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暮色之中,太尉府门外的巷子里渐渐响起细微的马蹄声,一点一点由远及近,渐渐汇入雨中似雷鸣之声,待到一行身影出现在巷口处,便能瞧见淅沥的雨中,几人皆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一路驱驰策马而来,伴着“哒哒哒——”的急促声,马蹄利落地踏在地砖上,偶有踩到凹陷的水洼里,溅起的雨水几乎打湿了来人的衣袂,待到停至太尉府的西角门,这一行人皆快速翻身下马,其中一人已极快地小跑上前“铛铛铛——”敲起门来。
约莫过了片刻,门轻轻被打开一条缝,还未来得及开口,开门的小厮一见着来人便连忙“吱呀——”一声将门打开,门外一行人此时已然散至两边,待一身形玉立的男子缓缓上前,解下斗笠,透过门外悬着的绸灯,男子俊逸的容颜正隐在阴影中,忽明忽暗。
“郡公——”
原来长安这几日连绵阴雨,杨崇渊便以视察河道之名将杨延派去城外,直到这会子杨延才带着一行人裹挟着满身风雨归来。
眼见守门小厮恭敬地退开,伏身低唤,杨延温和地“嗯”了一声,身旁的长随溪谷早已支起青绸伞来,杨延似是有些急切,还未待溪谷跟上,便已经朝着门内走去,潮湿的雨水中杨延一行走至岔路口,眼见着杨延朝着岚皋院相反的方向去,溪谷连忙长抻着手臂将伞移向杨延,脚下不停,只亦步亦趋的跟着唤道:“二郎,您还未用晚饭的,这会子岚皋院已经摆上饭等着您了。”
“先去朝露院。”
听到溪谷的话,杨延头也不回,仍旧疾步朝李氏所在的院子去,溪谷撑伞跟着,再瞅一瞅自家主子的表情,显然一副有着极为重要事情的样子,无需想,他也能猜到是何事。
“二郎放心,郡主和您从小青梅竹马,一说到您二人,这长安城内谁不道一句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此番夫人去玉清观,势必已经替您挑上了极佳的黄道吉日,待到您作新郎时,溪谷还想求您赏下一杯喜酒呢——”
越说到后面,溪谷越发喜上眉梢,凑到杨延跟前颇有几分讨要的模样。
听到这一席话,杨延似是被戳中了心事,想到此焦急期待的眸中多了几分欢喜,待睨了眼身旁惯会讨巧的溪谷,当即笑着道:“我何曾缺过你什么。”
说话间,主仆二人就这般快步赶到了朝露院,只见朝露院与平日里一般颇为寂静,溪谷眼瞧着杨延撩袍毫不停歇地往里赶,一边为其高兴同时也心下叹息。
自家主子,当真是喜欢极了永宁郡主。
这么多年的跟随,旁人不知,他却是极为清楚,自家主子虽说对任何人都温和有礼,但独独对永宁郡主,那份一见便会欢喜,不见便会思念的情愫早已深入到了骨子里,普天之下能教他们主子如此着急失态,不顾一切的,也只得郡主一人了。
“郡公——”
当廊下婢女看到急急走来的杨延,不由相视一眼,随即礼貌俯身退下,待杨延掀帘而入,帘子摆起的风顿时拂过她们的耳边,婢女们对此皆面面相觑,待垂下头却是带着几分惋惜。
从前郡公不论如何,来到夫人院子总是从容有矩,绝不会这般急不可待的掀帘而入,今日是为了何她们是知晓的。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循着杨延的脚步声,正在替李氏按揉太阳穴的银娘不由侧首看去,当对上杨延殷切的目光时,银娘手中微微一顿,低下头,便看着李氏眉间几不可察的动了动。
“阿娘。”
待杨延走近,李氏便瞧着他的身上早已被雨水浸潮,看起来满是一路赶来的疲惫,李氏皱了皱眉看向一旁的溪谷道:“二郎君怎的被雨淋成这般,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听到李氏问罪,溪谷连忙跪地,杨延连忙出声:“阿娘不必怪他,是我急着赶来的。”
听到杨延的话,李氏心下如何有不明白的,只能略微缓和了几分道:“这般雨夜急着赶回来作甚,可用饭了?”
杨延心里正揣着事,见李氏问话只得一一礼貌作答,眼见李氏要命人为他做吃食,这才打断道:“无妨,岚皋院已经备好了饭,儿子这会来是想着先拜见您。”
李氏闻言垂下眼眸,心下叹息,看着眼前明明有心事却又欲言又止的杨延,她这个做母亲的如何不明白。
“二郎,阿娘知道你是为何而来。”
察觉母亲神情有异,杨延心中倏然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一点一点攀升而上。
“你告诉二郎罢。”
见李氏疲惫地侧过头阖上眼,银娘先是一顿,待触及杨延定定的目光时,只得低下头将一切事情说了个干净。
待到后来,杨延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在李氏声声焦急的呼唤中,头也未回,步履茫然地出了朝露院。他只觉得自己因着赶路而回身上所攀起的汗意,此刻一点一点在变凉,变冷。
不合——
难道这就是天意。
他知道的,知道阿蛮并不喜欢他,可他却如何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他总会想,只要他只努力用一生去爱阿蛮,保护阿蛮,总有一日她会感受到的,或许那时的他们便能成为这世人眼中最为幸福的眷侣。
可他想到了一切,独独未想到原来连上天也不曾看好他们。
看着独自冲进雨中的杨延,溪谷一边焦急的呼唤,一边撑着伞想要跟上,然而眼前的杨延却如同被抽去了魂魄般,凄凄夜色中,只是惶惶然似漫无目的的前行,即便此刻已被雨水浸湿了头发,衣衫,也毫无察觉。
看到眼前的一幕,溪谷只觉得心下锥痛,眸中也渐渐覆上了一层潮湿。
世人口中有魏晋之风骨,如山涧之明月的二郎何曾这般失魂落魄,狼狈不堪过?
永宁郡主于二郎而言是怎样的存在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可如今一切已成定局,无异于是剥离一颗心般,那样的痛彻心扉的疼痛二郎又该如何去忍受。
不知是这一路的劳累,还是因着今夜的疾风骤雨,当站到无竹苑门外时,杨延的步伐已经变得虚浮无力。
“二郎——”
溪谷心下触痛地扶住杨延的身子,却见杨延只是怔怔然立在那,一双眸子就那般看着院内通明的灯火。
“阿蛮,我来晚了——”
话尽的那一刻,院外的绸灯被吹的摇摆如浮萍,溪谷透过这破碎的光晕,看到了杨延湿润的眸子,不知究竟是这落下的雨水,还是男儿的泪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