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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水和商宗坐在半开放隔间里,桌上整齐摆放着陶制调味瓶和木筷,纸灯笼悬在上方,暖光溶溶。
细想来,八月后的每一个节日,他们居然一个都没有错过。
经典款豚骨酱油拉面端上来,浓郁的豚骨汤底,炭烤叉烧、半熟溏心蛋、海苔和葱花层层叠加,看得人食欲大开。
她抬眼扫了扫对面的盐味拉面,清澈透明的汤底一目了然,看起来就没有她这碗诱人。
商宗口味清淡,日常饮食?究还原食材本身的味道。从上好的乳山生蚝,到以黑松露为底的烧麦,?究分量,注重滋补。久而久之,这种饮食习惯保留了自身精力,如同多数高阶层人士般,没有丝毫累赘感。
用粤语说。
穷人讲究:大件夹抵吃;富人讲究:贵夹唔饱。
梁?水刚想挖苦两句,手?里适时弹出温煦的消息,问她到广海??没有。
她一下犯了难,抬头看商宗低眉吃面的模样。
他挟起一面条送入口中,唇齿间不发出任何声音,实在赏心悦目。
隔壁桌是一对日本夫妇,带着个可爱的小婴儿。两人交谈的声音被周围的喧?盖住,说话?声细语,可一到嗦面环节,那声音叫一个响亮,甚至带点仪式感。
梁?水低声调侃:“听说在日本,大声嗦面是对厨师的最高褒奖。要不,你试试大点声?“
吃完一口,商宗放下筷子,端起汤勺啜饮一口,不紧不慢解答她的困惑:“拉面在日本最开始不过是快速填饱肚子的便餐,嗦面的方式是为了不烫嘴,?着?着,就变成了你以为的那套歪理。”
那天隔壁桌的嗦面声此起彼伏,她肩膀乱颤,笑得豚骨面没吃几口。
当时还不信他的说法,改天要去日本抓个路人问问,谁知道隔了一天而已,夙志得遂,她坐上了?身印上了三井集团徽标的私人飞机,目的地在东京羽田机?。
?完账,外面飘起细雨。
商宗去取雨伞,梁?水趁着空档站在店门的屋檐下,低头给温煦回了条消息。
梁惊水:我还在香港。
梁惊水:元旦快乐,好朋友。
温煦:你不是和商宗分了??怎么着,舍不得他回来当舔狗了?
梁惊水向上撇眼,直接甩过去机场拍的那张红色登机屏照片。
梁惊水:我明天就回去。
梁惊水:你等着。
温煦回了个句号。
人行横道变为绿灯,梁惊水抬眼望去,男人持着透明伞,从长长的另一头缓步走来。
雨水裹着夜雾,他的身影在朦胧中隐现,像话本封面上的男主角。
可惜,那话本讲的不是《灰姑娘》,而是《德伯家的苔丝》。
女主因家庭贫困被迫依附上层阶级,几经背叛和抛弃,最终走向无法挽回的悲剧。
对吧,早就有先例了。
她看着商宗的俊?在视线里一点点清晰,只想到,如果沉沦下去,自己的?局也不会比苔丝更好。
某处感官的余温似乎还停留在小腹深处,?微微泛红,她懊悔车上的冲动。好不容易拉开的距离,这下被硬生生拽了回来。
不,?该说,是变成了负距离。
回程的路上,第四个问题姗姗来迟。
梁惊水问:“商琛去世后,你在金融街的名声受到牵连,是不是因为有人传言我母亲是你派去的暗鬼?”
这个问题与梁徽的死亡无关,却直指商宗心底最不愿触碰的芥蒂。红灯亮起,他踩住刹车,梁惊水身体微微向前倾了一下。
一瞬间,Chloe的话语又在脑中萦绕不散。
梁惊水记得那天她的异样,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在舌尖绕了一圈后,选择闭嘴。
后来再次提起这个话题,Chloe明显避重就?,只提了一句这个事的严重性:一个在金融圈颇有声望的商人,因为酒后失言,关于商宗的传言不胫而走,直接导致他的公司在投标时屡屡受挫,不得不退出核心业务领域。
富人们三缄其口,底下的人更不敢出乱子,生怕触碰商宗的名声。
这个禁忌的话题偏偏由梁惊水提起,打破了一层无形的防线。
商宗沉默地消化几秒,深灰的虹膜直?她,意味难辨:“水水,你信我??”
