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华忙不迭在万寀面前说起了胡宗宪的好话:「我这位汝贞兄满腹韬略,既懂民政又懂军事。对于抗倭,他有着自己的全盘周密计划,堪称高瞻远瞩......」
万寀摆了摆手,打断了赵文华:「你若荐他做任何一个地方的知府,我文选司那边都能自作主张。唯独杭州不成。那是仅次于应天的江南重镇。必得阁老发话。」
鄢懋卿喝了口茶:「赵兄,依我看,你还是及早带着胡御史去见阁老。只要他能讨得阁老垂青,杭州知府板上钉钉。」
罗龙文附和:「对对对。阁老喜欢什麽,胡御史你就送什麽当见面礼。」
胡宗宪满面愁容,一言不发。
赵文华道:「唉。本来汝贞兄花了三千两准备了一只好鸽子。奈何那鸽子丢了。林十三。」
林十三起身拱手:「属下在。」
赵文华急切的问:「汝贞托付你去寻那鸽子,有眉目了嘛?」
林十三实话实说:「尚无眉目。」
赵文华骂道:「废物!你是干什麽吃的?」
罗龙文咳嗽了一声:「我的赵部堂,别当着我的面骂我师父啊。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罗龙文看似是在说「林十三是我的人」,实则是在提醒赵文华:「林十三是锦衣卫的人,他的主人是陆炳」。
赵文华立时领会:「啊,林老弟,事情紧急,我话说重了一些,你不要在意。」
林十三自然不敢跟新任浙直总督置气,但也不能显得自己白拿了胡宗宪的银子啥事儿没干。他拱手道:「属下今日已托人问了皇宫百鸟房,又查访了京城裹鸽子的打行丶锅伙。」
「那白羽弓尾鸽既没飞进皇宫,似乎也没被地痞裹走。」
赵文华道:「你就明说吧,有几成把握找回它?」
林十三实话实说:「之前属下跟胡御史说过,寻回的把握只有三成。」
赵文华倒吸一口凉气:「也就是说,有七成可能找不回汝贞送阁老的礼物?」
林十三道:「属下斗胆,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罗龙文道:「师父,这里都是自己人。你讲便是。」
林十三道:「若白羽弓尾鸽寻不回,不如另外买一只绝品好鸽。我知钓蚌街花鸟鱼虫市有一只绝品紫点子。不如胡御史买下......」
「啪!」赵文华立马将手中茶碗放在了桌上:「若汝贞送阁老一只绝品紫点子,他这辈子都别想再升迁了!」
罗龙文大惑不解:「这话怎麽说?」
赵文华反问:「你爱玩虫,却不懂鸽道。你知道绝品紫点子别称是什麽嘛?」
罗龙文问:「别称什麽?」
赵文华指了指林十三:「让你师父告诉你。」
林十三道:「绝品紫点子的上喙为紫,下喙为肉色。故别名『鸳鸯嘴』。」
赵文华怒道:「夏言活着时,有一回竟在内阁值房讥讽阁老是鸳鸯嘴。阁老当时养了一只紫点子,回了府盛怒之下把那紫点子摔死了。」
「鸳鸯嘴」顾名思义,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是也。
林十三不晓得还有这等掌故。他连忙道:「属下无知。不该胡乱建议。」
罗龙文护着林十三:「不知者无罪。咱赵部堂大人有大量,不会怪你。」
赵文华道:「你还是得用心去找白羽弓尾鸽。找到了,我赠你一百亩江南肥田。」
一百亩江南肥田价值千两,谁人不动心?
赵文华对自己的「知己」胡宗宪够仗义的。为了帮胡宗宪谋取杭州知府的官位可谓是下了血本。
林十三拱手低头道:「属下一定尽力。」
罗龙文咳嗽了一声:「赵部堂,还是接着议正事吧。」说完这话时,罗龙文朝赵文华眨了眨眼,又朝着林十三的方向努了努嘴。
这件「正事」显然是要让林十三转传到陆炳耳朵里。
赵文华道:「嗯。此番我去江南,查到了一件天大的事。咱们的徐阶徐次辅老家是松江。」
「你们猜,徐家在松江有多少亩田?」
一众严党官员开始在传话筒林十三面前配合着演戏。
万寀道:「徐阁老为官三十二年。做过地方学官,掌过翰林院,又做过两个部的堂官。如今贵为次辅......应该能积下几千亩土地吧?」
赵文华一摆手:「小家子气了不是?诸位,再猜!」
罗龙文道:「怎麽也得有一万亩。」
赵文华大笑:「哈哈,老罗你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一万亩?连零头都不够。」
兵部武选司郎中张祥吃惊的长大了嘴巴:「一万亩还不够零头?到底是多少?」
赵文华终于说出了数字:「徐阁老在松江有田十七万亩!」
林十三听得心惊。十七万亩?那得一百七十万两银子!
好家夥。不都说徐次辅是朝中大贤相嘛?恐怕他做八百年内阁次辅,也积不出十七万亩地来。
地是从哪来的?
赵文华的眼神掠过林十三的脸。林十三的脸上写满了「疑惑」二字。
赵文华主动答疑解惑。他高声道:「咱们这位徐次辅啊,表面上从不贪污公帑。纳贿之事也鲜有听说。」
「但他擅长一件事。在他的职权之内,庇护他的家人大做生意。」
「譬如今年开春他上奏疏建议皇上修缮凤阳祖陵。上奏疏前他便让家人进了五万根上等好木,运到凤阳。皇上准了他的奏疏,命他专办此事。他便左手进右手出,拿着公帑买自家的木头。」
「又譬如今年夏,皇上下了大决心要在东南用兵。他让家人囤积了三万石大米。并致信给浙江巡抚李天宠,让李天宠收购他家的大米当军粮。」
「再譬如,朝廷严禁跟外番私下做海上贸易。你们猜怎麽着?」
罗龙文问:「怎麽着?」
赵文华道:「松江产上等棉布。松江最大的棉布走私贩子是他亲侄子!」
一直没说话的鄢懋卿高喊了一声:「啊呀!真脏了我的耳朵!这比明面上贪污公帑丶收受贿赂还可恶!」
「嘴上全是仁义道德,心里全是自家生意。有人贪财,有人贪名。他是既贪财又贪名。」
严党这群人做戏是给林十三看的,说的这些话是给林十三听的。
但他们的这番话,十成保真。
大「贤」相徐阶的确不是什麽清白人。
但徐阶有一点远胜于严嵩。
徐阶不会为了抢夺权力,去害死抗倭的忠臣良将。更不会,又或者说不敢,把朝廷的军国大事当成自己抢夺权力的工具。
但在贪财这点上,严党丶徐党是五十步笑百步。只不过徐阶捞钱的法子没严党那麽招摇,更为隐蔽。
子夜时分,赏虫会终于结束。
罗龙文留下了林十三,在书房单独说话。
罗龙文开门见山:「知道为何今夜议事时把丘八和小官儿都请出去了,唯独留下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