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名字、家世、品貌,如何与你定情,他待你是否比我待你更好......都告诉你静川哥哥,好吗?”
裕京近日多雨,明媚的晨晖洒在卫疏星腕间,她盯着那点儿光亮,反反复复揣摩着贺玉舟的话,最终却只茫然道:“啊?”
这是怎么了?一日不见而已,贺玉舟为何语出伤感?
卫疏星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忧心忡忡:“你不如再告假一二日吧,才生完病,定要好好修养。”
“我不打紧,兴许是阴雨绵绵,触动愁肠而已。”贺玉舟轻轻摇头,“方才的话,圆圆,你能答应我吗?”
这有何难!卫疏星就留在裕京种她的地,她还要等西红花开花呢!
“我又不走,我如今做官了,日后我找什么样的新人,你不会自己来我家看?”
卫疏星莞尔笑答,何况两家关系深厚,是世交,总会有来往的,有些事根本不必她亲自说的呀。
她这算是答应了吗?贺玉舟于欣慰之余,还有一丝惆怅:“嗯,如此便好。圆圆,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该怎么做,得问你的意思。”
卫疏星静等着他发问。
“我们和离之前,你是希望我们亲近一点,还是疏远一点?”贺玉舟低声将话问了,他自己已在路口摇摆多时,需要有个人来给他指条明路。
卫疏星明眸微瞠,再一次面露茫然:“疏远?为何要疏远?”
贺玉舟倒是没有说漂亮话,也没有瞒:“为以后做些准备......和离之后,我总得慢慢习惯。”
哦,还有这等道理啊,卫疏星眯了眯眼,她小时候每次来裕京探望母亲,或是母亲回老家与她团聚,母女俩总是依偎相黏到分别的那刻的。
因为舍不得,才会时时刻刻想要亲近,可这却造就了分别时的锐痛......没准儿先适应几日,对谁都好。
“也有道理。”卫疏星深以为然,甚至故作深沉地点了点脑袋,仿佛她已做了六十年的大官,一身都是官味儿了。
偏偏她嘴角一扬,就将这老成腐朽的官味儿冲散,腰一挪,坐到丈夫腿上去:“可是贺玉舟,今天不能算,今天我想和你亲近一点??唔,亲嘴巴!”
卫疏星每每索吻,就会撅起嘴,瞧起来是有点儿浮夸,奈何贺玉舟次次都抵抗不住,总能答应她。
这次却不同,卫疏星撅着嘴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贺玉舟倾身,她不禁狐疑道:“贺玉舟,你不亲我吗?”
藏在贺玉舟眸底的期待、欢喜、害怕,统统都未能被卫疏星发觉,她只听丈夫轻声道:
“我有些风寒,还没有好全,会过了病气给你。”
卫疏星遂失望地皱了皱脸,从他腿上起来:“也好,那你要乖乖地吃药哦。我先回家,若是迟了,杨师傅又得吹胡子瞪眼了。
她听到贺玉舟的一声轻嗯,便向他挥了挥手,算是作别:“晚上早些回来,不要让我等太久。”
待夜幕初至,贺玉舟的确没有让她等太久。
卫疏星抓了把小米,逗着雪衣玩。夏日里雪衣不太黏人,常常抓在高高的鸟架上,不喜欢四处行动。
冰鉴里盛着剔透的冰,桌上是才切成两半的西瓜,经夜间的烛火一映,愈发显得水灵灵了。
卫疏星打算逗完了雪衣就去一饱口福。她吃西瓜一向不怎么优雅,通常都是抱在怀里,拿个勺大口大口地吃。
“啾啾??”雪衣贴着主人的掌心蹭了蹭,还扑棱了两下翅膀,这便是高兴。
掌心余温未散,身后已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卫疏星并不回头看,熟练地抚了抚雪衣油光水亮的毛:“你回来啦?”
