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谣言的巨大威力

朱慈烺虽拥有太子的尊贵身份，却知道自己实力无比弱小，需要很多人尽心辅助，才能杀出一条血路。

因此，他平日收敛脾气，尽量给部下，或潜在部下一种礼贤下士的印象。

即便部下犯了错，也就皱着眉头责备，很少有大发雷霆的时候。

然而，这次污蔑触碰到逆鳞，他不可能再嬉皮笑脸了。

他将急信和小报扔到凌駉面前，厉声道：“这就是所谓的太子监国？这就是你的谋划？”

凌駉捡起来一看，顿时面如死灰，再也说不话出来。

如果仅有太子的传闻，还可当做小报为了赚钱，不惜胡乱杜撰，可再加上南京罢免路振飞的情报，就无可辩驳了。

路振飞是先帝钦命的漕运总督兼淮扬巡抚，本就位高权重。

再加上击败董学礼、擒获伪官吕弼周和武愫等功劳，声望直追史可法，俨然成为淮扬一带的定海神针。

在时局动荡的当下，弘光有什么理由，罢免这么一位督抚重臣？

如果另一位名臣来主持两淮防务，也就罢了，偏偏继任者是一个毫无资历，名不经传的小人物。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弘光宁愿两淮防务败坏，也不再信任与凌駉关系密切的路振飞。

路振飞到底做了什么，会遭到弘光如此猜忌？答案呼之欲出。

如此一来，太子在山东监国，南北合力抗击清军的宏伟蓝图，就变成了彻彻底底的笑话。

想到这里，凌駉眼前一黑，身体晃了几晃，向后直仰而倒。就连急信和小报从手中滑落，也茫然不知。

“家主！”

“大人！”

凌岳和鲁宗孔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搀扶，凌駉才不至于踉跄倒地。

在一片慌乱中，方以智从地上捡起急信和小报细看。怒不可遏之余，也对两淮局势充满了担忧。

方以智是江南人士，又在翰林院遍读各类奏章，对田仰之无耻知道得很清楚。

此人从官多年，非但毫无建树，还因贪污、贿赂被贬谪戍边。后来运作返回江南，又通过诚意伯刘孔炤，成为阮大铖和马士英的狗腿子。

弘光任命这样的无耻之徒巡抚淮扬，是置大明之安危于不顾了。

方以智道：“殿下，徐州小报竟敢如此大逆不道，背后肯定有人撑腰。亦或细作威逼，亦或是福王授意……不，南京应该不会这么快朝议，这是小报胡编乱造。”

“亦或，两者兼而有之。”

朱慈烺深知谣言的威力，沉声道：“徐州小报到底受何人指使，并不重要。福王有没有开始废黜本宫，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江南缙绅会怎么想，天下人会怎么想。还有……咱们该如何应对。”

众人默默无语，感到问题之严重，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大明太子拜李自成为义父这个桥段，太富有戏剧性，比任何秘闻都引人关注。

扬州、南京、苏州等地报房为了赚钱，会争相传抄，持续不断。只要官府不严加查办，这股歪风永远不会消散。

弘光会帮太子辟谣吗？当然不会。

非但不会辟谣，还会趁势利用，拿谣言当证据，借此废黜太子。

正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更何况有朝廷背书呢。到最后，这股谣言将成为无可辩驳的“事实”，所有人深信不疑。

更可怕的是，这两年李自成在河南越打越顺，影响极其深远。

虽然顺军兵锋并未染指江南，可贫民翻身的思潮，却在江南掀起一场浩大叛乱——奴变。

大量雇农、奴婢、仆人认为顺军即将南下，纷纷乘势暴动，反叛家主。

奴仆们捆绑主人“操戈索契”，发出“奈何以奴呼我？”的质问，喊着“铲主仆、贵贱、贫富而平之！”的口号，占据田产，散发粮食。

据说，“踞坐索身契者数万余人”，遍及江南几十个州府。

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奴仆自发的帮派，如江苏金坛的“削鼻班”、麻城的“里仁会”等等。

虽然官僚地主严厉镇压，然而造反奴仆有李自成作为精神图腾，意志顽强，一直扑之不灭。

江南缙绅对李自成之深恶痛绝，冠居全国。

对他们而言，通顺之可恶，超过任何一种罪名，足以掩盖太子乃合法皇储的事实。

在谣言肆虐之下，江南缙绅不会再支持太子称帝。反之，他们将彻底倒向福王，帮助福王抗击先帝的逆子。

失去江南士绅的支持，太子即便率部安全渡过黄河，渡过长江，亦无法有所作为。

留在山东监国，行不通；南下争帝，也行不通……情况之复杂，形势之恶劣，远超饶阳战役之前。

“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该如何是好？”

随着徐州小报和急信在中军大帐内传阅，每一个人都在心里发出疑问。

在一片沉默中，孙二弟藏不住事，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殿……殿下，这是不是……”

“混账，”方以智怒而打断，“你们都是殿下一手带起来的兵，近卫营是不是李……李自成派来的，你们不知道吗？咱们有没有在山东劫掠，你们不知道吗？”

孙二弟一脸委屈：“这个小的当然知道。可是……殿下也是宋王嘛，咱们都认的。或许……”

“伪宋王！”

方以智再次抬高音量，怒斥道：“殿下英明神武，绝不可能认李自成为义父。你再敢多说一句，莫怪方某人翻脸了。”

“够了！”

朱慈烺制止了这个毫无意义的争论，肃然道：“联顺抗清，这是本宫定下的方略，绝不会改变。无论有没有谣言，江南那些人，都迟早要不满的。提前发难，倒也不错。”

此时，凌駉也终于回过神来，苦涩道：“殿下若能登基，联顺抗清也未尝不可。如今谣言四出，天下之大，便再无殿下容身之地了。”

“笑话，区区谣言，岂能将本宫击垮？”

朱慈烺猛然站起身，发出豪迈壮语：“不靠江南那些人，本宫一样争天下。凌駉，你可愿意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