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夫人叫我们来几样时兴的布帛。”
织衣娘子一拍手,便有丫鬟举着手里的紫檀木都承盘向前。
送给侯府的料子自是极好的,银红色的软烟罗、金线穿织成的织锻锦、乌色的古香锻绣着银线,就连宫里特供的蜀锦也有,绣在其上的牡丹活灵活现。
白芷抿了抿手中的茶盏,在莺兰陪同下一样样看过来。
这些布匹珍贵,可颜色和花样过于奢靡。
白芷抿了抿唇,清冷的丹凤眼微微蹙起,薄白的眼睑极淡。
因着这几日没睡好,她眼下起了一圈乌青,可还是盖不住的好颜色。
织衣娘子看了看这批布料,又望了望眉眼清冷的表小姐,笑道:
“这料子都是夫人精挑细选送过来的,姑娘选哪一套不是一样。”
“这匹织花桃锻颜色极好,正是衬姑娘这般年岁的。”
面前这匹布料是难得的艳色,桃花粉上绣着富丽繁杂的绣样,还有金线银线勾缠在一处,一片团花锦簇。
“姑娘可别辜负了夫人的苦心,当下是紧着姑娘先选的,其他房的姑娘都候着呢!”
白芷应下布匹的事,送走了织衣娘子,侯夫人身边的于妈妈又带着头面首饰来了。
流水一般的珍品将梧桐苑衬得金碧辉煌。
等白芷将头面选好,于妈妈才拉着身后小丫鬟的手道:
“这是负责梳发的雨柔,七日后长公主府上有宴会,夫人怕姑娘身边的丫鬟不得力,特意派了她来。”
“给表姑娘问安。”
她一说话,白芷便听出,这位雨柔便是那天丫鬟们争相讨好的姑娘,原来是在侯夫人身边做事,怪不得就连魏家姑娘会去长公主宴席的事也知晓。
于妈妈不待她答应便又唤来一人,
“这是徐嬷嬷,之前是在宫里当差的,长公主宴上来的贵人不少,姑娘的礼仪是该好好学一学了。”
“另外夫人有令,姑娘本就学得晚,掌家之事也不可懈怠,等宴会过了,便上午去秋雨院看账,下午跟着徐嬷嬷学习礼仪吧。”
于妈妈说完便叫人把西厢房收拾出来给徐嬷嬷。
她一下令,整个梧桐苑的丫鬟立刻绷紧了皮,丝毫不敢怠慢。
“多谢姨母。”
白芷俯了俯身,在侯府已有三月,一些简单的礼仪她如今倒是融会贯通了。
侯府这样的权贵之家,找个教习嬷嬷教她礼仪也不足为奇,若是之后她嫁于空青,自然少不得要进宫面圣,她想与阿青更相配些。
徐嬷嬷与一般的婆子不同,生得健壮,与男子相比也不遑多让。
“姑娘,老身是宫里出来的,平日管教自然会严厉些,若是姑娘受不住,也尽可去回了夫人。”
她生得一副凶相,说起话来眼角眉梢吊起来。
“嬷嬷只管用心教就是,白芷不是惫懒之人。”
徐嬷嬷是真的眼不容沙,还有七日便是宴会,偶有做错便会被罚,即便是白芷也有些吃不消。
晚间,莺兰帮她揉开淤青的红肿处,“这徐嬷嬷也太狠心了,姑娘不若去回了夫人换个人来讲吧。”
听着姑娘隐忍的吸气声,莺兰忍不住红了眼眶,手下的动作愈发轻柔。
白芷倒未觉得苦,她自小在山间跟着师傅长大,上山采药时难免有些磕碰,如今在侯府待了三月,不曾想竟也娇贵了起来。
还有不到三日便是宴席了,她不想让人耻笑她礼仪不佳。
见姑娘未动辞了徐嬷嬷的心思,莺兰不由得怜惜。
这五礼是世家公子小姐们自小便要学的,哪能七日便能学个全乎,如今徐嬷嬷这不过是揠苗助长。
可这些话表姑娘怕是不会听的。
她如今也算摸清了表姑娘的脾性,平日里性子极好,不苛待下人也不主动招惹谁,只是一旦碰上与世子爷有关之事,便一下换了副模样,执拗得很。