梁惊水没有迟疑,重重颔首。
这是她对他们之间爱情的底气。
时隔多年,商宗很少刻意去回想那段时光,只有回到浅水湾时,才会偶尔想起当年梁徽姐的事。
梁徽和他从小身边那些圆滑的长辈完全不同,她说话直来直去,从不因为对方是有钱人就委婉讨好。
夏令营的时候,商宗经常见到商琛在台上偷懒,台下的梁徽一颗爆米花精准砸到他脑袋。商琛被砸得如梦初醒,立刻握着话筒,一脸深情地开唱张国荣的《Monica》,台下哄笑一片。
九十年代港风音乐成为大陆年轻人生活的一部分,无论是学校歌唱比赛还是街头巷尾的小商贩,都在播放这些歌曲。
住客一听青旅里来了个香港人,一到沙龙之夜,齐刷刷搬来小板凳围观商琛的演出。
末了,少不了有人点一首刘德华的《中国人》,情绪高涨地让他用歌声表表赤子之心。
商宗屡次看到商琛和梁徽打打??,以为他们迟早会往情侣方向发展。
直到某天,梁徽哭着回来,那凄惨的声音让商宗想到杀猪。
商琛听完经过,轻拍胸脯安慰:“不就是被拒绝了吗?放心,我帮你追,包你搞掂。”
夏令营结束前,商宗专程从另一个城市赶到蒲州,想和梁徽告别,顺便把存了十万美元的卡带给商琛。
与上次相比,商琛的粤歌单翻了一倍,大多是情歌和红色歌曲。他照旧在台上唱到一半犯困,这次却遇到了梁徽的新戏码??她拉着一个陌生男人的手,朝商琛脑袋精准?出爆米花。
梁徽骄矜地搂着男人的胳膊,鼻孔朝天瞪人:“我都给你打了八折了,再不好好干,小心混不下去流落街头!”
台上的商琛急得直嚷:“好好好,拍拖唔记兄弟!“
梁徽和男人咬耳朵,低声解释粤语里的那句话,大致意思是“见色忘友”。
商琛拿到银行卡之后,对梁徽的态度都横了几分,说自己现在有钱了,不仅要还清所有的住宿费,若梁徽日后有难,他商某必然出头帮忙。
他拍拍那男人的肩膀:“阿哥,只要你系?男朋友一日,未来我连埋你一齐帮。”
梁徽撇了撇唇,嘀咕着说国语会死啊,忙不迭踮脚给男人解释,说,就是到时候连他也帮的意思。
好景不长,夏令营结束半年后,商琛还是被老爷子强势召回。一个月后,他与一位名叫安好的富家女举行了?姻,同年,商卓霖早产降生。
回港后的短短一年里,他迅速完成了大人们口中的“任务”。
没想到,那九个月的逃避反而成了商琛人生中最轻松的时光。他与梁徽保持着?系,一如当初承诺的那样,无论何时都会帮助梁徽和她爱的人。
即使在他的低谷,这句话依然作数。
不顾老爷子的强烈反对,商琛动用了4亿美元,以战略投?的方式注?一家大陆初创企业。
这家企业专注于科技型供?链,创始人正是梁徽当年的男友。
这笔投资被视为高风险,带有明显的个人情感因素,不仅引发了公司内部的广泛争议,也被外界评价为商琛商业决策中最具争议性的一次操作。
禁足长达四十天后,商宗再见到兄长时,发现他整个人神情呆滞,接收信息的能力变得很慢。
每次去总部,商琛都带着妻子同行。
安如是个温婉得体的女人,说话逻辑清晰,条理分明,而商琛只是安静地听着,木讷地点头,像个没有意见的旁观者。
商宗实在看不下去,从书包里翻出青旅的联系方式,拨通了远在海峡那头的梁徽的电话。
彼时的男孩子正处于变声期,嗓音像被浓茶烈烟熏成的低音炮。梁徽一时没认出来,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笑道:“原来是小宗呀,你是不是听说姐姐要结婚了,特意打电话来祝福我的?”
商宗无心多说客套话,直接告诉梁徽兄长的现状。
电话那头的沉默很长很长,如果不是屏幕上通话时间还在跳动,商宗几乎以为梁徽已经挂了电话。
片刻后,她的声音如千钧落地,带了沉甸甸的决心:“好,就这么定了。我先推迟婚礼,这周就过来香港帮忙。”
梁徽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当时无暇他顾,第一时间只想赴港帮商琛摆脱困境。
她天资出众,刚下飞机就被星探一眼相中,进入模特公司,暂作这段时间的周转。
一炮而红属于老天赏饭吃。
商琛的心愿很简单,脱离三井。
计划实施之前,梁徽抬起眼,望着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少年:“小宗,你确定自己有接班三井的想法吗?我不能帮完你哥,又把你往浑水里推。”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一切如期进行。
商琛以“代理人”形式运行家族业务,任命职业经理人掌管企业,主动退居幕后。
2008年的噩耗突如其来,梁徽与商宗先后而亡,掀起家族企业内外的风暴。
舆论的矛头纷纷指向商宗,质疑他在继承权争夺中扮演的角色。
商宗与梁徽的关系过于密切,而梁徽的身份不仅是商琛旧日的挚友,更与一家与三井利益相关的初创企业有深度关联。此举被视为“资本联盟”策略,试图通过外部合作与利益绑定影响家族股权分配与话语权。
商宗对这些商战谣言深恶痛绝。他挑中那些聒噪的出头鸟,用他们惯用的手段以牙还牙,风波才得以平息。
生平第一次,他如此详尽地倾诉这段往事。低垂的头,微微弯曲的脊背,寡淡的神色,浑身透着深深的无力感。梁惊水看着他,一时无言。
“不过好在,我见到了你出生那天的模样,小小的,胖乎乎的。”
似是想缓和气氛,他打算用初见梁惊水时的记忆调节气氛,话未出口,一只凉凉的手掌便蒙住了他的唇,透着雨季的湿意。
她脸红得像中控台上的平安果:“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