭了。
忽的眸光一瞥,她瞅见圆拱门上方垂坠的藤蔓里走出个人来,长身玉立,步步向她来。
凉椅上的卫疏星动也不动,双腿懒洋洋交叠着,却欣喜道:“你回来了?补天芝给太后娘娘了吧?“
贺玉舟容色疲惫,在她身边坐下:“嗯,给娘娘了。娘娘说想见你,我便回来接你。”
这种事,原本派个宫人来传旨便是,可有的人见一面少一面,贺玉舟舍不得白白浪费机会,遂亲自回卫家来接。
“见我?娘娘有何事?”卫疏星眨眸,虽说她近日常入宫探望太后,但今日却是太后头一次提出要见她。
贺玉舟并不十分清楚,只叫妻子换身衣裳,夫妻并肩入宫。
盛夏的皇宫,颜色似乎远比旁的季节艳丽。可惜了,这时节,寿宁殿前的白梅是不开花的,冬日一到,红青瓦白梅花,那才叫美不胜收。
卫疏星夫妇来得不巧,上台阶时碰巧遇见元兴帝从殿内出来,她本能地瑟缩了下身子,往贺玉舟身后躲了一小步。
元兴帝摆摆手,免了二人的礼数,且将数日不见的贺玉舟细细打量,半晌方道:“你既回京了,岂非很快就要与你夫人和离?”
卫疏星瞳孔一凛,她向元兴帝求情时,将家中私事抖了出来,盼着能将贺家人择出去。
再用余光侧侧地偷看一眼贺玉舟,只见他似有怔愣:“陛下误会了。”
“误不误会都不要紧。卫夫人嫁给你,的确是委屈她,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早点和离也好。”
元兴帝似笑非笑,目光不再落在贺玉舟脸上,转而看向躲在丈夫身后的女郎:“停职的这些时日,都在家里想些什么?”
“啊?”卫疏星杏眸微睁,不知对方为何有此一问。
元兴帝长眉稍蹙:“成日里都是脑子空空,什么都没想吗?”
这意思,莫非问她有何反思吗?卫疏星最不擅长反思,她的确愧疚难当,也确实有渎职之嫌,但她到底也救人一命。
“妾,妾还在想那天的事,”卫疏星可怜巴巴地抬了下眼皮,声若蚊蝇,“万幸被我遇见了,否则翠翠.......岂不是真要烧没用了。”
元兴帝的脸色明显地了下,一言不发地由宫人簇拥着下了台阶,将卫疏星夫妇抛在身后。
远望着她的背影,卫疏星后脑勺酥酥麻麻的,捏住了丈夫手腕:“贺玉舟,陛下好像不怎么喜欢你......好像还不喜欢我。”
“陛下性情如此。”贺玉舟安慰她,“其实她待你还算不错。”
至少陛下没有在卫疏星面前掀桌子,也没有怒气冲冲地吼人。
卫疏星“哦”了两声,与贺玉舟进殿。
带回来的几株补天芝,一株给太后入药,其余的或归入太医院,或交予药园做繁殖。
给太后的那一株已研磨为末,化作汤药,入了太后的口。
太后倚在床头,手侧放一卷经书,见两个小辈都来了,她未拐弯抹角太多,只简单寒暄了一番,便问道:
“皇帝和我聊起来,说你们预备着和离,是怎么一回事呢?”
怎么谁都问这个呀?卫疏星拘谨地垂了垂眸,没有立时说话。
她身边的男人也不言语,头低着,脸色难看。
太后有些想不通了,这两个孩子无论如何看,都不像怨侣啊:“因一时冲动而抱憾终身,类似的事我见过很多......你们还是深思熟虑的好。”
谁是一时冲动,谁没有深思熟虑过呢?卫疏星闷闷地点头:“娘娘,我和静川哥哥,都会好好考虑的。”
她不愿再与太后聊这些了,遂问起太后手边的佛经,说自己老家有一座庙,里头供着一尊金铸的大佛,求之则心想事成。
“你求过什么?”太后笑问。
“姻......”只吐出第一个字,卫疏星便说不下去了。
姻缘,她求的是姻缘。
与她缔结姻缘的人默默坐在她右边,凤眸沉静深邃,眼中唯能看到她一个。
“裕京也有求姻缘颇灵的庙宇,”贺玉舟缓缓道,“改日,我也去上柱香。”
他也要去求姻缘?卫星的视线黏住他,像在质问他何必多此一举。
有时佛祖菩萨就是不灵,否则她当年那般虔诚,也不会与贺玉舟走到和离这一步了。
贺玉舟则无声地以眼神回应她,那寺庙,他非去不可。
两人相交的视线,竟逗笑了病中的太后,她轻轻咳嗽几声,道:“你们瞧起来着实相配啊,倒挺有意思......不如回去再谈谈?我便不留你们了。”
说罢,她一扬手,唤人给卫疏星装着宫中新制的果子点心回去,便叫侍女送客了。
去时的路,仿佛比来时的路短一些,卫疏星走在前头,步履轻快,率先跳下最后一级台阶,等着贺玉舟追上她。
“卫大人,”贺玉舟终于与她并肩,“您考虑出什么了?”