那日小丫鬟的话,姑娘到底是听进去了。
魏家那位小姐,是京都里有名的温婉知礼,最是懂分寸知进退,又得了太后喜欢,送进宫教养了几年,别说是些外头的礼仪,便是与宫里娘娘比也是不差的。
表姑娘何苦拿别人的长处去比量自己的短处。
这次的赏梅宴算是皇家的宴会,由昌仪长公主牵的头。
长公主是当今陛下的亲妹,陛下潜邸时处境艰难,是长公主嫁与了掌实权的骠骑大将军,陛下的处境才好起来。
虽是时局所致成婚,可长公主与骠骑将军的感情多年来倒是不错,膝下也育有一双儿女。
长公主不喜热闹,多年茹素,这次也是为了县主和小郡王。
平安县主明年便要及笄了,长公主从前舍不得身边唯一的女儿,并未许过人家,可如今马上到了年纪,真是耽误不得了。
不光是平安县主要及笄了,小郡王也只等明年科考下场就该安排亲事了。
便是县主和小郡王许不上,还有其他人家的好儿女,各府的夫人也是要好好相看一番的。
这赏梅宴名义上是赏梅,实则是给京都这么多未出阁的贵女提供一个挑选夫婿的机遇。
赏梅宴当日,白芷早早便起来等着雨柔来帮她梳洗打扮,可等了快一刻钟,人还未到,刚想叫莺兰出门去寻一寻,便见雨柔进了内室。
“奴婢今日起晚了,还请姑娘勿怪。”
说罢便自顾自起身,帮白芷梳髻,拢放乌发时忍不住也打量了几眼,这表小姐长相并不艳丽,可却眉眼精致。
纤长的睫毛低垂下来时,会在眼窝处打出一小片阴影,更衬得人清冷如月。
她心里恨恨,手下忍不住重了几分。
白芷蹙眉,发丝被拉扯得生疼,直接按住雨柔的手腕,在大陵穴上轻轻一按,
“啊!”
等人痛呼一声,她这才松开手。
“雨柔姑娘莫在走神了。”
知晓是自己方才有错,雨柔不敢继续拿侨,只得规规矩矩梳发。
她今日给白芷梳的是朝云近香髻,见长公主自当端庄些,可今日只是寻常宴会,虽是过分庄重,却也不算出格。
只是这样的发髻再加上鬓边一株珍珠金嵌凤蝶玉簪,便有些出挑了。
雨柔等白芷换好衣裳出了梧桐苑,才得意地拢了拢鬓边散乱的发丝。
不过是养在林老太君身边的一个破落户,竟也想攀上世子爷,她倒要看看这狐媚子如何讨好最不喜铺张奢靡的长公主。
赏梅宴定在长公主府内的丽园,白芷跟着侯夫人行进正门,又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息,迈步过了一宝瓶门,才见到丽园二字。
丽园内是满树的梅花,还不到天寒地冻的时节,梅花竟也开了多半,大片梅花并列两旁,隐隐绰绰露出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小路来。
侯府已是极尽奢靡,未成想长公主府的一个园子竟如此富丽堂皇,满园的梅香浮在鼻息间,不止是一种梅,白梅与红梅间还有几株稀有的绿梅映衬其中。
这样颜色的梅白芷还是头一次瞧见,新奇地往前凑了凑,
“莫要多看,长公主和其他女眷等在前面呢。”
冷不丁听到侯夫人的叮嘱,白芷霎时回神,看着一双眼古井无波的侯夫人面色羞赧,
“姨母勿怪,方才一时愣怔了。”
她是行医的,看见这样的奇花异植,总是忍不住好奇有何功效,是她忘形了。
往前不过十余步,便见一屋顶金漆雕龙亭内坐着一群锦衣华服之人,众人围坐在黄花梨木的八仙桌前。
