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红枫落,踩在脚下窸窣响。
冬雪降,寒夜霜,光秃秃一地银白满。
阿忘站了起来,她该走了,继续向前的路,不问路在何方。
这一日,阿忘借宿农家。
农家只剩阿婆一人了,她的儿子在战争中死去,其余的亲属也早就搬离。
这个僻静的小村落,只有零丁几个老人在。
阿婆见到阿忘十分高兴,阿忘说要借宿,她更是将熏制的腊肉、腊肠取下,炒了好几样荤菜招待阿忘。
她一边让阿忘多吃些,一边问阿忘的情况,怎么一个人到这样的偏僻之地来。
阿忘说她是苦修的修士,便是老虎也无法近身,让阿婆不要担心。
阿婆笑着说好,牙缺了两颗,但还能嚼得动肉。阿婆她原有个孙女,如果健康长大,现在估摸着也是阿忘一样的年纪。
“你不知道,”阿婆提到孙女,笑意从皱纹里满溢,“我那小孙女啊,字不识几个,却把自个儿当成老天爷的女儿。”
“她才三岁,那个年头大旱,我们这地儿也没啥雨,她就跪在屋檐下求雨,说老天爷啊,我没爹,你一定就是俺爹,快下雨,快下雨。我让她起来,她硬是不,我正准备拿扫帚赶她起来,谁知没一会儿还真下雨了。”阿婆笑着放下筷子,给阿忘比小孙女的身高,“就这么一个奶娃娃,可惜后来……”
阿婆的笑意停滞,她拿起筷子继续吃起饭来:“唉,老了,老了,还记得。”
阿忘临走前,帮阿婆打扫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阿婆让她多住些时日,她这里什么都少,但吃的粮和住的屋多,就算住个七八年都没问题。
阿忘看着阿婆苍老的面容,留了下来。
阿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种菜喂猪,阿婆说她身体硬朗,不要阿忘干,但阿忘每天都早起,提着锄头跟阿婆下田。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
阿忘站在田头,锄头立于土地,呼吸间岁月闲忙,青山幽远。
阿婆经常教阿忘什么能吃,什么不能。那些小径旁自由生长的植物,有的剥开带刺的皮,就能吃上甜滋滋的细杆。
阿忘还跟阿婆学了一手农家厨艺,每次做给阿婆吃,阿婆都高兴地捧场。
阿婆说好多年了,没有吃过家人做的菜,自己做的,总是那个口味,没啥变化。
时光在春种秋收里过去,小村落里的老人相继去世。
一个春天,阿婆也驾鹤西去。
村里的老人都是阿忘埋的,阿婆也不例外。
这个僻静的小山村,到现在只剩阿忘一人。
苍山近,热闹远,阿忘呆到了夏天。
夏天热,井水凉,阿忘喝了半饱才离开。
她来到热闹的城池,冥冥之中,阿忘感到有一人与她有师徒的缘分。
一路沿着感觉走,竟是到了刑场。
人群之中,阿忘听见人们吵嚷着这是通敌叛国的聂将军一家。
边疆战乱,聂将军里通敌国,使得北方连丢十二座城池。
皇帝下令将聂氏株连九族。
阿忘感应到的有仙缘的孩子也在其中,就在这刑场之上。
犯人将死,犹不认罪。
“冤枉啊!苍天无眼,叫一个奸臣为祸魏国!我聂氏一族向来忠心耿耿,几代人都死战沙场,怎么可能通敌叛国?!”一老妇人白发苍苍,痛陈于刑场。
为首的官员愤怒喝道:“还在等什么?斩!”
刽子手手起刀落,老妇人头颅落地。
其余的刽子手也举起了刀,阿忘心中默念法术,使了个障眼法,从刑场上带走了那有仙缘的孩子。
这孩子可能是吓傻了,阿忘问什么他都只是沉默。
阿忘也不强迫这孩子说话,只是带着他继续游历。
“你衣服又破了,”阿忘道,“脱下来我给你缝缝。”
少年把衣衫脱下,递给阿忘。
阿忘缝补衣衫时,他就那样默默地看着她。
她缝好了给他,发现少年眼中隐有泪意。
阿忘带少年看过大夫,大夫说是心病,心病难医,什么时候想开了,什么时候就能开口。
“你这个手势不对。”阿忘搭在少年腕间,压低了一些。她教他仙法,就像师父待她那样。
春去秋来,少年终于开了口,说的却是离别的话。
“师父,我要回去报仇。”
能够求仙长生,谁人不想。可午夜梦回,族人枉死新仇旧恨浮上心头。
他这样的人,若不能为父母族人报仇,有何颜面苟存于世。
“尘缘未了,聂承放不下。”少年退开,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您多保重。”
如果一切结束,他还活着……
聂承也想过放下一切,跟师父悠闲远游。可他做不到,夜里痛苦难掩,白日沉迷麻木。
每一次他想开口说话,都怕自己说出的是离别之言。
一边懦弱,一边不肯放,难以割舍。
师父在身边,族人都已入黄泉。
为何要弃师父,弃长生,选择复仇。他看不破。
只是爹娘难忘,他记得幼时他也曾坐在阿爹怀里,说要当爹爹那样的大将军。
到最后,爹成了通敌叛国的千古罪人,娘一匹白绫悬了梁。
而他,不但求修仙求长生,还对教导他的师父生出别样心思。
不忠不孝之人,有何颜面苟存?
此去魏国,了结尘缘,若他还活着,再来师父面前谢罪。
少年离开了,阿忘怅然若失。
好不容易收到的徒弟,原来有缘无分。
阿忘后来听说,少年为聂家翻了案,成功手刃敌人,还当了大官。
人们都说他是一个好官,为国为民,将倾颓的魏国支撑。
阿忘不想打扰,没去见他。
聂承再也找不到师父。
聂承白发苍苍将死之际,阿忘心中难忍,还是想见见她的徒弟。
她来到都城,可还未跨入门中,就传来丞相薨了的哭喊。
缟素高挂,冬风凛冽。
阿忘站在大门外,站了许久才离开。
她突然想自己的师父了。
聂承临死前,仍然紧紧攥着一件缝缝补补的旧衣。
他找了师父好些年,可无论如何努力,也没有半分消息。
他知道师父神出鬼没,凡人难以探寻,可到底,老了老了,还是想见师父。
他还没有跟师父谢罪。他还没有跟师父多说几句话。
聂承与手中的旧衣入了棺椁。一辈子的恩怨与成就,一并埋葬。
在春天来临的时候,阿忘回到仙山。
还没抱着师父好好说说自己下山的见闻:她遇到一个女人,一个男人,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
就看见师父身旁多了一个徒弟。
师父笑着说:“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