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太野了。怪不得你外公为你如此操心……你身为女子,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是想走你父亲走过的老路吗?”
“……”
就连邻居的刘大妈都不解道:“晚月,你怎能忤逆长辈呢,而且你父亲那些书……害了他的性命,你为何还要翻出来……唉,大妈没学问,劝不动你……你好自为之吧……”
面对形形色色的劝说,江晚月皆是用沉静清冷的模样面对,未曾过多解释。
可她的心底却宛若压了巨石,透不过气。
这是她从小生长的家乡。
那些人是看她长大的亲邻。
可如今……她却觉得碧胧峡如此逼仄,如此陌生……
似乎天地之间,只剩她孤身一人。
可……前些时日谢璧在时,她从未有过这等感受。
唯有等他走后,她才看清了周遭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惊觉碧胧峡并非年少时无忧无虑的家乡。
江晚月垂眸,她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望着将沉入潇江的落日,她忽然……有几分挂念他……甚至隐隐期待他早些回来。
至少待他回来,她不再独自一人面对世间的流言蜚语。
江晚月想着想着,又想到了谢璧在舟上的那番话。
她呼吸一滞,缓缓闭眸。
她敬佩谢璧,在乱世之中,她很庆幸有如他这等官员,为生民撑起一片天,且始终鼓励她为民做事……
但她对他,绝不能,也不该有任何私情。
一次次委屈自己,换得他人认可的日子,她过够了。
她不会再让自己卷入情愫的漩涡。
谢璧从若隆处出来,径直去了谢府。
当时逃难时慌张,有许多物件未曾来得及带。
谢璧缓缓打开府门,昔日的高门已有破败之感,梁柱上的蛛网灰尘极为醒目,曾经被精心饲养的中庭娇贵花草,如今也皆衰败,风拂过枯叶,簌簌作响。
谢璧未曾停留感叹,他此番回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谢璧脚步不停,走进了后花园。
此处是谢府最冷僻的角落,即便是以往住满人的时候,此处也是荒芜的,如今更是荒草凄冷。
谢璧却心跳加速,一步一步走近紫藤树,直到看清紫藤包裹的物件,总算放下了心。
还好,江晚月带来的小舟还在。
谢府已被洗劫过,莫说金子古玩,就连门口的匾额,都被人拿了去。
毕竟,木头在平常无人稀罕,但在民生凋敝时,却是极好的东西。
至少有一块木头,省了劈柴,冬日可保一方温暖。
因此谢璧来时极为忐忑,他并不怕谢府的古玩珍品被人拿去,即使那些物件皆是价值连城,他也视为了身外之物。
唯有江晚月带来的小舟。
他心心念念,始终未能忘怀。
还好,紫藤已牢牢缠绕在小舟之上,似缠绵,似守护,谢璧从前厅拿来剑,一下一下,砍断紫藤。
紫藤坚而韧,又层层叠叠缠绕于上,谢璧砍断几根,双手虎口都震出了血。
谢璧双眸通红,极为专注的砍向那紫藤。
明日他要赴蜀,不能在京城逗留太久,毕竟他未曾向陛下说明过计划,此番定然要去蜀都觐见陛下。
从潭州到江西,从江西到东都,一路马不停蹄,谢璧早已心神交瘁,极为疲惫。
他通红的眼眸闪着沉沉的坚定光芒,在月色中仍牢牢握剑,砍断藤枝。
他此番,一定要将这独木舟带去碧胧峡。
他不知下次何时才会回来,也不知这独木舟会不会被人损坏。
那个女孩子想念父亲盖的房子,她也定然想念父亲做好的小舟……
何况,她有那么多的回忆,都是这小舟承载的……
他没能护住那时的江晚月,但至少,他可以让她少几分遗憾……
谢璧在月光下露出疲惫的笑意,她看到木舟,定然会极为欣慰吧。
等到黎明的曙光穿破黑暗,谢璧终于将独木舟放到了马车之中。
此番他要带着这辆沉重的马车,独自踏上离京之路。
又是一年春。
东都大街上,渐渐有了人声,路畔仍有稀稀疏疏的卖花担,虽远远没有之前的热闹盛景,但百姓却开始过上往常的日子。
谢璧走过去,买下一枝粉玉兰。
对于去岁花,去岁人来说,这枝玉兰,已为时尚晚。
可春日并非一去不复返。
总会有下一次生机再次苏醒。
曾被攻破的都城,会因岁月再现繁华。
曾被伤的心,也并非不可疗愈。
今年的春日,他买下的这朵玉兰,恰逢其时。
第63章第63章
待裴江二人订了婚,婚事也开始稳步推进,裴昀回家后得知母亲给自己安排好了和晚月的婚事,先是一喜,后又是一忧,毕竟……晚月对他似乎并未有男女之间的心思,也多次说过无意婚事,他常去秦家,以各种方式缓慢的靠近她,就是想等到她有朝一日能改变心意,真心接受自己。
可如今,似乎一切都急了些。
裴夫人却道:“母亲这事不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晚月那丫头,北戎人之前虽安稳,但那是多荣在内和哥哥争权夺利呢,如今他坐稳了宝座,不定何时,南北就要大战啊——晚月一个姑娘家,你就算要护她,也该有个名分,你们若是成婚了,在乱世里,也是给她一份安稳啊。”
裴昀心思一动,终于缓缓点头。
他已想好,婚后……若她不愿,他不会和她行夫妻之实,他只是想对她好,有了丈夫这层身份,他对她的好,便可名正言顺。
婚前,秦朗特意找到了裴昀,诚恳道:“贤侄啊,你对晚月的一片心意,我是清楚的,但有件事我必须要和你说清楚啊。”
裴昀心中一紧,唯恐婚事生变:“您说。”
秦朗似乎难以启齿:“其实……是关乎晚月从前的夫家。”
裴昀怔了怔:“听闻晚月姑娘从前的夫家是京城人士,想必也薄有资产吧,可有功名?”
秦朗踱了两步,方才开口:“其实……晚月从前嫁的是京城谢家。”
京城谢家,能被世人如此称呼的,唯有一族。
裴昀登时木然,倒吸一口冷气:“谢家……晚月从前嫁的,竟是谢大人的族人?”
他竟没想到,江晚月会嫁到如此显赫的高门之中。
秦朗轻咳一声:“晚月……是谢大人的前妻。”
裴昀身形一晃,面上的惊讶再也遮不住,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晚月从前嫁的是谢大人,谢璧谢大人?!”
“此事一直未曾言明,是我之过。”秦朗道了歉,顿了顿才道:“以后想必也有不少协作来往,大人若是有苦衷,甚至要退婚,我定然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