其中坐着一人,约莫三十岁上下,穿着华丽,雪青色的衣裳内勾银线,一举一动尽显端庄。围坐在周围的夫人小姐也是素色打扮居多,却也比这中央之人一眼瞧上去富贵得多。
这妇人虽在最中央坐着,可钗间却只用了一点白玉木簪点缀,周身凌厉,只在望向身侧少女时柔和了目光。
想必这就是昌仪长公主和平安县主了。
白芷同侯夫人上前,欠身行礼,“见过长公主,见过平安县主。”
“淑燕何须同我这样客气,说来我们都是一家子。”
靖远侯夫人林氏,闺名淑燕。
长公主言辞热络,还起身领着身后的平安县主亲自迎了人进来。
白芷进了凉亭后才发现这里一点也不冷,四下一扫,原是四面围了屏风不说,还在四角燃了炭炉,又怕是气味难闻,还贡了瓜果,这才使得鼻尖一阵清香。
她一进来,便听外面人传话来,“魏家的小姐来了,县主可要去见见。”
魏家这位小姐幼时是在太后跟前长大的,同平安县主也是手帕交,若是往日也无需特意通报。
可谁都知晓,魏家与侯府的亲事断得不体面,如今魏家小姐另择佳婿后世子找回来了,这样的场面,两家人见面难免龌龊。
这人来通报,也是看一看侯夫人的意思。
凉亭内夫人小姐一听魏家小姐要来,虽说是未看过来,可耳朵却竖着,一个个盯得紧。
“可是雪瑶要来了?我也有日子未见到她了,”侯夫人语带亲近,
“县主可别急着同她去赏梅,也该让她来见一见我们大家才好。”
雪瑶?
白芷压下心头一点疑虑,捏紧手指,只等着通报之人将魏家小姐引了进来。
远处而来之人穿了一件白色狐裘,虽是穿得厚重,却也掩不住清瘦。
走近了看,先注意到的便是来人那双眼眸,清澈的桃花眸微微向下,像是带着几分笑意。
这位魏姑娘生了一双难得的笑眼。
琼脂玉貌,见之难忘。
实在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可却带着一股病色,一看便是大病初愈,整个人要同雪白的梅花融在一处。
“雪瑶姐姐怎得病了?”
平安县主疾走几步上前,挽住魏雪瑶的手臂,担忧地蹙眉。
“无妨,只是前几日未添衣罢了,大夫说了不要紧。”
魏雪瑶语调轻柔,
“今日天色好,正好出来走一走,热闹热闹。”
她眸光划过一众贵女,最终落到白芷身上,这眸光快得不易察觉,又或是白芷的错觉。
同长公主见过礼后,魏雪瑶同平安县主一样,坐在了靠近长公主的八仙桌上。
正巧是与白芷同在一桌。
桌上立时安静下来,魏家姑娘曾与靖远侯世子定过亲,而白芷是侯夫人名义上的外甥女。
谁也拿不准侯夫人是不是想亲上加亲,这两人在同一桌,怕是有人存了心思。
“这便是你母家的外甥女?”
前头的长公主与林氏说了几句话,不知怎的,话题扯到了白芷身上。
“你这外甥女倒是心思活络,知晓是我的席面还特意打扮过。”
长公主说罢还用手里的团扇掩唇轻笑了声。
白芷转头,发间的珍珠金嵌凤蝶玉簪随着她的动作大力撞击了下,在此间凉亭内显得尤为刺耳。
能入长公主所在凉亭内的贵女自是身份不一般,今日穿着皆是素色为主,且发间多是只簪了几株花,白芷虽也是穿了一件不出挑的织锻锦,可她今日头上戴的步摇太过吸睛,倒显得刻意了。
白芷面对众人戏谑的眼眸,只觉脸上火辣辣的,还未言,便听外面人通传道:
“太子殿下到,靖远侯世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