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准备

晚上，路明非坐在天台边缘，这里距离地面足有几十米，仿佛临着峭壁，他觉得自己又危险又轻盈，像是一只靠着风飞到很高处的鸟儿。

这是他秘密的领地。

通往天台的门是锁住的，但是他在很早以前就悄悄配了钥匙。

他在这里是自由的，可以随便享受风、天光和春去秋来这个城市不同的气味，有时候是槐花，有时候是树叶，有时候是下面街上卖菠萝的甜香。

大半个城市都黑了，坚硬的天际线隐没在灯光里，只有远处商务区看上去像是一个个用光编制出来的方形笼子。

在远处，是片宽阔的湖面，毗邻湖边，高架路上车流涌动，车灯汇成一条光流。

路明非觉得这条光流中的每一点光都是一只活的萤火虫，它们被这条弧形的、细长的高架路束缚在其中，只能使劲地向前奔，寻找出口。

自己的出口在哪里呢？

下午和高逡分开之后，陈雯雯说要去河边看看。

他向来是拒绝不了这种堪比约会的邀请的，何况是陈雯雯，河边青草地上蒲公英盛开，毛茸茸的小球一个又一个。陈雯雯摘了很多，和风铃草一起放在纸袋里，和路明非坐在河边说话，脱了鞋子把脚泡在清澈的水里。

路明非很绅士的一眼没看。

陈雯雯说上了大学大家就会分开了，可能只有暑假才能见面，可能很久都不能见面，很多好朋友就是这样慢慢地把彼此都忘记的。

这么说的时候，陈雯雯眼里写满了难过。

路明非当时就坐在她的身边，呆呆的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风吹着她怀里纸袋中的蒲公英零落，洒在水面上，像是一场小雪。

他心里隐隐地有只小鸟雀在跳跃。

回忆渐入佳境，但偏偏这时候，他怀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掏出来一看，是高逡的电话。

“喂，师兄，什么事情”

“明非？有一点小事，也不算小事吧，”电话里传来的高逡的声音。

“你说你说，我听着呢。”路明非说。

“就，古德里安教授你知道吧？他是我们这次的主要负责人。但就是他明天就要飞去BJ，要不要入学，你最好今晚做决定。我们招生名额不多，晚了也许就没机会了。”

路明非急了，“能不能等明天啊？明天……”

明天他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成败一线间。

要是陈雯雯接受他的表白，他就想留在中国，反之，他就只有”灰溜溜“地去美国留学，在他的高中里留下一段传奇，一个家伙人生失意到极点，却走狗屎运拿到美国大学录取通知书。

“明天？明天什么？”高逡装傻。

“师兄你知道的啊，明天，明天我们我们要开班级聚会的，就是大家一起去看电影……”

“可是这个和你的选择有什么关系呢明非？你要是答应入学，一年几万美金的奖学金不是更能让你装逼吗？你们班应该没有比这更高的奖学金了吧？”

“这……”路明非一时间居然无言以对。

高逡说的有问题吗？完全没有，可他为什么不愿意呢，他不想思考。

“就不能晚一点吗师兄……”

“你很重要，明非，但你要知道，我不是主选导师，我没办法改变一切，而且吧，中国这么大，天才总是很多……”

言下之意，总不能为了你放弃一切吧？

高逡心中给古德里安导师道了个歉，这个黑锅只能丢出去了，他肯定是不能背的。

路明非沉默了很久，又是挠下巴又是抓脑袋，最后终于吐出一句。

“那我知道了。”

“什么叫做你知道了？”

“就是说……就算咯。”路明非悻悻的说。

“哈？这就拒了我们啊？你够狠啊明非！你想清楚啊，我们卡塞尔学院的门，对每个人最多只开一次。”

电话里高逡态度有些紧逼，但其实另一头他一直强忍笑意，路明非喜欢人陈雯雯三年，他也不能把人强行掠走吧，总是要过一过剧情的。

“我也不是说有什么不好的意思，就是……我也……想有点选择的权力……”路明非蔫蔫地说，其实他连自己究竟在说什么都不清楚。

“想不到你还有这份狠劲儿。”高逡哈哈笑出声，没怎么生气。“行，那先这样吧，明天我来找你，你不是要参加高中聚会吗？按照我们的赌注，我支持你，爱情很伟大，所以明天你早点起床，我带你去挑两件衣服。”

“啊？这又是什么事情？”

“上战场总得有盔甲吧？你想穿着睡衣去吗？”高逡啧了一声，“就当我借你的咯，你要是赢了，以后还我，要是输了，就一起去学校里了，以你的奖学金会还不起吗？”

电话挂断了，路明非看着渐渐熄灭的屏幕，沉默了很久，觉得自己这一把赌得真大。

此刻他眺望着夜幕下的城市，想着明天的聚会上，陈雯雯让他致辞，面对文学社的几十个同学，他要做那件最胆大妄为的事。

“只有我绝对没有后路可退，自由去追，没有谁能拒绝……”他难听地哼着歌，心里也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首05年的老歌，听过的人，大概已经很少了。

---------------------

一大早，高逡就已经抵达了明非家小区底下。

“这么早来找我做什么啊师兄……我晚上才过去呢……”

路明非揉着眼眶，他还没起床，此刻正是一脸倦意，他看了一眼手机，此时才早上八点，又看了一眼窗外，路上的行人走势匆匆，大家都很忙，上班工作，而他口水流了一枕头，。

太早了，他连脸都没有洗，风吹在脸上像是刀子一样。

“不早了，我和你这是笨鸟先飞。”高逡语气中充满恨铁不成钢之意。“上去洗漱，要快，一整套衣服不是一分钟就能结束的——放心，今天我请客。有了一套衣服，晚上才好盛大登场，哪有大人物穿睡衣做大事呢？”

“人曹操待客还光脚呢……”路明非忍不住吐槽。

“那不然为什么都管曹操叫曹贼？你也喜欢人妻？”高逡精确点杀。

“其实……长得好看倒也不是不行……”

“快爬。”

催促着路明非起床洗漱，高逡在楼下等待着，有路过的大爷慢悠悠的走过去，他也笑眯眯的给老大爷点头。

其实有时候一套正装不能让人改变什么，尤其是路明非，毕竟人还是那个人，可有时候吧，表白就是上战场一样重要的事情，人的一生中的第一次表白总是会让人铭记，高逡不想让路明非对这件事留下太大的心理阴影——告白失败就已经够丢人了，要是还穿着不合身的路人甲西装，那可真是一辈子抬不起头了。

穿着睡衣告白倒也不是没人能这么做，大不了有点丢人，可鹤立鸡群首先也得是鹤吧，柯基在哪也是柯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