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殿试,圣上亲临褒扬学子,却不想却有一人冲上前告御状,直言禹州郡守闫和昌监守自盗,贪污金矿。
这事当场就查出来是太子母亲季家所为,圣上震怒,御史台进言太子与母族季家勾连,鱼肉百姓,德不配位,不堪为东宫。
太子脱簪解衣,跪庆阳殿外,言明季家罪无可恕,他监管失察,有罪应罚。
太子一连跪了半日也不见陛下心软,甚至连求情的江逾白都一起下了诏狱。
还未入朝为官,江逾白便遭了太子连累下了诏狱,仕途尽毁,往日费尽心思想搭上侯府的人家,如今都闭门不出,唯恐惹祸上门。
白芷知晓这事时,江逾白下了诏狱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都,人人都知晓,这炙手可热的状元郎落了难。
她心急得不像话,担心江逾白被严刑逼供,夜里都睡不安稳,第二日终于是没忍住,去了侯夫人的秋雨院。
自春猎后,她就不必看账和礼仪了,也是好久未来秋雨院了。
还未进院门,便听到一阵争执声,
“看你生得好儿子,如今竟敢公开站队夺嫡一时,真是嫌命长了!”
是靖远侯的声音,话里裹挟着怒气。
“江堰你什么意思!逾白是我所生,那就不是你的孩子了吗?”
侯夫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她许久不叫靖远侯的名字了。
靖远侯根本不怵她,反倒是冷笑了一声,
“你林家如今早就去了岭南,在京中势力大不如前,林淑燕,你难道还以为是从前吗?”
侯夫人也不惯着他,
“我儿才刚入狱,世子的名头还在,江堰你不必这般急着撇清关系!”
“我可不止这一个儿子,我看逾寻就很好!”张姨娘膝下的江逾寻甚得他心,靖远侯早就有这个心思,如今不过是顺水推舟。
“你敢!”
侯夫人当场砸了面前的杯盏。
“你看我敢不敢!”
说罢便直接走了。
白芷躲在暗处,见靖远侯走了才重新迈进秋雨院。
她这是头一遭进侯夫人的卧房,
卧房内临窗的楠木小几上摆放着汝窑天青釉的美人觚,难得的倒不是这觚,而是这样初春的时节里竟还在觚内放了刺牡丹,这几日想必是主人家无心打理,眼下开得蔫蔫的。
小几旁是一紫玉黄花梨屏榻,侯夫人侧卧在榻上,她今日挽着缵珠元宝髻,金海玉垂翠陶髻插在发间,与身上金丝绢纱对襟裙倒是相配,
可即便是盛装打扮也遮不住脸上的憔悴,白芷能看见她眼下的青黑,想必是几日未睡好了。
“姨母担心逾白……表哥,也要注意身体才是。”
白芷劝道。
“你来了。”侯夫人未答这话,只朝她指了指座椅,示意她坐下。
“逾白这次怕是遭了大难,你同他的事不如就此作罢,”侯夫人打量着她的神色,
“一会儿便去账上领了钱财,我派人送你回岭南。”
她只把白芷当作想攀上侯府门庭之人,此刻也不想再纠缠,白芷这时候来找她,多半是想出府。
未曾想白芷摇了摇头,反而问道,
“夫人,可还有什么办法救一救逾白,或是……”
白芷抿唇,“或是能见上一面也好。”
她这话倒叫侯夫人有些意外,侯夫人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确定她说的是真心话,一时哑然,
“哪里那么容易,关押逾白与太子的诏狱是由秦小郡王亲自看管的,”侯夫人揉了揉眉心,
“秦小郡王与长公主一贯效忠陛下,谁的面子都不给,”她叹了口气,
白芷手心蜷缩了下,再次确认道:“可是秦云徽秦小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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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一家茶楼内,白芷独坐其中,莺兰随侍在侧,
“姑娘,您说小郡王真的会来吗?”
白芷其实也猜不准,只是即便没有可能她也要试一试,若是秦小郡王不来,她便去长公主府门口等,早晚能等到的。
好在,秦云徽来了。
秦云徽今日穿了一件黑色玄衣,似是刚刚忙完公务,他身上还带着未消散的锐气,
“林姑娘有事寻我?”
白芷颔首,“小郡王先来盏茶吧。”
秦云徽接过茶水,却未喝下。
“林姑娘是为了江世子找我?”
他开门见山。
白芷也未反驳,“我只是想见逾白一面,还请小郡王成全。”
她脸上写满担忧,
“我知小郡王不缺金银,可驸马和公主年岁大了,想必极缺保养之法,我祖传了一配方,长期服用有固本培元之效,最适合驸马这样从战场下来的人服用。”
秦云徽就这样盯着她,苦笑了声,
“看来坊间流传的话倒也不全是谣言,你与江逾白关系匪浅”。
他这样说,白芷一时有些意外,随即反应过来什么,避开秦云徽含着情意的眼,
“小郡王既知晓,又何必再问。”
秦云徽缓了缓,再度开口,“江世子如今是重犯,陛下说过任何人不得见,林姑娘还是请回吧。”
说罢,秦云徽连茶水都未碰一下,直接起身欲走,
“小郡王,”白芷示意莺兰先出去,接着道,“那日赏梅宴上,对我下药之人可有了眉目?”
