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哭,每次哭鼻子,江母都会带她去木舟上散心。
飘飘摇摇的木舟,也许很像摇篮吧。
你会不会是她最怀念的日子?
她定然很在意,因此才会将木舟带入京,他记得在婚后,她也常常去舟中小憩。
还好,还好他到京城时,被紫藤缠绕的木舟未曾有丝毫损坏。
谢璧这几日看了许多有关木舟形态的书籍,这木舟制造得也甚为精巧,很快,谢璧就将船板拼凑到了一起。
木舟成形,布帆也竖好,他精益求精,不放过任何细节,将木舟恢复成了以往的模样。
里层木板被安装时,一封纸笺随风飘落。
谢璧微怔,这纸笺太过隐蔽,深藏在木板之后,若非他此次拆了重装,未必能发觉。
谢璧拿起纸笺。
纸笺上,是几行潦草清晰的字迹:“我江延此去江西,倘若在治水中遇难,也许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治水之世,功利万代,后来者应明真相,除奸恶,切莫以畏惧天命之由,止步不前。”
寥寥几字。
却动魄惊心。
谢璧眸光渐深,这是江晚月之父江延的亲笔。
江延在江西任职时,因治水之故,殉职在堤坝之上。
和他一同因治水而亡的,还有村子中不少治水的青壮年。
此事之后,更坐实了江西不可轻动,若违天意,定遭天谴的流言。
江延成了最后一个为江西治水而奔走丧命的官员。
此后,再无人提及,就连这次修堤建坝抵抗北戎,江西都未曾参与。
此事皇帝也已特批,那些百姓常年过着忍受着洪水,靠拨钱度日。
可江延为何说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此事发生时,谢璧年纪尚小,但记忆却甚是深刻。
因为秦凌便是因此事提拔进京,一来京就来拜访谢家,谢家也和秦家越走越近,而秦家并非只和谢家来往密切,和如今的首辅何相,甚至和宫中的权宦也关系甚好,颇得皇帝赏识……
谢璧在官场宦海浮沉多年,迅速掠过一个可怖的猜想。
手上的纸笺突然重逾千斤。
谢璧将纸笺放在衣袖中,面色反而愈发沉静似水。
他会将一切真相都查得清楚明白,绝不会让她的父亲含冤。
但在查清之前,他绝不会让她卷入这场漩涡。
喜船失火一事很快查清楚。
在船上发现北戎兵士的袖徽,原来还是北戎人深恨江晚月救民的举动,才做出这等事。
不止碧胧峡,被江晚月救下的,分散在各地的百姓,也都渐渐知晓了这消息。
众人议论纷纷:“晚月这丫头救人无数,不让须眉,反而差点害了自己,真是……”
“小菩萨保护我们,我们为何不能保护小菩萨啊……”
“我家有忠心的家将,江姑娘既深陷危急,我愿让出两位家将,这二人一世忠心于姑娘。”
“我没有家将仆从,但我愿亲去碧胧峡守护姑娘,给姑娘当门卫樵夫,我也甘之如饴……”
“潭州官府是做什么的!连晚月姑娘的安危都无法保证,怎么对抗北戎!”
“江姑娘救过我们的性命,潭州若护不了姑娘,我们来护!”
碧胧峡人在这几日总算开了眼界。
每日都有不少人辗转打探到他们这乡野之地,千里迢迢,只为了赶赴江宅,护江晚月无恙。
从此后,每一日,每一夜,都有人自发的守在江宅门口。
他们默契的不去打扰江晚月。
而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默默守护。
“这么大的排场……”碧胧峡的乡亲惊了:“晚月那丫头的安危,这么多人挂心呢……”
江晚月救的人,不是碧胧峡的乡亲,他们始终没意识到,江晚月对那些人的重要性,看到这排场,才终于意识到。
江上小菩萨的名号,不是陛下的赞赏,不是安王认为干女儿的荣耀。
而是千千万万百姓的奋不顾身。
谢璧也知晓了此事。
他静默良久。
他知晓,这个世上,有许多人不声不响关怀着她,真到了危急时刻,有许多人会毫不犹豫的护住她。
他只是比那些人快几步得到消息,恰好赶到她身畔罢了。
他能为她受伤,何尝不是荣耀和幸运?
裴昀至今仍不敢相信那些事情真实发生了。
他无数次回想当时的场景,
当时……他为何没有想起直接上船呢?
谢璧是北人,自己长在南方,是会水亲水之人。
更何况船上的,是他的妻啊。
为何在最危急的时候,他没有想到跳入水中直接游去船上救人呢。
也许是很多人拉住了他,也许是当时嘈杂的环境让他无法思考……
可无论怎样,他就是未曾去救。
他的婚事,成了谢璧大显身手的契机。
悔恨让裴昀夜夜难眠。
他只能趁谢璧养伤虚弱,率先一步暗中调查。
毕竟是裴家家事,从自家内部调查,倒快上不少。
船上有四个喜娘,两个家中的,两个外头的,婚事当日来寻他说江晚月晕船的,便是家中喜娘。
裴昀找到喜娘,听到喜娘陈述后,沉吟道:“你说秦姑娘经常来找老夫人,人也是她推的?”
“是啊,不过此事和秦姑娘无关,只是听说了她的几个朋友在潭州出嫁,都是用的这些喜娘,正巧老夫人问起,她才多说了一句。”
大户人家都是用自己的喜娘,但一些专门的环节,还是想用专门的人来侍奉。
这些人多服侍高门大族,经验丰富,经高门内部推荐,辗转于各大家族。
秦婉给裴家推荐喜娘,倒是也没什么稀罕。
船骤然着火,这些喜娘离船逃命,也是情有可原。
但裴昀却下意识觉得,定然不是意外。
他去寻了当时的守湖值勤的卫兵,那兵士道:“当时的确蹊跷,属下记得,当时我们想要让喜船停在岸边,船上的人非要让船去湖中心。”
裴昀立刻追问道:“那二人长什么模样?”
卫兵大概描述了一下,又道:“我们是抬出了谢大人的身份,他们才总算没再多说什么……”
谢大人……又是谢大人……
裴昀紧紧握拳,对谢璧又恨又感激。
感激他尽心尽力,妥当细致的提前想到了诸多情况,护住了江晚月。
恨为何做这些事的人不是自己……
裴昀冷静之后,仔细思索这场婚事。
喜娘是秦婉荐的,婚事是秦家促成的。
就连婚礼当日,秦家人还一直在拉着他饮酒,若非江晚月及时让喜娘来通报他,他差点要喝醉……
守湖的卫士也说,那人偶然间说到了秦大人。
往事如珠子一个一个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