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中原与突厥对阵击鞠这一场旷世瞩目的赛事,贵为天子的杨崇渊自是极为重视,因此毫无疑问赛事被安排在了梨园那处最大的击鞠场上,为了向突厥和来访长安新帝的几国使臣展示当今焕然一新,国立强盛的兴朝,皇帝亲自下令由太常寺、鸿胪寺和工部负责于赛事之前将击鞠场再次泼油夯土重新整修一番,因而赛事为此推后,待到来临之时,已是六月二十五日。
这一日如太史监卜算的一般,是万里晴空无云的好天气,清风和煦,日光摇漾。婆娑树影间,兴朝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官宦百姓皆得天子令,可前往梨园外的击鞠场一观,臣民同乐。
因而还不待开赛,赛场上早已是闹热的人声鼎沸,人山人海。在这一浪高过一浪的喧嚣声中,两方的队员皆在场上来往穿梭,热起身来,博得场下阵阵欢呼与呐喊。
当李绥与赵翌到此地时,便见各府的贵族郎君、娘子们早已着时新的胡服或安坐帐内等着即将到来的比赛,或是三五成群地站在帐外场边看着场中的热血男儿们。
“陛下,皇后殿下。”
看到李绥夫妇于帐前行礼,一身盛装的李皇后含笑看了眼同样心情极好的杨崇渊道:“快,快起来罢。”
待李绥起身后上前与李皇后说了会体几话,便看到太子妃宝缨正独自坐于天子左首的太子金帐中,此刻正笑着与她打招呼。
李绥见此含笑于李皇后耳畔悄悄道了一声,便在李皇后颔首默许下去了太子金帐寒暄。
还不待李绥佯装行下礼去,宝缨早已上前一把托住李绥的双手,含笑带嗔地道:“你可莫促狭我。”
听到宝缨的话,李绥笑着看了眼她,又看了眼她身后空无一人的座位道:“二郎呢?今日这般热闹日子,怎地不见他陪你?”
“如今阿兄都贵为太子殿下了,阿蛮还一口一个二郎,小心人家言官听了参你一本。”
听到身后传来杨彻的打趣声,李绥转头同宝缨看去,还不待她看清杨彻的脸,李绥便被扑了个满怀,随即便听到耳畔响起秦王妃沈青琅絮絮叨叨的思念声。
“知道姐姐今日要来,我一早便赶过来了,苦等了许久,你才姗姗来迟,若是放在酒桌上,可少不了让你浮一大白的。”
听到沈青琅的话,李绥笑着如哄孩子般道:“是是是,是我来晚了,你可松松,险些没将我的腰扑断了。”
此话一出,沈青琅红着脸松开手,看到一旁同样受惊的宝缨,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方才看到姐姐,便将什么都忘了。”
“你啊,什么时候能有太子妃这般端方,我也是阿弥陀佛了。”
听到杨彻刻意双手合十促狭自己,沈青琅也不气,只哼哼地道:“你若有太子殿下待宝姐姐那般体贴入微地待我,不这般挖苦我,我自会如宝姐姐那般。”
眼看小两口俨然又斗起嘴来,李绥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与宝缨道:“什么时候看到你俩和和气气的,我等才是阿弥陀佛了。”
“我才不跟他一般见识呢。”
听到沈青琅故作矜持的话,杨彻亦是无奈地败下阵,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可不与你争了,那么多人看着的,一会少不了叫人看笑话。”
说罢,杨彻这才对宝缨行了一礼道:“怎地,阿兄还没来。”
宝缨闻言也回之一礼笑道:“殿下还在宫外办差,回来只怕还得等上一会儿。”
杨彻见此点了点头,转而看向李绥道:“方才勒尔王子提议,想于赛前请咱们皇族与他们打场友谊赛,活络活络气氛,也加深加深交流,你可是咱们的翘楚,少不了要请你和御陵王纡尊下场。”
“还有我,还有我!”
听了此话,看了眼一旁兴致盎然的沈青琅,李绥方看了眼场中,便听一旁帐内的天子杨崇渊笑着看过来道:“去罢,我和你姑母也许久未曾看到你们打球了,正好你小年轻们也疏疏筋骨。”
既然杨崇渊发了话,李绥自然是不能推拒,看了眼身旁的宝缨,了李绥笑着道:“可要随我们一同打它一场?”