雪衣能认人,也能学舌,她的主人出嫁前常念叨未婚夫的名字,它便学会了,甚至在此刻放声叫起来:“贺玉舟,贺玉舟??“
“嗯,答应你的,要早点回来。”贺玉舟踌躇了一瞬,走到妻子身侧,看着她逗鸟,“我告了两日假。
卫疏星的心提起来:“告假?是不是昨日发烧落下什么毛病了?”
她对发烧这病症很重视,急切地要再试丈夫的额头温度。
贺玉舟垂首,任她的手贴上来:“不是身体的缘故。我日夜操劳,休息两日......不过分吧。”
“是是是,贺大人要偷懒,谁能拦你呀?”卫疏星笑道,“我要你早点回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事要告诉你。
贺玉舟骤然绷紧了神经,生怕她会说什么恐怖的事。
他一整日都为此忧心,下午入宫见皇帝时也心不在焉,还受到了一番嘲笑。
卫疏星却仅是清了清嗓子,起了一句极为蹩脚的戏文,响指一打,就听见了雪衣嘹亮的歌喉,顺着她起的头将戏唱了一二句。
戏已唱罢,卫疏星得意地扬扬下巴:“如何?我们雪衣聪明吧?”
贺玉舟却怔怔地问:“没有其他的事了吗?”
“没有啊,我只是为了让我们雪衣表演表演新本事。”卫疏星真心地骄傲,又抓了另一种饲料来喂鸟。
贺玉舟难堪而庆幸,原来只是一件很小的事,就让他难受了整整一日。
他的心情缓和了些,给妻子看他新买回来的东西:“你来,我给你看。”
竟都是各式的料子,卫疏星是识货的行家,指腹一摸,就知道料子的市场价,而贺玉舟买回来的这些,全都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要做夏衣?”卫疏星又不笨,轻易猜到了丈夫的心思。
“嗯,不止是夏衣,什么香囊、荷包、帕子,都做几样。”见女郎眸中流露出了欣喜,贺玉舟欣慰道,“我的意思是,我来做。”
卫疏星瞪眼,她有贺玉舟亲手做的一件肚兜不假,可是当对方隆重地买了几十匹料子,说要给她做那么多东西,她难免惊讶。
“我这就开始,这两日休假我也不做旁的,就做针线。”贺玉舟跃跃欲试,言语间已寻了剪刀和针线,往竹榻上坐定了,“圆圆,先做荷包好不好?你来选一匹料子?”
揣着诧异的心,卫疏星一小步一小步地蹭过去,犹疑道:“贺玉舟,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儿了?你得告诉我,不能瞒着我啊。”
绝育与否,都改不了女郎要和离的心了,贺玉舟也不想用这种手段博取她的同情:“能有什么事儿?我闲下来给你做衣裳还不好?“
“好呀,当然好!”无事便好,卫疏星信了男人的话,叫侍女再点两盏蜡烛来,再选中了一匹蓝色底绣水仙花的料子,笑道,“本小姐监督你,你可得做精细点儿。”
语罢,女郎便抱着切开的半块大西瓜,欢欢喜喜贴着贺玉舟盘腿坐下,一勺挖中西瓜瓤中间最甜的那一块,全喂进了口中。
她口里的清甜气味,竟像能被闻见似的,否则贺玉舟也不会肺腑间也溢满了甜味儿:“圆圆,冰镇过的的西瓜,不要吃太多,当心闹肚子。”
“你好?嗦呀,你和姥姥说一样的话。”卫疏星哼了声,稍稍坐得远了些,“人家又不是当成一日三餐来吃。”
“好,好。”贺玉舟无奈地笑了笑,裁了块布料下来,“你知道节制就好。”
卫疏星的好心情还在,甚至能在吃西瓜之余摇头晃脑地哼两句戏文。
她唱戏的本领令人不敢恭维,贺玉舟却很喜欢听,她是高兴的、愉快的,往后她也会一直如此,做千金大小姐,做造福百姓的大小姐。
“圆圆,”贺玉舟忍不住,总要嘱咐几句才安心,“你若再挑夫婿,眼光要放高一点儿,多让你家里人替你掌眼,挑个好的。”
他还是觉得卫疏星识人的本事不够炉火纯青,还很青涩,否则只会更早地提和离。
毕竟当初他那么坏,心里根本没有她,她却一无所知,还天真地念着比翼双飞。
为了答他的话,卫疏星匆匆咽下一块西瓜,从喉舌到胃都凉沁沁的,她蹙眉道:“贺大人以为,什么才叫“好‘?”
