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威一脸疑惑,问:“你们老板经常送人出国?他……是蛇头?”
“说不清,我搞不清楚,也不关心那个事。”董师傅摇摇头,表情逐渐严肃起来,小声对李威说,“你要是真打算偷渡出国,我劝你,千万别去!”
“为什么啊?”李威眉头一拧,察觉到董师傅话里的凝重。
董师傅四处张望一圈,见周围没人,低压嗓门说:
“你去你肯定没好日子过,我们这一块的啊,出国早,喜欢去欧洲那一块,就那个叫意大利的地方。
去了后呢,又回来带人,讲那边好发财。
其实呐,
像你这个小后生,去了后,肯定把你塞到像我们这种皮革厂,天天让你干十几个小时,干到死,一分工资都不会给你!
像我们乡下稍微生好的囡儿,去了后,都被他们逼着去卖裤裆接客哩。
这些都不是好人!我劝你一句,不能去啊!
我们老多亲戚在那边,哎哟,好不容易回来,不死也脱层皮!
这些狗生拐卖我们乡下山头人,现在就拐卖你们这些外北佬。”
听了这些话,李威心里又感动又觉得触目惊心。
可他颇有点不信,问:“现在还有这种事?这个应该是一小部分吧?”
董师傅啧一声,语气格外诚恳:“有哦!当然有哦!可不少哦,的确有很多人在那边做正规生意。
不过,我们厂老板肯定不正规,估计跟黄牛背(蛇头)有关系!
你要实在想去外面发财,你还是到外边找个正正规规的公司,就是累点,反正一天到头没得歇,钱么肯定比国内多喽。”
“哦,谢谢你提醒,董师傅!”李威微微躬了下身,“我晓得了!”
“诶,不要紧,你这后生人不错,就是年纪太小,容易上当受骗。”董师傅见李威似乎听了进去,他心情十分好,手上动作愈加麻利。
到了傍晚时,黄永斌等人终于有了大动静。
才吃过饭,立马组织人上了一辆破大巴,径直出城往南而去。
这回路程很长,足足三个小时后,才在一处很破的乡村口下车。
一下车,迎面立即有一人迎上来,冲黄永斌等人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话。
很快,黄永斌带着人又再度步行穿越乡间小路。
此时,黑灯瞎火,天气也很不好,一层雾霭宛如薄纱遮蔽着四周。
田野里静悄悄看不见几处灯火。
李威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这时候也没有GPS定位,没法给一直跟在他附近的付大宁报告位置。
他生怕像上次一样遇到威胁,连忙跑过去问黄永斌位置:
“唉,斌叔,我们这靠谱吗?我听讲在乡下特别容易被抓?这地方什么地方?安全吗?”
黄永斌听见,十分不耐烦:“问那么多干嘛?放心啦,你怕被抓,我们更怕!去去去!”
见黄永斌态度很不好,李威追问无果,只好跑过去问老薛:
“爸,我们这是去哪?”
“闽省泉城!呃……先到那换钱……之后我们另外想办法出国。”听得出来,老薛也很心虚。
“他们也是吗?”李威小声说起江城方言。
“那不清楚……哎哟,别管啦。”老薛摆摆手,出于紧张他迅速点上一根烟。
步行了约三十分钟后,众人终于到了目的地,这是个小码头,码头上黑漆漆,只有两个昏暗的小灯。
“上艇哈!”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后,上了两个小渔艇。
不大的小艇瞬间满满当当全是人,吃水一下子变深,伸手就能摸到江水,看着挺危险。
忽然一声大响,柴油机嘈杂声划破夜空,吓了李威一大跳。
也恰好在这时,付大宁的电话打了过来。
李威不好接电话,生怕一会水上没信号,连忙发了好几个短信,告知付大宁自己今晚跟着黄永斌偷渡去闽省泉城。
短信才发完,两支小艇掉转船头,顺着水流方向破浪前行。
水面并不宽,李威依稀能看到两岸的灯火。
过了约一个小时,两岸忽然灯火通明,时而能望见高楼,江面也变宽了很多。
通过高楼上依稀可见的硕大霓虹LOGO,李威终于判断出,自己在温城南方的县级市瑞城,而眼下的这条小江叫飞云江。
随着瑞城两岸夜景徐徐后退,前方的天地化为一阵虚幻,只有无垠的漆黑,风浪随之变大。
李威知道,他已经在海上了。
又行了数海里,接近前方一束光时,小艇开始减速,慢慢靠近过去。
原来是一艘渔船,李威暗暗记住船号,等小艇停好,一行人逐个爬上渔船。
除了一人落水后被拉上,整个过程倒也顺利。
这是条不怎么大的近海渔船,非常陈旧,黄永斌等人上了船后,立即欢呼雀跃,好像从此海阔天空,再也不担心被抓似的。
一行人被带进渔船船舱,里面气味极其难闻!
因为这里是专门放鱼的水舱,不过这会成了偷渡者的临时住处。
进去一看,李威暗自咋舌:
查看了下手机,李威发现果然没信号,他也懒得折腾,颠簸了大半夜,此刻已经凌晨2点多,困劲上来,他把包一放,躺在船舱的破垫子上,没一会沉沉睡去。
今夜的风浪并不算大,这里的人,除了极个别不熟悉水性的,时而坐起来唉声叹气,其余个个睡得很安稳。
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躲避海警,接下来几天里,一直没看到陆地。
海上的日子的确苦,即使在现代化渔船上面,生活依旧非常不便。
唯一的好处是,没事的时候,李威可以靠在栏杆上看海上风景。
其实也没啥看的,只有偶尔飘过的白云,和无边无际的海水。
闲来没事,他趁着这些偷渡客斗地主、扎金花时,烟酒开道,到处套话。
其中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帅小伙子,特别跟他臭味相投,几乎什么话都跟李威讲。
两人混熟后,李威才知道这小伙子叫潘宁,是畲族人,畲族作为少数民族,大多数集中在浙、闽、粤间的大山区,人口也比较稀少。
温城附近的山区,是畲族重要聚落。
“我本来姓盘,盘子的盘,我听我爸讲,我们盘姓是畲族第一大姓,跟你们姓李的一样。
后来么,好像我们祖先跟着山下的汉人老爷一起造反,造反没成,官府杀上山抓我们,我们这一支就改姓了潘,躲到这里来喽……”
这种什么历史传说,李威听了潘宁不知道吹了多少遍,不过他相当有耐心听,反正无聊。
塞了根烟,李威好奇地问:
“诶,我记得现在上面对你们少数民族扶持可好啦,替你们盖房子、替你们搞旅游业、中高考还加分。
凭你这个身份,高考考个200、300分,浙大不随便上吗?咋跟我们这些没人疼的苦流氓一起偷渡?”
潘宁颇有点不好意思,接过李威的烟,又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小利群,塞给李威点上:
“嘿嘿,我没考上!”
“200、300分都考不到吗?”
李威颇有点不敢置信,相比自己、薛灵悦这种卷生卷死,出生普通的工农子弟,对于他这种少民来说,上985、211基本稍微用点脑子就成,他实在想象不到有人连200、300分都考不到。
“唉!我不是读书料,我初中就没读了哦,”潘宁手一摆,“我就想发财!
我们那一块穷,我之前跟我爸在温城打工,哎哟……还是住城里快活。
我打算这回出去到欧洲干个几年,回来在城里买个大房子,给我老婆、孩子住。
我跟你讲,我这回挣不到钱不好回家的,我和我老婆借了六万多块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