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她与秦云徽同乘一辆马车。
两人静静坐在车厢两边,分出了个楚河汉界,一时都未开口,
沉寂了半晌,还是白芷先开了口,
“多谢小郡王帮我,长公主府上发生的事白芷定守口如瓶。”
秦云徽只是不咸不淡地应和了一声,便再无其他言语。
白芷纳闷地盯了他半晌,发现这人只是独自品茗,便不再纠结了。
待到白芷要下车时,秦云徽出声问她,
“今日若我不答应你,你会将平安的事说出去吗?”
白芷愣怔了片刻,摇摇头。
她从未想过说出去,在自家府上做这样害人的事,平安县主没那么傻,只是被人当作筏子罢了。
她人微言轻,或许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且秦云徽帮了她,她只当是还了这份情谊,如今以此事做要挟,本就是她对不住秦小郡王。
“林姑娘。你为江逾白做了这般多,有没有想过,对方会负了你?”
如今朝堂之上波诡云谲,圣上看上去发作得厉害,可他们这些为陛下做事的都知道,陛下没有废太子的念头。
这次不过是敲打太子一番罢了。
靖远侯府倒是只剩一堆鼠目寸光之辈,他听说靖远侯竟然还有意上书请旨立一庶子为世子,实在是不堪大用。
白芷不清楚这些弯弯绕绕,她只是想来见江逾白,至于秦小郡王说得会不会负她……
她神色迷茫,似乎是不知道秦云徽为何这么说。
秦云徽自小在京都长大,没人比他更清楚,他们这样的人家,婚事本就自己做不得主,且江逾白如今掺和进了夺嫡,那便要得更多。
家世助力无一不是选择宗室主母的标准。
见白芷不懂,秦云徽也不再说了。
他心里抱着隐秘的期盼,若是来日……他可以带走白芷。
他和江逾白不同,长公主府是保皇党,他同谁成亲都无甚要紧,哪怕对方不过是普通农女,亦不会有拖累。
.
禹州贪腐案在五月正式拉开序幕,办理此案的正是新科状元郎江逾白。
刚从诏狱出来,江逾白便特意去见了白芷,哪知他母亲竟也在梧桐苑。
母亲不喜白芷,他是知晓的,以往他不在意白芷,便也不在乎她私底下受了多少苦楚,如今有了几分在意,倒是忧心母亲为难她。
这般想着,江逾白脚步不禁快了几步,却不想还未进正房,便听见了母亲的笑声。
“你这绣工倒是不扎实,不过针脚却密,是个实心眼的。”
侯夫人也不知是在说绣工,还是说白芷的脾性。
自上次白芷冒着风险去诏狱见江逾白后,侯夫人便待白芷如同换了个人,亲热得不像话。
开始白芷还有些不自在,如今虽有疙瘩,但到底能应对自如了。
“我绣的不好,不过我想多花些时日,绣的扎实些,耐穿也是好的。”
她羞涩地笑笑,自己女工确实不佳,是到了侯府后才开始学的。
侯夫人轻缀一口茶,“不好又有什么,府上有绣娘去做,只要你想好了花样的样式儿,便有人送到你面前了。”
这话几乎是在告诉白芷,日后这府里的掌家大权是交给她的。
为何交予她,自然是因为她日后会同江逾白成亲。
白芷不好意思地抿唇,不知道如何接话,江逾白恰好是在这时候进来的。
看她被打趣得羞怯模样,江逾白也难得弯起了一点唇角。
他才从诏狱离出来,只略微梳洗了下,比起往日的清洌,今日穿着的锦白色罗衫,衬得人芝兰玉树,格外温柔。
一见他进来,侯夫人欣喜极了,连忙招呼着他进来,
双手颤抖地抚上江逾白的双肩,“我儿瘦了……”
江逾白略微僵硬,他自出生起,便甚少与母亲这般亲近。
自小母亲和身边人便告诉他,他日后要承担起侯府的责任,故而对他多是严厉,便是孩提时代,他也甚少依偎在母亲怀里,更多的是公事公办地汇报课业。
侯夫人没注意到他的不适,眼眶红了一圈,叠声说着回来就好,然后又吩咐府里的丫鬟把今儿的午膳移到梧桐苑来。
待她好不容易把这点情绪压下,膳食已准备就绪,
“姨母,逾白既回来了,您也可以好好出些东西了。”
这几日侯夫人的提心吊胆她是看在眼里的,她与江宁兰轮换着陪侯夫人,可侯夫人还是吃不下什么东西,
即便是她从诏狱里带回了江逾白无事的消息,可侯夫人依旧食不下咽,人都瘦了一圈。
这些日子侯夫人也想了许多,之前她总是撑着一口气,不想叫其他庶子和外面的私生子占了便宜,对江逾白太过严苛,以至于孩子长到这般大,竟没有同她亲近的时刻。
江逾白入狱后,她夜夜懊悔,如今她也想明白了,白芷是个好的,身份低些也不要紧,若是能学会掌家之事,逾白又喜欢,那便做妻也好,
若是学不会,那当个贵妾也好,不过是府上多个人吃饭,来日逾白想抬为平妻也无碍。
三人其乐融融地坐下用膳,侯夫人往左瞧了瞧白芷,又瞧了瞧江逾白,仔细琢磨一番,觉得这二人太过冷清,莫不是因着她在才这般局促?
“你们不必理会我,依照平时那般便可。”
平时那般?