“我……”
还未待宝缨说完,一旁杨彻横插进来,小声促狭道:“你可别出歪主意了,今儿各国使臣都看着的,太子妃盛装出席自是要与阿耶阿娘坐于帐中观战的,下了场挥汗如雨的,岂非有损皇家仪态——”
此话一出,李绥眼尾一挑,看了眼杨彻道:“怎么,宝缨去了有损仪态,我去便不损仪态了?”
听到李绥的话,杨彻皮笑肉不笑地道:“人家太子妃向来端方,至于你,日日跟个假小子似的,爬树打弹弓你什么事儿没干过?何曾有过半点仪态——”
听到此话,一旁的沈青琅噗嗤笑着道:“看来,我与阿蛮姐姐比,是还差了些。”
眼看李绥佯装生怒,杨彻早已摆着一副惹不起躲得起的样子,一溜烟儿逃了,李绥见此看了眼宝缨,想了杨彻的话的确有些道理,便与宝缨说了几句,才同沈青琅一同离开朝场中去。
就在她被沈青琅拉拽着朝场上跑时,恰好撞到了一人,抬头间便看到对面人同样受惊的模样看过来。
李绥记得,面前人正是从前渤海郡王陈之砚的妻,上官令。
“对不起,对不起!”
在沈青琅的道歉声中,李绥也是一脸歉意地上前同瑞珠扶住柔弱的上官令道:“上官娘子可还好——”
不知为何,上官令此刻有些脸色发白地摇了摇手,语中中气不足地道:“没、没事,不妨的。”
“都是我不好,拉扯着阿蛮姐姐没看清人——”
听到沈青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解释,上官令看过去,勉强扯起几分温柔的弧度道:“秦王妃不必自责,妾并无事。”
“也是我未看到你们,才惊扰了你们。”
看到上官令欲行礼赔罪,不待沈青琅去拉,李绥已是双手扶起她道:“都是无心之失,娘子不怪我们,我们又怎能受你的礼。”
察觉到上官令簌地收回手,速度之快,让李绥不由低眸多打量了一眼,便瞧着不同于以往的进退有度,今日的上官令似乎更加小心翼翼,紧张踌躇了一些。
“那,妾身便告退了。”
眼看着上官令在瑞珠小心翼翼地搀扶下渐行渐远,不知为何,李绥看着那抹背影总是多了一丝异样。
“从前上官族风光时,上官娘子也是温柔大方,不输大家风范,时至今日风水轮流一转,却到底是不同了,好似平白对我们生出几分畏惧和躲避来。”
“看来,这地位不同,的确会改变人的心境。”
听到沈青琅的叹息与感慨,李绥眸中动了动,难道真的只是如今杨氏当政的缘故?
而这厢,太子杨延方办了急差,正出了东宫欲朝宫门口停放的辇轿去,便看到溪谷已灵性地与他掀开软帘。
“行得快些,早些赶过去。”
听到杨延的话,溪谷自然知道自家太子是担心太子妃一人难以应付今日的大场面,当即应声笑了。
说话间,杨延已然入了轿,却是一眼看到轿内座位上正躺着一副卷轴。
“起轿——”
听到溪谷声起,杨延意外地安坐下去,将那副卷轴的系绳松开,一点一点将其展开。
就在卷上人一点一点浮于眼前时,杨延微微蹙眉间,便看到画卷美人旁题了一首《无题》。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就在杨延看着这饱含深情的诗句隐隐思索间,一张薄薄纸条正好自画间飞落了出来,幽幽躺在了脚下。
当杨延探手将纸条展开手中,顿时目光大震,几乎不可置信般连手都有些紧张地颤抖。
“欲知太子妃与渤海郡王旧事,午时于梨园藏书阁一探。”
这一刻,杨延蓦然想起来,眼前这熟悉的字迹,分明是曾经的渤海郡王陈之砚的。
这般潇洒不失风骨的字,只一眼他便记于心,绝不会认错。
一想到此,再看画上人,眉目虽不曾画,却又是何曾熟悉。
难道——
杨延心底颤动间,不由恍惚起来。
是的,他深知此事不论真假,若就此被公之于众,都会对宝缨造成莫大的伤害。
即使当朝再如何开放,此事也势必会引起诸多非议,流言蜚语如风刀霜剑一般,是足以诛杀人心的。
念及此,杨延当即脱口道:“溪谷,几时了?”
“回殿下,不到半个时辰就得午时了。”
此话一出,杨延瞳孔紧缩,当即出声催促道:“快,再快些,马上赶去梨园,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