这话叫秦云徽立时停下了步伐,两人遥遥相望,彼此都知晓对方的意图。
那日的事,秦云徽要她三缄其口,想必是平安县主牵连在内,即便不是主谋,也难辞其咎,若是被旁人知晓,怕是名声上不好听。
而白芷这么问,便是在赌小郡王在意自己的胞妹。
“你在要挟我?”
秦云徽眼里浮现一丝冷意,他本就是天潢贵胄,自然不容别人这般要挟,
白芷握紧了手指,压住内心的惧意,不卑不亢道,“小郡王,我本无意提及此事,也多谢小郡王那日出手相助,
白芷不懂京都权贵之间的事,我只是想见一见江逾白,”
说罢,俯首跪地。
小郡王救了他,如今是她恩将仇报,但为了江逾白,她顾不得这些了。
若是小郡王不答应,她也不会将此事传出去,只是如今这是她唯一的砝码,她在赌。
秦云徽看着她的脸,素面朝天的脸上未加粉饰,眼下有了一圈青黑,一看就是这几日睡得不太好。
她拿着仅有的筹码同自己谈判,明明手心都在抖,却自以为能唬过人。
望着眼里写满担忧的白芷,他终究是不忍心,
“走吧。”
这是答应了?
白芷起身,躬身道谢。
秦云徽给了白芷一个时辰收拾,时候到了便去靖远侯府门口接她,
时间紧迫,白芷自己回了梧桐苑准备东西,让莺兰去了秋雨院通知侯夫人。
一个时辰后准时出了靖远侯府门,她走时侯夫人拉住她的手,道:
“阿芷,这次多谢你。”
往日雍容华贵的侯夫人难掩倦容,她没问白芷如何使得秦云徽松了口,只准备了被褥和衣服吃食让白芷带上。
白芷坐上马车里,这马车有些简陋,放在人堆里怕是都认不出里面会有大人物在,且秦云徽不在马车内,她松了口气,方才那般,如今她倒是有些怕见秦小郡王了。
马车七拐八拐,最后在诏狱的一处小门停下,驾着马车之人为她指了一条小道。
“主子交代过,只能进去一刻钟,若是超了时候,姑娘就不必上来了。”
白芷应了声好,便不敢耽搁,沿着石阶下去了
说是石阶,这处是泥石所做,又因前两日下过雨,只要踩上去便是粘连一片,她走得急,差点不小心踩中了一处水洼。
好不容易走到下面,只觉光线昏暗看不清路,两侧的犯人见有人进来,都盯着她不放,
这里关押的大多是些犯了大罪只等斩立决的官家子弟或者是宗室皇亲,故而未想普通牢房那般求着白芷给些吃的,但这样盯着人,也叫人心里多少有些心慌。
白芷仔细辨别着牢中关着人的面容,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才看到江逾白。
江逾白被关在一处狭窄之所,只有背后的窗户透出些光了,现下日头正好,在牢里却也显得有些昏暗。
诏狱离那里有好的环境,连棉被都没有,只有一个草垛在,实在是委屈。
这样简陋的环境,即便是春天也有股阴凉之气,人长期在此处,难免会落下病来。
白芷立时掉下泪来,便是她同江逾白过得最难的一个冬天都不曾这样苦。
“白芷?”
江逾白没想到会有人来探望他,且来的人是白芷。
他伸出手为她擦了擦眼泪,白芷这才收起心酸,时间紧迫,她边交代江逾白小心蛇虫鼠蚁,边把被衾和吃食一股脑隔着门塞了过去。
等弄完,她才揪住江逾白的衣领,嗓音哑得不像话,问他,
“江逾白,你是不是要死了?”
她话语里带着决绝,像是如果江逾白挺不过这一次,就这样离开,她也会跟着一起走。
她实在是有些怕又被这样丢下,江逾白这次遭了难,她可以同他一起赴死的,她只是不想再一次做留下那一个了。
被亲近之人丢下的痛苦,她不能再忍受一次了。
江逾白被她问得好笑,也不管她是如何进来的,在她掌心上留下了几个字。
手指在掌心落笔的感觉痒痒的,白芷没有躲开,猜出对方写的是什么,白芷收起眼泪,应了声好,
一刻钟转瞬而过,白芷不敢再留,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待她走后,牢房里传来了一声轻笑,
“逾白你倒是温香暖玉在怀了,也不想想孤?”
是太子赵怀晏。
江逾白收起心思,“太子妃不是才来过,殿下何必自怜?”
“太子妃自然进得来,可你那小表妹进来一趟可不容易。”
江逾白自然清楚白芷进来一趟不容易,也不知是求了谁,此时进来若是被有心人知晓,怕是会丢了性命。
他这个人,自幼便被山清子大儒收为弟子,策论、兵法无一不精,便是再难解的事到了面前,也终会有个结果。
可唯有情之一事上,实在是有些看不透。
他不明白为何白芷能冒险来见他,只是为了确认他安心与否吗?
他同侯夫人想的一样,白芷便是喜欢他,可此刻他蒙难,恐怕也会借机离开侯府,他入狱前还让江一安排人看着白芷。
他身上的余毒未清,若是白芷此时跑了,那无疑是个麻烦。
可白芷非但没走,反倒是来诏狱离见他了。
他竟然一时也有些贪图白芷这些好了,有一人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的滋味,确实极好。
只是因为玉佩一事,他到底心怀芥蒂,这次禹州之行,他定会把玉佩之事查个清楚。
且只要白芷一直这般待他,日后他定会为白芷寻个好去处的,江逾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