从前在抚远镇上一起用膳时,桌上不过一两个菜式,她厨艺不算好只能算得上勉强能入口。
后来药堂生意好了,她雇的婶子恰好会做饭,她便给人加了些工钱,让婶子帮着下厨。
菜式少,分量是正好的,她有时担心江逾白吃得少,便会给他添菜。
来了京都后,他们即便是一起用膳,也未像以前那般给对方夹菜了。
她想了想,动了动筷子,拿公筷从碗碟里夹了一道茄汁茭白,添到江逾白碗里。
这是江逾白最喜欢的菜。
见人吃下,白芷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事一样松了口气,眼角眉梢都是欢喜。
她这般,江逾白紧绷的面容也好似松快了些。
侯夫人瞧着他,知子莫如母,从前江逾白面虽在意白芷,可心里却是不当一回事,她怎么会看不出,加上她亦不喜白芷,故而也有意赶人离开。
如今倒是觉得白芷不错,他们这样世家的人,难得见人会这般拼着性命也要为其他人做些什么。
或为财,或为权势,总不可能是为了个人。
她初初嫁于江堰时,也是有过和睦欢快的时日的,那时江堰还不像如今这般荒唐,只是如今二十几年过去,两两相看,唯有厌恶。
儿孙的事她不想再管了,江宁兰想青灯古佛长伴庙宇也好,江逾白想娶一个农女为正妻也好,她都不想再管了。
恰好这时,外院的一个小厮来报,
“长公主府里给表姑娘送了东西过来。”
长公主府的名头,可白芷素来与长公主无甚交集,那送东西来的便只有??秦云徽。
想到白芷一个弱女子是如何进的诏狱,江逾白的脸色难看,就连白芷给他添的菜吃到一半也放下了。
白芷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刚想说待会儿再把东西送进来,却听江逾白道:
“送的什么东西,不妨拿进来看看。”
进来的不只是东西,还有一名嬷嬷。
这嬷嬷是跟着秦云徽长大的,她见侯夫人和世子也在,躬身行了个常礼,
“阿芷姑娘给的药方极好,我家小郡王特意让我送来谢礼。”
她说罢,便将手里的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银票,
“这是五百两聊表谢意,还请姑娘收下。”
“小郡王不必客气,我……”
白芷欲要拒绝,可嬷嬷好似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般,打断了她,
“小郡王说过,这次多谢姑娘,还请姑娘不必客气。”
白芷还要再说,可江逾白却应下了,
“既然小郡王诚心要给,那便收下吧。”他挥挥手,示意莺兰把东西收起来。
嬷嬷送完礼便离开了,只留下气氛奇怪的三人。
原本桌上和睦的气氛顿时消失,反倒是一股怪异充斥在众人心间。
还是侯夫人先开了口,“阿芷给长公主送了什么药方,竟还惹得小郡王亲自感谢?”
她先递过来了一个台阶,是要白芷解释清楚此事,
白芷立即会意,“是些延年益寿的方子,家里祖传下来的,许是合长公主和将军的体质,有些效果罢了。”
“那你又是如何进的诏狱?”江逾白面色不虞,“你何时同秦云徽这般熟了?”
白芷紧了紧手指,不知从何去说,她答应过秦云徽要对长公主府上发生的那件事三缄其口,可若是不说,便解释不清她为何与秦云徽这般熟悉。
横竖不知道如何去说,只能闭口不言。
她不说话,江逾白却以为她是默认,心头一股无名火不知从何而起,几乎是口不择言地,
“若是真喜欢秦小郡王,又何必……”
“江逾白!”
他越说越不像话,侯夫人出声适时打断了他,三人齐齐沉默下来,没有人开口。
“你们的事便自己解决吧,我先回院里歇下了。”
而后领着于妈妈走了个干净,只留下白芷和江逾白二人。
白芷知晓自春猎骑马一事后,江逾白对秦小郡王心存芥蒂,以为他是在吃醋,为了缓和二人关系,她编了个理由,
“赏梅宴那日我喝醉了酒,不小心走到小郡王的院里碰见了和乐公主,陪公主玩了会儿,小郡王好心,便送了我回来。”
和乐公主有哑疾,白芷懂哑语,公主因有人听得懂自己说话而缠上白芷,倒也合理。
这个谎称得上无从挑剔,可江逾白太过了解白芷。
他眸光落在白芷因为紧张而握紧茶盏的手上,又扫过白芷有些往下抿的唇,或许白芷自己都不知晓,她每次紧张时,都会情不自禁抿紧唇,
她在骗他,为了另一个男人骗他。
“阿芷为了另一人骗我,可是心悦旁人了?”
他说得那般随意,好似白芷的喜欢无甚可贵,能随意更改,且是什么不值一提的东西一般。
这样轻飘飘的态度,几乎是叫白芷立时苍白了脸色。
她的喜欢,在江逾白眼里竟是这般能随意转让的东西吗?若是她当真能这般轻易喜欢上旁人,那她就不必来京都了。
方才她竟还以为江逾白会为了自己吃醋,或许抚远镇上时会,可如今的江逾白是侯府世子,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何必在乎她,
她这个人,连同她的情意,或许都是不重要的,故而这人才能毫不在意地驳斥她。
也不知怎的,今日她如同钻了牛角尖,把来京都后的种种都过了一遍,自打她入了侯府,她心里便不安宁。
白芷越想越觉得委屈,她实在是想念抚远镇了。
等江逾白回神自己说了什么时,白芷纤长的睫羽已被眼泪打湿成一簇一簇的了。
他甚少见白芷哭,除了床榻之间的春情秘事,白芷极少掉眼泪,即便是去探望下诏狱的他时,白芷也是忍下了到眼眶的泪意,不想让他担忧。
但话一出口,无法更改,江逾白头一次生出悔意。
“阿芷,我……”他伸出手想抹去白芷脸颊上的泪珠,却被白芷避开。
她头一次不愿让他碰触。
“天色已晚,表哥还是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