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元成帝为犒赏此次西南征战的将士,特意命光禄寺负责于宫中设下千人华宴,君臣同乐,在光禄寺官员的思量下,这宴会自然设在了恢弘广阔不失国家威严的麟德殿。因着宴上只元成帝与文武朝臣们,杨皇后及一众后妃作为女眷自然不宜参加,李绥念着自己也有一段日子未入宫了,如今自己头等的联姻之事也算暂时告了一段落,因而一早便去与姑母李氏请了安,转而带着念奴、玉奴去了宫里。
一到立政殿,殿内布置如初,但李绥却觉得明亮生机了许多,再无先前那般沉闷窒息的草药味,反倒是淡淡的花香让人心旷神怡,在宫娥的带领下,李绥来到了偏殿,只见杨皇后气色尚好,穿着一袭品红织锦刺绣齐胸广袖宫缎裙,右手正懒懒搭靠在榻边扶手处,座下着鹅黄捻金绣月季齐腰细折裙的上官昭仪正手拿一本册子,似是在与杨皇后商量着什么。
瞧着李绥来了,杨皇后眉眼温柔,招了招手,一旁的上官昭仪自然也看了过来,李绥上前恭敬不失气度地行下一礼,杨皇后这便道:“阿蛮,快来。”
见杨皇后伸出手,李绥抿笑上前,上官昭仪见了极有眼色地起身行礼道:“既然郡主来宫里陪殿下,臣妾便不叨扰了。”
杨皇后闻声抬手,语中自然而然地端庄稳重道:“这些日子为了吐蕃赞普与彭城长公主来长安一事,你费心了,一切规制皆照着你方才说的来便好,我与圣人既然将此事交予你,自然是放心的。”
“是。”
上官昭仪闻言再次欠身,随即道:“能得圣人与殿下的信任,是臣妾的福气,怎敢说费心二字。”
眼看上官昭仪离去,李绥看着消失在殿门口的人影问道:“吐蕃赞普与长公主何时入长安?”
“算着日子,约莫再有半月,他们夫妇便能抵达长安了。”
听到杨皇后的回答,李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此时小宫娥正好在迦莫的吩咐下送了李绥一向喜欢吃的茶点来。
“这些日子二郎可好些了?”
李绥取了一枚菊花酥,方递到嘴边,听到杨皇后的话,点了点头,看向杨皇后略有些担忧的眸子道:“已是好了,阿姐放心。”
“那便好。”
杨皇后点了点头,随即语中带着几分叹息道:“好在宝缨是个很好的孩子,二郎能与她在一起我也放心了,只望二郎莫钻牛角尖才是。”
见眼前的小娘子只是沉默地点头,杨皇后便不再说什么,伸手轻抚李绥的鬓发道:“如今二郎的婚事有了着落,你自己的也该上些心了。”
听杨皇后谈及这些,李绥瞬时便觉手里的菊花酥变得寡淡无味。
她虽不愿承认,但阿姐说的却是事实,如今杨延与宝缨的事是定下了,她的婚事只怕就更复杂了。
于杨皇后而言,自然是觉得她嫁个彼此爱护相知的人才叫好。可于杨崇渊,还有姑母而言,她的婚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至于她,对于自己的婚事也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
李绥此刻的心里很明白,如今既已摆脱了杨家,她便绝不能只凭个人喜好择选一人,要想真正保护阿耶阿娘平安,护得她想护之人,在这风起云涌的乱世做自己想做之事,她就必须拥有权力。
而今她有的,不过是郡主的头衔和保得她富贵的封邑罢了,可深究其里,这一切不过是他人所予,看似风光,实则虚无缥缈极了。
因为一旦被剥去,除了这一身所谓的高贵血统,她便什么也不剩了。
所以她不敢告诉杨皇后,这一世的她注定要与上一世般,结下一段政治姻缘。
唯独不同的,从前她没得选,皆是旁人安排好塞给她的。
而如今,她要将这选择权牢牢攥在自己的手心里。
所以,成婚于她而言与其说是结两姓之好,倒不如说是寻一个拥有共同利益,可互补长短,携手并进的盟友更为贴切。
毕竟旁人可求得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谈风花雪月和矢志不渝的爱,是旁人之幸事。可若她活了两世,身处这般境地,还作这般奢望,那便如刀上起舞,足足在用这一世作一场风月赌注。
好在,情爱于她,本就是虚无。
未曾有喜欢的人,未免不是件好事。
起码,她可以心无牵挂,无欲则刚。
……
待到入夜,李绥被杨皇后留在宫里用了晚膳,这才打道回府。当马车停至太尉府东侧门,夜幕已渐渐低垂,在念奴的搀扶下,李绥下了马车便朝无竹苑去。盛夏的入夜携着丝丝入扣的凉风拂过耳畔,眼见着一盏盏流苏嵌宝绸灯被依次点燃,点点灯影落在府内的瓦檐,碧树上,透着暖融融的光芒。
待行至一垂拱门前的卵石路上,李绥主仆却见石门上攀爬依附的紫藤绿叶下立着一熟悉的身影。
“银娘?”
女子闻声看过来,一向冷静的眸中难得露出焦灼的颜色,可见已是在她回院必经之路上等了许久了。
“这会子回来,县主还未用饭罢。”
待到近前,银娘恭敬地行下一礼,已是如寻常一般说话,仿佛方才一闪而过的焦灼是看花了眼一般。
但李绥知道,银娘如此反常,必是有事发生。
“今日朝露院的小厨房做了驼峰炙,夫人知道县主最喜这个,便教奴婢在这儿等着,请县主回来一同过去用饭。”
听到此话,李绥笑着颔首顺着说道:“姑母总是疼我的,要说这驼峰炙就属朝露院的人做的最好。”
说着话,李绥便与银娘相携一同朝朝露院走去。
待婢女掀帘,李绥一走进去,便能感受到一股清凉凉的冷意,李绥与银娘相视一眼,才见银娘轻蹙眉,有些难为地摇了摇头。
“不过立了些功,她曹氏便将自己的儿子当做宝了。”
隔着一扇雕花槅门,姑母李氏冷笑的声音从里传出,就连李绥也能从向来端重自持的姑母语中听出难掩的鄙弃。
可见,是气极了。
“她曹家不过出身一微末小族,若不是她父亲随着杨崇渊打天下,得了重用何以有今日这仆射之位,如今看他那好儿子在西南立了平叛首功,封了侯,倒是长了眼界了,竟也敢宵想阿蛮,打她的主意?”
听到这里,此刻立在帘外的李绥顿时心下惊诧。
若此刻她再不明白这其中意思,便是白活了。
可她分明记得,前世里从没有这一出。
但也是一转念,她便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