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宝书网】 lzbao.net,更新快,无弹窗!
乌衣巷,谢府。
车乘在府外缓缓而停,中年人在仆人搀扶中下了车。
庭院内碧石铺地,一尘不染。
中央一处凉亭静默无声,在亭四周摆放着几盆墨绿的青竹,随风摇曳生姿。
院中几名婢女见中年人喉咙抽动,皆面露喜色快步上前。
“嗬~哕!”
浓痰吐露在一名婢女的衣上,她庆幸的看向与自己争抢的三人,微笑起身离去。
谢裕面对眼前数名侍婢的作态,他早已是习惯了。
“主人,奴婢几人抢不过她,她已休了三日…………”其中一名年长的婢女轻声抱怨道。
“她能休三日,那是她的本事,你们若是平时手脚麻利些,怎会抢不过她?”
谢裕每次要吐痰,都要吐在身边仆人的衣服上。
不过他并不是白吐,被吐到了仆人,都能休一天假去洗衣服。
日子一久了,这些仆从便都争先恐后的当“唾壶”。
谢裕有喜好干净的洁癖,府邸,院落若是脏了便会感到不适,因此他从不会吐痰在地上,哪怕不吐在仆从衣上,也要吐在巾帕上。
“宣明可回来了?”
“回来了。”
“他这几日,在做些何事?”
谢裕问着,便缓步坐到凉亭中。
六月中旬,天气逐渐炎热起来。
饶是他这样接近半百之人,也免不了要解暑。
“这些时日,郎君都不曾闲暇,大多时候,都到了晚时才回府。”
听此,谢裕哼了一声,笑道:“你说,他这不是在做无用功?”
“奴不敢。”
“我担任左仆射,都未有他这般操劳,不过一主簿罢了,何必如此?”
谢晦在族中,几乎已成了异类。
像谢氏这样的大族子弟,你越是想要上进,就愈发的为人所不齿。
要论功绩,谢裕甚至连谢晦都不如,可他却偏偏能担任左仆射,虽然实权不在,官品却是盖过刘穆之一筹。
谢裕调侃了几句,嗓中又感到瘙痒。
一旁的几名仆从见状,纷纷凑上前去。
“哕!”
“奴这就……”
那奴仆正感到欣喜,他低下头看去,顿时怔住了。
浓痰之上,竟是一阵鲜红。
“这……这…………”
“快去唤医师!”
…………
屋中,谢晦与其兄长谢瞻对坐而谈。
“往前购粮之事,族中便对你颇有怨言,你要跟随世子,为兄不拦你,可是往后……”
说着,谢瞻叹了一声:“为兄只愿你来日身居高位,切勿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谢晦沉默了片刻,“弟为刘公所厌恶倒无妨,只要主公与世子能知晓弟的所作所为,那便不算……”
“你怎还不明白?”谢瞻当即皱眉打断了他。
“你若是想要功名利禄,就该同叔父那般与世无争,切莫要想当什么权臣,你有何等本事,我身为兄长,难道还不清楚吗?”
谢晦见谢瞻愠怒,愣了愣,解释道:“弟何时说……”
“何时?要看一个人的心里是如何想的,不听其言,而观其行。”
谢瞻缓了片刻,“你看看乌衣巷中,可有哪家的同僚起的比你早,归时比你晚的?”
“为兄升任中书侍郎,是因为与你一般勤勉上进吗?!”谢瞻直视着谢晦,质问道。
“叔父都看得出你的心思,刘公又怎会不知?”
谢晦微微低头,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与谢瞻解释。
“你想佐命新朝,主公便看不出吗?”
“世子年少,若是他往后倚重于你,对族中,是好事,还是坏事?”
“自然是好事。”
“糊涂!”
谢瞻站了起来,指着谢晦怒道。
“你再执迷不悟,怕是要走在我的前头。你听我的,明日与主公进言,自请留守太尉府。”
听得谢瞻要让自己留守,谢晦脸色也红了起来,此等建功的大好机会,他怎能错过?
“兄长已然身居高位,弟欲建功升迁,怎还有错了?”
“你尚不及徐羡之,若是让你掌了权柄,为兄怕是要夜夜难眠。”
“兄长言之过甚,弟向来安分,何时做过越矩之举?”
谢晦不明白,怎一个个都将他视作为了权倾朝野,不管不顾之人。
“你先前朝堂上进言购粮之事,便已惹得多家不满,这难道不算越矩?”
“刘公举荐你却又止你升迁,依为兄之见,这岂非是害你?”
谢晦一听,顿时气笑了。
“兄长的意思,弟担任多年主簿,这都是刘公为弟所着想?!”
“你哪怕是装一装,也早已升迁了。”谢瞻无奈道。
见谢晦一时无言,谢瞻让其坐下,缓声道:“叔父担任左仆射,并非是因才能…………”
“弟当然明白,只是这样的虚职不是弟所想要的…………”
兄弟二人争吵之际,屋外却传来一阵杂乱的动静。
谢晦推开门问道:“这是怎了?”
“郎……郎君,主人…………”
…………
谢裕身亡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建康,当身处在府内的刘裕得知此事,便第一时间乘车往乌衣巷去。
“葛公…父亲他……”
“老夫无能为力…………”
谢裕之子谢恂跪坐在榻旁,床榻之上的谢裕脸色煞白,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像是被牢牢的按住,想抬手说话都十分的困难。
“景仁?!”
一行人见刘裕赶来,纷纷避让开来,饶是谢恂,也下意识的让开了位子,可他回过神后,又重新跪坐在榻前。
“主…主……”
刘裕见到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谢裕时,还有些不可置信。
谢裕四十有六,整整比他小上七岁,如今却已大限将至。
刘裕与谢裕间的交情虽远不如刘穆之等人,可后者毕竟是与他在桓楚相识。
刘裕在桓楚时任抚军大将军桓脩的中兵参军,他曾经去拜会谢景仁,二人相谈甚欢,谢裕就请刘裕一起用餐。
饭未吃完时,桓玄派来召见谢景仁的使者到了,而谢裕将其搁置,仍然要与刘裕用餐。
桓玄生性急促,等不了多久,便又在接连派人去催。
刘裕见此,也请求他先去召见,可谢裕却坚持要与刘裕吃完饭再应召。
此事过后,刘裕大为所动,他明知谢裕才能不显,却依然重用于他。
“我…我是看不见主公………”
谢裕话正说着,嘴中血水不断溢出。
刘裕毫不在意,他遂将耳贴过谢裕嘴前,听其临终之言。
“恂…恂儿无才……能……主公勿要因我……施以重………任”
颤声过后,一只枯瘦的手彻底塌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