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冒着风险迟迟不归,不再是为了救助普通百姓,而是裴昀密信中提到的朝廷要员名单,好在南下的百姓都早已安顿好,码头处的多是和谢璧一样最后出城的人,江晚月等人按了画像,查了衣物和凭证,救下了一人。
其中一人名叫江来,一身生员长衫,是京城的太学生,他本可以早些逃难,却坚守京城,著诗作文,激昂澎湃,掀起民众守城的决心,南下时的少帝看了此二人的文章,下令将此人添在南下保护名单中。
谢璧在京时听说过此人姓名,但未曾得见,他未曾受伤,只是蓬头乱服,形容狼狈,终归是年轻人,上船后稍微梳洗休憩,便神采飞扬。
路过码头驿站时,江晚月的舟上又暗接了从燕都前线逃回的将军李元吉,他本跟随若珊兄长若隆一同兵败被俘,但李元吉侥幸逃了出来,不敢面对朝廷,裴昀曾经和他有旧,便将他暗中安置在废弃驿站,毕竟此人对北戎军事甚是了解,暗中保下定然有用。
并不宽敞的船上挤满了人,且各有心事,江来每日在甲板谈古论今,商谈朝廷和北戎的局势,李元吉紧闭双眸,夕阳拂过他英挺的鼻梁和薄而刃的唇,透出落寞孤寂。
这船上有谢璧这等重臣,李元吉这等熟悉边地的悍将,还有一个堪称学子领袖的江来,江晚月也深知责任重大,给裴昀送信的同时,也精简了人员,船上只留下四个船员,一个郎中两个丫鬟,江晚月这些时日也略懂医术,偶尔照应郎中行医,偶尔辅助船员划船。
谢璧始终沉默旁观江晚月和裴昀联络。
受伤后,谢璧一直气虚体弱,换船后更是勉力支撑,只觉头脑昏昏沉沉,再加上伤势沉重,卧在床榻上无法起身。
茫然醒来后,竟看到江晚月坐在他身畔在他额上涂药膏,他缓缓直起身,这才看清身畔还有一个小丫鬟正为他包扎肩部伤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谢璧一时竟有些无措。
江晚月将治晕船的药膏均匀的涂在谢璧额角,清透的眸光专注时如同凝结的琥珀:“大人是不是晕船了多日?”
谢璧定定望着江晚月,缓缓点点头。
她这般轻柔的照拂自己,让谢璧不由想到婚后的日子……
江晚月神情和语气都甚是平静从容,眼眸始终未曾看向谢璧:“晕船一事可大可小,最忌拖延,大人还是要早早知会一声。”
虽是木棒上药,但偶尔会被她轻柔的指尖触碰,谢璧心头若被柳絮拂过,泛起悸动的轻痒,他轻咳一声,移开眼眸道:“劳烦姑娘了,我已无碍。”
她一口一个大人,明显不愿让旁人知晓他们的过往。
谢璧顺水推舟,待江晚月也甚是有礼。
江晚月将药给了竹西,温声吩咐道:“你家大人的伤口已包扎上药,以后每两日换一次药即可,郎中开了镇痛消炎的方子,你每日煎两服,看看可有好转。”
江晚月语气仍如一往,温柔细致,透着关切。
竹西双手接过药,忙不迭的点头:“夫……姑娘放心……”
江晚月离去,谢璧定定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船廊,他才收回眸光。
“公子,夫人对您还是很挂念呢。”竹西低声道:“您昏迷了两日,夫人知道后就守在您身边,还亲自为您煎药了。”
谢璧神色平静,清雅端方的端起茶盏看着窗外碧水,眸光却透出几分柔意。
纵然和离,可他们毕竟有过一场夫妻的情分。
百年同船,千年同枕。
他在她眼里,终究和旁人不同。
他晕船受伤,她待自己,也定然比旁人用心精心。
第二日一早,果真有丫鬟前来,只为谢璧换床单被衾,谢璧含笑道:“这被衾是只为我换,还是这船上人人都日日更换?”
“当然是唯有大人您有,姑娘说大人爱洁,被衾熏了血腥味定然不喜,特嘱我来为大人更换。”
谢璧心头一跳,低声道:“她……有心了。”
“这算什么,姑娘说大人您是有功于朝廷的人,以后也是为朝廷效力的天子重臣,裴大人也嘱咐过要护好您几个的安全,我们姑娘当然不会怠慢。”
竹西看到谢璧笑意一僵,忙上前道:“姑娘照拂大人,怎会只因朝廷?”
那丫鬟茫然抬眸道:“那要不然又是为何?我们夫人因了这次运送百姓,和朝廷联上了线,您是朝廷名单上第一号的贵人,我们护好您的安危,才能给裴大人和朝廷交代。”
竹西还要上前再说什么,谢璧却拦住他,笑意仍如往昔清俊温润:“这一路劳烦你们妥帖照顾,你也累了,下去好好歇息吧。”
那丫鬟一走,竹西便急道:“夫人对您的照顾,定然不只因了您是朝廷功臣……”
谢璧将残茶泼于窗外,眉眼淡然:“江姑娘此番是奉朝廷之命,为国效力,我也对姑娘的种种善行感佩于心,这本是一段佳话,你有何可疑?有何可怒?”
郎君清贵如玉,语气也平缓沉定,仿佛和夫人从不相识,也无甚牵念情分。
竹西抿抿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船只顺着湘江潇水一路南下,这次去潭州走的是绕山小路,路线冷僻绕行,却甚是安全,两岸青山如碧,倒映澄澈江面之上,远远望去,江水浮动碧影,清澈怡人,船艉绑了只船家打渔用的玄色鱼鹰,正甚是寂寞的用尖锐长嘴梳理羽毛。
江来玩兴正浓,特意将它解绑放出,碧波下几条鱼清晰可见,那鱼鹰却迟迟不动,江来催促道:“这几条鱼不就在江面吗,怎么还不叼上来?”
站在一侧的谢璧轻轻敲击船板,鱼登时四散而去,投入深水之中,再也看不到踪迹,江来一惊,没曾想下一瞬,鱼鹰一个猛子扎入江水,片刻间已叼鱼上船。
谢璧笑道:“鱼鹰喜在深水沉波中捉鱼,鱼在浅水,反而不好捉。”
江来惊喜的清点鱼鹰捉上来的鱼:“看不出大人还懂这些啊!”
谢璧望着两岸青山,在拂面江风中淡淡一笑道:“从前也是不懂的,有人……曾教过我。”
江来并不晓得谢璧身份,只知晓他是朝廷要员,看着又是气度不凡,养尊处优的模样,便奇道:“京城地处北方,京城人大多不善水,谁曾教过大人这法子?”
谢璧唇角噙着淡笑,望向澄澈江水的眸光却带了不易察觉的怅惘:“一个……故人,她从小长在潭州,自然知晓。”
江来不再多问,将这些鱼都杀了,并放在火上炙烤,还特意邀船上的人都来吃,有酒有鱼,几人在甲板上席地而坐,边吃边聊,忽然,江来低声道:“你知道吗,小江菩萨从前是成过婚的,还是嫁去的京城,只不过和之前的夫君和离了。因我的远方堂兄是京城一家五品官的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