这是在问卫疏星对太后的那句应答,太后劝她深思熟虑和离一事,她则说会深思熟虑,所以她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卫疏星还真的答不出个所以然来,脱口而出道:“我什么都没考虑,我的心和从前一样!”
贺玉舟默了默,难掩眼中的失望:“你还未吃早饭吧?是回家吃,还是下馆子?”
离家时,厨房已经开火了,这会儿必然已做了一桌佳肴,卫疏星便说回家吃。
可才要出宫门,身后便有内官追上来,还带着皇帝的口谕。
一听又是皇帝的口谕,卫疏星不免一激灵,只期盼别是坏事。
于是她便听见这内官一字字地,道出她官复原职的“喜讯”,以及一句来自元兴帝的叮嘱:“陛下还说,请卫大人恪尽职守。”
卫疏星全然僵住了身子,若非贺玉舟提醒她,她是想不起来要谢恩的。
内官职责已尽,讲了几句好话便飘然而去。
“圆圆?”见妻子懵懵的,贺玉舟担忧道,“还好吗?你是在哭,还是在笑?“
“我、我不知道......”卫疏星哭笑不得,眼里噙着笑,唇角却向下垂。
她又能回药园子了?回那个一干活就是半天,最后累到腰都抬不起来的地方?
贺玉舟却会心一笑:“恭喜卫大人了。”
“恭喜我什么呀,又要回去种地,累死人了。”卫疏星一甩袖子,抢在丈夫前头钻上马车。
“恭喜卫大人又能做大人了啊。”紧随其后的贺玉舟挨着她坐下,替她将由风吹乱的发丝别至耳后,“有你是王大娘和翠翠的福气。
“对吧,我也这么想!”
卫疏星最不经夸,方才她和元兴帝说的都是真心话,半分撑场面的意思都没有。
倘若不是她做了药园师,又认识补天芝,还有一颗壮胆,再让翠翠烧了几日,那还得了!
“我还挺厉害的,静川哥哥,你说是不是?”眸若灿星的女郎笑起来,当真撩人心弦。
她说的话,贺玉舟怎会不认同,便温柔真切地赞叹:“嗯,圆圆厉害。”
官复原职,便意味着卫疏星又得回药园。
她做的大胆事成了轶事,除却王大娘看她的眼神尽是感激欢喜,旁人多多少少带着些困惑讶异。
其中以药园主管为甚,毕竟他是补天芝的直接负责人,当初得知此事,还以为自己脑袋不保,躲在家里哭了一场。
他待卫疏星的态度很是复杂,既有不满,又不敢太过不客气,只道:“既然回来了,以后就好好干。”
卫疏星一口答应。
新入行的药园师已开始实行轮班制,今日诸人得在新扩建的地上播种西红花。
推着播种所用的耧犁,卫疏星竟很有干劲儿,待到秋冬时节,西红花便开花了,到时满目都是明丽鲜艳的紫,园子里的生机有了,许多人治病的指望也有了。
卫疏星干了一日的活,晚上回家趴在床上哼唧了一场,说自己腰痛,肩膀也痛,难怪这差事要轮班呢。
过了几日,她播种的那块西红花地隐隐冒了绿芽,她便高兴地拽了人去瞧,这是她种的地,她亲自照顾的!她不仅能养好鹦鹉,还能养好药草!
又一日,卫疏星从药园回来了,饿得肚子发慌,进门就问:“茹姨,有没有吃的呀?肚子好饿!”
茹姨正在喂鹦鹉,道:“午饭还在做。桌上有贺娘子派人送来的糕点,小姐垫垫肚子吧!”
即使弟弟不是日日都住在家里了,贺玉心做了糕点分给他的习惯倒没有变。
卫疏星饿极了,也不细细辨别都是些什么点心,随手抄了块离自己最近的,直接喂入口中。
舌尖一卷,她便发觉了不对劲儿,这是块酸枣糕!
难吃得要命!
卫疏星最讨厌的便是枣,总觉得一股怪味,她忙将嘴里的东西吐进痰盂,却在吞吐的过程里,发觉了不妥。
这酸枣糕里掺了点儿东西。
“茹姨,”卫疏星心有疑问,“做糕点还能放药?”
茹姨笑了:“药?小姐成天喝药喝糊涂了不成,谁做糕点放那些?”
鸟架子上的雪衣扑棱了两下翅膀,滑翔到卫疏星肩头。
女郎抚着爱宠的羽毛,继续问道:“用来调味也说不准呀。比如糕点太酸涩,或是甜得过了头,用苦味来中和。”
“如此一来,岂非难吃得过了头?”茹姨从未听说过用苦药调和糕点味道的方法,“小姐若不信,可以自己试一试。”
卫疏星未作多想,或许贺玉舟就是喜欢带苦味的酸枣糕呢?
不过她还是得提醒一声,毕竟里面的那味药,若长年累月地服食,会有绝嗣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