“全心全意对你,品行端正,容貌端方,性情温柔,会逗你笑的。”如今,贺玉舟也想做这样的丈夫了,可惜他已不剩下多少机会。
卫疏星眯眼想了想,认同道:“这倒是实话,只是怕难找吧,有的人表面光鲜亮丽,看着像贤良夫婿,实际上......”
她顿了顿,飞快瞥了眼贺玉舟:“哥哥,我没有针对你。”
“针对我也无妨,圆圆,你没说错。就是怕你再遇见我这样的,所以我才想叮嘱你。”贺玉舟温声道,“或者你带他来见我,我帮你斟酌斟酌。”
“什么叫“你这样的‘?”卫疏星被他逗笑,往他腰间锤了下,“你又不是穷凶极恶,只不过跟我不合适罢了!“
分明是玩笑着说的话,贺玉舟却心如刀绞,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只能强撑着脸皮,陪卫疏星一起笑。
卫疏星脆生生地再笑一阵,忽的抱过另一半还没动过的西瓜,道:“你也吃啊静川哥哥,这瓜可甜了。”
她亲自剜下中间最甜最大的那块,迫不及待要塞进贺玉舟嘴里。
贺玉舟未反应过来,没能及时张嘴,便被西瓜糊了半张脸,湿漉漉的、黏糊糊的,冰到他心里去。
夫妻俩沉默着对视一眼,皆是笑了。
“都怨你,嘴都不知道张。”卫疏星嗔怪地踩了丈夫一脚,脸上却仍然在笑,“贺大人,你快张嘴呀。”
贺玉舟很珍惜为数不多的机会,好似他明日就要赴死,便乖乖地张开嘴,吞下女郎递来的西瓜瓤。
果真甜滋滋的。
贺玉舟攥着布料,眼睛渐渐发酸,忙扭过头缓了会儿,确认卫疏星未曾注意,才重新转过脑袋。
红烛照夜,雪衣叨着小碗里的米粒,笃笃,笃笃。
这就是两个人成婚之初都想要的日子。
在满天繁星的夜,点四五支蜡烛,两人坐在一起,或是有说有笑,或是各自沉默,只偶尔地说上一二句。
不需抱在一起,也不需要谁亲谁一口。两个人都做喜欢的事,绣几朵花、翻几页书,若是被针戳破了手,另一人便会着急,若是眼睛离书太近,另一人就会柔声提醒。
可惜了??夫妻俩难得的心灵相通,想到了一处。
卫疏星嚼西瓜的动作慢了些,她盯着贺玉舟穿针引线的手,心想道,若是再这样下去,再在这男人做的温柔乡里跑进去,她真要出不来了。
反正只剩不到一个月,也不差这几日……………
半晌,她握住男人光洁的手腕,徐徐唤道:“贺玉舟。”
贺玉舟脊背一震,隐隐有了不妙的预感。
“我们不如,早一点签和离书。”卫疏星的嗓音很轻,尾音却十分坚定。
猜对了,贺玉舟凤眸微阖,他真的猜对了女郎的心思。
多难得的默契啊,可为何是在这最后的关头呢?
他缝针的动作没有停,眼睫低垂,完全不敢看心上人的脸:“和离书,我已经签好了。圆圆,你现在就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