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日夜查阅造船书籍,和船所的官员商量,将客船改成尖底小腹的模样,船头和船尾高翘,并将船辗转送于江晚月。
除了船板,纤绳也极为重要,他从江边拿来的纤绳,明显软绵很多,谢璧这几日查遍典籍,书上记载,蜀地竹子最坚韧,若是制成纤绳,能抵抗更大风浪。
谢璧立刻写信给崔漾,正是想让他运送些蜀地之竹。
崔漾在蜀地无事可做,立刻携了一车竹子而来,陪着谢璧每日研制纤绳,为了让纤绳更耐磨坚韧,制绳时除了加入竹子,木材,还会糅合牛皮或豹皮,谢璧负箭而行,趁了夜色进入后山,不分昼夜,蹲守了整整五日,在崔漾,竹西急得团团转时,谢璧总算从后山回来,他鬓发凌乱,白皙如玉的脸上长出了胡渣,他顾不得歇息,将提着的豹皮洗净分割。
“牛皮就不成么?你为何非要去后山?”崔漾后怕道:“后山的虎兽伤了不少人,本地壮年都不敢去。”
在东都,他也常常和谢璧去射猎,但都是经了防护的山庄猎场,君子不立危墙,这等野山荒林,他们从不踏足。
谢璧手上多了几道深深的口子,竹西给他上药,谢璧捧着受伤的手一言不发,双眸却未曾从豹皮上移开过。
有了蜀竹,有了豹皮,他想要的纤绳制好,她的船也会多几分牢固安稳。
她的船护了很多人。
他只想做一艘不会倾翻的船护着她。
一艘乘风破浪的船,护着她,抵达她想去的千山万水。
崔漾这几日算是看明白了,踱步道:“我说你为何要留在潭州,还非要来碧胧峡,如今看来,并非是为了国事,倒是对她念念不忘,余情未了……”
谢璧不急不怒,淡笑摇头道:“无稽之谈,如今北戎虎视眈眈,朝廷偏安一隅,我又怎会困于私情?”
况且岁月飞逝,追忆无益,她已是他的前妻,前尘已断,他能有何心思?
崔漾狐疑道:“那你为何如此用心?”
谢璧眉目间隐有流光,宛若高寒的月影,不沾半丝尘俗:“她有功于朝廷,我自不能坐视她被流言诋毁,否则以后谁还为国效力?”
崔漾凝眸片刻,沉吟笑道:“我不信,你竟如此高风亮节,毫无私心?”
谢璧淡淡道:“既是多年知己,难道你不知我?”
崔漾顿了顿道:“自知尚难,又何谈旁人知晓——我知不知你无妨,你知自己的心就好。”
谢璧心口一颤,不知为何心绪又渐渐烦乱纷杂,剪不断理不清,他神色怔怔,半晌未曾说话。
在江晚月横渡三门壑的前一日,谢璧来到了江家院落外,他未曾进门,而是找了附近一处僻静之地,拿出从三门壑捡起的那截纤绳,缓缓道:“这纤绳看似和以往不同,实则轻柔易断,三门壑一事,已调查清楚,那日风大浪急,翻船时所用纤绳被人动了手脚,是翻船的主要原因,此外,散布流言之人,暗中身份是秦刺史的家婢,她事发前后多次前往是秦婉住处,此乃真相,但秦家是一方刺史,也许民声沸腾。”
“不过,我会让人将北戎信物放置在此二人屋中,会有人查抄出北戎之物,证实传播流言之人是北戎之人,但此事并非真相。”
谢璧语气沉稳有力:“你是受流言所害之人,有得知真相之权,更有惩奸处恶之权,我此番来并非让你为大局忍气吞声,而是想告诉你,无论你如何选,我都会依从你的选择,和你一起面对。”
身为巡抚,若以潭州利益为重,自是将二人打成北戎人奸细为上策,但他不会再委屈江晚月,若他为了所谓大局遮掩真相,连一人都护不住,又怎能在乱世之中保一州平安?
江晚月走到谢璧面前,轻轻行了一礼,语气淡然坚决:“多谢大人查询真相,替民女伸冤,此事皆因北戎而起,和旁人无关,大人费心了。”
谢璧一怔,他想过前妻会选北戎,却未曾想到她会如此果断,如此平静。
听到秦婉名字时,他的妻面容并无波澜,似早已跳出闺阁恩怨,抛下一切过往。
她甚至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初衷,不想探究自己的所言所行,几分是为了国事,几分是在袒护秦婉……
是他……又一次把她想低了。
谢璧终于相信,站在他面前的,是被江水洗濯过的,崭新的,清冷高远的江晚月。
半分也不属于他的江晚月。
谢璧心里涌起沉沉的怅惘,眸光定定落在前妻的面颊上,她玉肌昳丽,映着静影沉璧的秋光,真的宛如江上普度众生的观世音,纤尘不染,俯瞰俗世之事:“无妨……我并非只为你,身为巡抚,这本就是应尽职责,再说此番多难之秋,有不少女子一同抗击北戎,身为朝廷官员,不可让女子被群小所侮,为流言所伤。”
一旁的竹西听着自家大人的慷慨陈词:“……”
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公子为何非要在此时展现自己的刚正不阿……
江晚月赞赏的看向谢璧:“得遇大人,是黎民之幸。”
被江晚月的眸光一看,谢璧只觉满心苦涩。
只因这赞赏和感激,是百姓对官员的感恩钦佩,却不是妻对夫的依赖感激。
黎民遇他,是幸。
那……她呢……她遇到他,可曾有悔?
想说的话翻涌着堆积在喉头,哽得谢璧胸闷气短,可最终久久沉默,未发一言。
第47章第47章
终于到了江晚月随众女子乘船横渡三门壑的这一日。
三门壑浪急水深,过的人本来就少,但这次渡船,之所以传得人人知晓,还是因了这是一艘女子参与制作,女子掌舵,且皆是女子所乘的船……
女子属阴,在水运中尤其忌讳女子上船,可这次,江晚月的这艘船,可是从头到尾,都沾了女人,可谓是丝毫不顾祖宗留下的规矩了……
还要在惊涛骇浪的秋日过三门壑,这不是作死吗?
江晚月上船之前,裴昀非要装作船员模样,暗中登上这艘船。
裴昀以将军之尊,竟要自贬身份,以船员模样登船,心腹前来阻拦。
“据说这船皆是女子,是犯了大忌,万一……将军三思啊!”
裴昀淡淡道:“女子行船,是否有险,我并不敢断言,但若无危险,我可看她乘风破浪,若有危险,我更该陪在她左右,护她安然无恙。”
话虽如此,可他知道,江晚月是不会让他上船的。
他也不愿惊扰到她,只想暗中陪她一程。
朝阳从开阔的江面上缓缓升起,众人挤在岸边,望着如同在怒吼的三门壑巨浪,窃窃私语:“秋日是潮头最猛的时候,若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作孽……”
“祖宗的规矩,难道真的丝毫都不顾了吗?这船上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