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着?不过……听说这位谢家三郎品貌甚是出众,就连那些古板的老大臣,都说他气度高华,君子如玉。”
“那些人的眼光和我们可不一样。”另一个官家女打扮的姑娘不以为然:“前些时日我爹爹就夸一个后生俊俏如玉,我特去看了,除开面皮白些,再没一丝出众之处。”
“这谢三郎定然不一样的,听说,东都的女子甚是心仪他,因谢府养了许多鹤,民间私下都常叫他鹤郎……”
在碧胧峡,东都的一切事物都让人津津乐道,江晚月对传言中的谢三郎也有几分好奇,可那只是年轻姑娘皆有的凑趣,如同大家都在说东都的茶百戏有趣,她也想看看,说东都的夜市繁华,她也想瞧瞧……
可那毕竟未曾走心,江晚月对谢三郎的好奇甚至并未持续到此人前来——谢璧来的那天,不少姑娘挤在道路两侧,只为一睹风采,江晚月那几日正巧在湖上的筏子捕鱼玩乐,甚至都忘了去看上一眼。
这位回来祭祖的谢三郎,如同天上的谪仙坠下凡尘,和她江晚月日复一日的生活,并无多大关系。
直到那一夜,因夜里鱼儿在浅水层多,江晚月特意趁夏夜去湖中放水鸟。
放罢水鸟,江晚月躺在夏草丰茂的岸边,静静看水鸟飞来飞去的捕鱼,展翅将鱼叼到水阀里的小桶上。
她漫无目的抬眸,却登时瞳孔放大。
沐浴在月光下的碧胧峡,群山影子交错重叠,月映清波,在湖面上投下银纱般薄薄的光影,湖中小舟上站了个素衣墨发的翩然少年。
幽渺笛声从小舟传来,舟侧有鹤伴了笛声,鸣叫着从夜色粼粼的水面上飞过,夜风吹起少年的袍袖。
他满身清辉,几乎要和鹤一同飞去。
江晚月屏息良久,这一刻,她几乎陷入一场溢满银辉的梦。
“谢郎君……知府在寻您了……谢郎君……”
脚步声和焦急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小舟中轻渺的笛声倏然断了。
那舟中少年上了岸,和树丛中家仆模样的人说了几句话,一道匆匆离去。
江晚月这才恍然,方才那少年,想来便是名满东都的谢璧。
可他不该是众人簇拥吗?
为何会独自一人来此寂寥清冷之地?
江晚月回忆着方才的那一幕,遥挂天际的月光高处不胜寒,可那翩如谪仙的少年,似乎天生就应如皓月,高高挂于天际。
后来每次听到旁人提到谢璧,谢晚月都会惊鸿掠影般想起那月下身影。
再后来,听说谢家即将回京,为感念此处民众,谢璧特意要赐字——全天下都晓得谢璧一笔丹台体极好,各级官府要员,都来找谢璧求字,还有不少富商,也趁此机会找谢璧讨字,想求个好生意。
江晚月也懵懵懂懂跟去了。
天上的月终归是要回到九霄之上的。
她只是想再多看一眼。
那一日,她如愿又看到了谢璧。
他穿了温灰杭绸长衫居于中,左边有官员为他铺纸,右边有官员正殷勤磨墨,他提笔写字,一手丹台体,既有丹青画卷的飘逸,又有久居台阁的端凝。
江晚月躲在众人身后,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起腕挥毫,心跳怦然。
谢璧身上再无那夜的不胜其冷。
此刻的他,清正端和,与民同乐。
可即使此时没有月色清辉,即使他一身灰绸,周身仍隐有光芒,宛若雪月相映。
江晚月正在出神,忽听有人厉声道:“你!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江晚月抬眸,面前的兵士看她的眼神厌烦不屑,如同瞧着一块污垢。
江晚月怔住,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站到了向谢璧讨字的队伍里,随着旁人一个个走掉,她终于走到了他面前。
这队伍中的人都是和官员熟识的,谁也没留意到竟混了个身着粗布衣衫的女孩子来,方才笑脸谦卑的磨墨官员登时变了脸色,责问身旁人道:“这是谁处领来的人!惊扰了谢大人如何是好!”
身侧的属下立刻战战兢兢道:“大人,此人未曾上报,想来是趁着人多混进来的百姓。”
官员怒道:“是谁这么不知轻重,放这等不相干的人进来!”
“不碍的。”清冷如涧溪的声音响起,紧如弓弦的气氛登时缓和,谢璧淡淡道:“我此举,本也是为了乡亲。”
谁都晓得谢璧一字千金,万人传颂。
若寻常百姓得了他题的牌匾或题字,那生意定然是极好的。
那些官员赔笑着,也不再追究。
江晚月如同骤然曝身于众人面前的小鼠,夹着尾巴转身想要逃跑,却听那清冷澄澈的声音又道:“我给你写个字可好?”
她恍惚窘迫站在他面前,脑海里掠过的念头,是为何出门前没将那压箱底的百合簪子带上。
若是带上了那簪子,此刻四目相对,她也会少几分蠢相吧。
谢璧看她一眼,笑意温润包容:“姑娘常出船,我给姑娘写个福吧。”
说罢,谢璧亲自揭了张绯色宣纸,日头落在宣纸上,红底黑墨。
谢璧写得似很随意,勾画若舞,又似写得很认真,末了还盖上了他的篆章。
江晚月如梦似幻的接过福字。
谢璧写的福,飘逸如那夜振翅的鹤,未干的墨迹映着春光。
福字不是普通的福字。
字的第一笔,不是端正的一点,而是略略上提,如同飞扬的唇角。
江晚月望着望着,唇角也缓缓上扬。
她回头,被簇拥在人群中的谢璧,仍泛着濯濯光华。
江晚月恍然,原来不是那夜月光明亮,从始至终,耀目的唯有他一人。
从那日开始,江晚月清楚晓得,她这一世,再也忘不掉他了。
那福字,她没贴在最需要的船上,她生怕溅上哪怕丝毫的水渍——她将她的福气,小心翼翼放在了枕下,唯有过年节时才裱起来张贴在门上。
这是她的福气。
是她为数不多,却足以品尝一辈子的福气。
是她恨不得向全天下昭示,又唯恐被人多看一眼的福气。
江晚月本以为,这辈子,他给她的唯一物件,便是这一个福字。
这小小的,轻薄到一扯就破的福字,便是二人唯一的缘分了。
可后来,峰回路转。
她小时候有门亲事,此事她从小就知道——那时她的父亲刚中了进士,在江西做官时跟当地另一个小官定下了婚约,可没多久那官员就迁走了,彻底断了联系。
父亲只有半个玉连环当信物,后来父亲在任上出了事,亲事也没了着落,从父亲再到母亲,再到外公,这信物转了几手,渐渐不被人提起。
可这次祭祖时,舅舅认出,那玉佩上的纹样,竟是谢家的家徽。
当时和她定亲的,恰是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