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吃了要被问斩的囚徒,他能化形的物种又多了一个。
“你这头怪物,”阿忘用冰冷的声音问候他,“暴食、贪婪、野蛮,还说要爱我。”
“你吃下的血肉塞满你的牙了吗。”阿忘看着他,陌生的冷峻的高大男人。
男人坐在她床榻旁,说他尽力了,动物的外貌植物的形象他试过了,她不喜欢。
男人站起来,问:“还没吃饭吧。我去做饭,这次不要再扔了。你饿,我疼。”
他摸自己的眉骨,上面的伤痕还未愈合。
“你需要杀戮,”男人道,“我可以去捉猎物。你杀它们,别伤我。”
阿忘冷笑出声,让他滚。
男人道:“你听话,我可以带你去人间。你要的,我给你。”
“变回去,”阿忘道,“别这副模样看着我。恶心。”
“变回什么?”男人问,“所有的形体都是我的一部分,人类的躯体和熊虎的躯体并无不同。你宁愿我是怪物的模样,也不要我做人。你对自己残忍,对我也毫不容忍。”
“我不想再继续动植物的游戏,”男人道,“我想做人,成为你的同类,我想你看着我时,会心生不忍。”
男人挥手,金色的碎片浮荡在整座木屋。
“你看,”男人道,“金色的粉末蔓延,这是我成人的庆祝。”
游鱼在金粉里穿行,珍珠在金粉里滚动,他用人间的奢华庆祝怪物的新生,他不要她一个人孤零零,他也做人,他来陪她。只要她习惯,她就会承认他的存在并不只是可怖与麻木。
他期冀的一切,和人类的感情同等。
一头怪物也可以有思想,有情感,有交加的爱恨。
她伤他,他会流血;她恨他,他会难过;他是异族,但不是木头,他可以被雕刻,可以被焚烧,却无法活成冰冷的死物。
怪物发现他不仅仅需要少女做他的朋友或宠物。他想要更进一步。
他看过的人间书籍里,那样丰盛的爱恨情仇,诱惑着他像流着涎水的野兽虎视眈眈。
他活了好久好久,孤寂刻入每一具身躯。他想要获得灵魂的相遇。
怪物去做饭了。他得照顾好她。她昨夜没吃,一定饿坏了。
饭做好了,阿忘不吃。
怪物端着碗,一双人的手试图喂她。
阿忘扭过头,胸膛微微起伏,彰显着她的怒。
“饿死是很痛苦的一件事。”怪物道,“你的肠胃会烧灼起来,是山火浇落,滚烫到你想尖叫却无声的地步。”
“你的话太多了,”阿忘冷冷道,“你学会了人类的语言,就忘了闭嘴的美德。”
他知道闭嘴,他做过数百年的植物。他没有嘴,没有眼,他只能依靠根须探寻。
可连蚂蚁与蚯蚓都不会靠近他。
他开花了,也没有蜜蜂飞过来采蜜。
他在植物的世界里不受欢迎,做了动物依然如此。
没有生物能够好好看看他。
他也是这世界的一部分,芸芸众生的其中一个。
阿忘也不肯看他。
好像他是令人厌烦的尘埃,打不散赶不走,浮荡在空气中,令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感到困难、窒息、痛苦。
他是她自虐的尘灰。
怪物动用了蛮力。他将她搂入怀里,人类的身躯里冒出藤蔓将她绑缚。
“我需要你,”怪物道,“需要你好好吃饭,好好喝水,好好睡觉。”
“我会陪着你老去。”他搁下饭碗,抚上她眉眼,“我可以做你的羊,做龙做鲲做蟒。”
“我是你的猫,你的藤,你要的一切,我都可以成为。”他一只手抚着她,一只手抚向自己面容,“你不喜欢吗,这张脸在人类眼中应该是好看的。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可以变幻。”
阿忘微阖着眼,看着身上藤蔓生出的叶,幽绿忧虑,她一个被禁锢的囚徒,还能挑剔什么。
来一把火,把他的藤烧光,哪怕会烧到她自身。
“好看,”阿忘道,“比你肮脏的心好看多了。”
“我不需要一头怪物的喂养,”她轻声道,“收了你的藤,我自己吃。”
怪物听话地把藤蔓收回体内,他又是那个高大冷峻的男人了,瞧上去和常人没什么不同。
他体会的人类的文化,使他身上异族的诡异感逐渐消失。
但当那双眼直直地看过来时,陌生与诡异浮荡显现,阿忘不得不承认心中隐隐生出了惧怕。
“你能变出些东西吗,”阿忘道,“比如鹿角,比如兔耳。”
怪物与人太像,却又不完全相同,这让阿忘感到生理性的恐惧。披了人皮的诡异感严重影响着她的食欲。
怪物点点头,头上生出了一朵向日葵。
他顶着向日葵晃了晃,阿忘觉得更诡异了:“动物的特征,不要植物。”
于是怪物头顶长出鹿角,看上去更像精怪而非人类。
阿忘微松口气,端起碗吃起饭来。
第93章古代物怪04结局
在怪物以为阿忘逐渐软化的时候,太子招揽的道士们已经发现了怪物的藏身之地。
一次怪物去人间采购物品时,道士们悄悄上了门。
他们告诉阿忘,太子一直在寻她,他一直等着她,拒绝了一桩又一桩婚事,顶着压力寻她。
道士将手中的药瓶给阿忘,告诉她只要让怪物吃下,哪怕一滴,他便无法化形,他们便能趁机杀了他以绝后患。
阿忘静静地看着手中的药瓶,道士们可以直接带走她,却要她冒着危险给怪物下药。
阿忘看穿了他们想从怪物身上获得好处的心思。
“太子殿下,真的没有娶妻生子吗?”阿忘问。
道士道:“太子殿下对姑娘用情至深,我们这些在深山老林里修炼的老道士都被殿下找了出来。他若是计较姑娘被掳走这件事,便不会费这么多的功夫。”
“姑娘放心吧。”道士道,“若不杀这物怪,他依旧会缠着姑娘。若姑娘失败了,我们也会冒死带姑娘出去。”
阿忘觉得心冷,她止不住地战栗起来,她握着药瓶心慌得厉害。
她有机会杀他了,为什么要害怕要颤抖。局势比她想象得要好,太子比她想象中更好,这是一件好事。
道士们走了,阿忘站在门口,心像湖畔的芦苇,摇曳,摇坠。
她感到害怕。
当机会落到眼前,阿忘才发现自己并非全然无情。可怪物掳走她便是罪,其后无论怎样弥补,都是暴力的威胁。
阿忘不想杀人。
她蹲坐下来,觉得疼,她说不清哪里疼,她害怕。
她害怕得泪水滚落,害怕得想要一个拥抱。
她这里呆了好几年,她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出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