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云书局,牌头不算大,但是朱红色的漆面,还是非常的抢眼。
这便是纪天霞正式挂牌的经营实体,一家私人书局,成串儿的报纸。
之所以叫火云书局,也是跟纪天霞有关。
当年他在临漳山读预科,因为名天霞的缘故,有此临漳山出现了火烧云,刚好有人趁趣,给他编了个“火云子”的诨号,他觉得不错,在临漳山时,便以“火云子”行走,倒是让不少人,听说过临漳山上有“火云子”这号人,却不知道“火云子”就是纪天霞。
如今把私人书局取这个名,也算是纪念一下逝去的青春。
“先生,王大郎请了个护卫,不简单。”
“怎么个不简单?”
换上正装的纪天霞,一身苏丝窄袖长衫,本就身材壮硕的他,穿上这不算太服帖的衣服,更显得体型庞大,压迫感极强。
对着镜子整理的纪天霞,听安乐语气有点变化,便扭头看着他,“说说看吧。”
“是‘昌忠社’的‘飞鸦’,身上带花。”
“李鸦儿在长安混过,‘万骑’有一支后来改组成内务部,作训官吏当时还要去选拔英才,以‘探花使’行走,应该是那时候接触到的。”
对国朝的各部门来历,纪天霞知道的一清二楚,然后跟小安解释道,“敬思公应该也是那时候。”
“大父?”
“不然你以为,光凭天赋,就有资格接受特训?”
安乐顿时大惊,显然,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祖父安敬思,竟然还跟内务部有关系。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靠着天资卓越,然后被选拔上去的。
“内务部现在分裂的很,你二叔下手狠辣,尤其喜欢在外暗杀,有时候就算杀良冒功,外界没证据,也就只能听他一方的言语。”
“难怪……”
安乐这时候才明白,当时纪天霞问他,为什么他祖父让他南下。
只有特务部门同样棘手的地方,自己约有能力,才越能站稳脚跟。
这南海,便是这样的地方。
连征税衙门都头大无比,教育部都纠结不堪的地方,区区内务部,不过是国朝暴力机关的一条狗,哪怕再凶,也是拴着链子的。
只要自己敢杀狗,没什么好怕的。
“‘昌忠社’里头身上带花,应该跟你一样,都是受训过的。李鸦儿倒是舍得。”
“看他样子,不像是在太原混的。”
“那就是李鸦儿的哪个儿子,无非就那几个,‘昌忠社’闹分家的,应该就是李存勖。”
提到了李存勖,纪天霞咧嘴一笑,“我在京城时,跟他还打过一回,这厮偏要跟我争着送花,没钱也敢去戏楼捧台柱,呵呵……”
并没有嘲笑李存勖的意思,纪天霞回忆起来,也只是觉得好玩。
“他今年,得有四十二四十三了。”
回想往事,纪天霞竟是有些唏嘘,他其实最不擅长打交道的,便是李存勖这种一路莽到底的狠人。
只是寻常莽夫,到了一定程度,也会给人一种很强的错觉,纪天霞应对写意,也就给人产生了一种错觉。
实际上,自家知道自家事,纪天霞很清楚,李存勖这种执行力极强的“莽夫”,光靠动脑子,完全没用。
你万般算计,都不如这种人单枪匹马,无视各种安防,然后一枪爆头……
孤狼独狼都不可怕,可怕的就是这种,跟再世霸王一样,要么不出手,出手,必须打死,否则以他们独特的人格魅力和行事作风,江湖烽烟再起,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李存勖跟他老子李克用分家,人世间的道理,这便是做儿子的不孝,活该被人孤立到死。
然而李存勖偏不,他就是要反,就是还要闹,直接公开放话,愿意跟他走的,就南下。
赚得到钱最好,有钱就分,没钱拉倒。
结果反而站稳了脚跟,“昌忠社”在李克用手上几十年没有的物流船队,被李存勖胡乱搞了一通,五年就成了。
到了这时候,你再说他不孝又有什么意义?
世人怕不是只会假装自己是个“和事佬”,开口闭口,便是“父子之间哪有一世的仇”,诸如此类的废话,那是决计不会再去招惹什么孝道孝义之类的废话。
原因么,横竖还是做物流的大哥又狠又横又有钱,和气生财,何必为别人家的家事扯一张烂嘴,惹一身烂事儿?
“说起来,敬思公跟李亚子,其实有点像。”
“李大哥跟大父像?”
“你大父当年也是反出家门的,定远将军多少支,都想出头,那就只能一较高下。”
“……”
小安对自己祖父其实了解的不多,只知道祖父对自己挺好,自己父亲过世之后,也把自己安排的妥妥帖帖。
去内务部受训,也是相当的安全,他二叔再怎么伸手,也拿不到作战训练部那里去,哪怕都是一个部门的。
“不过有点奇怪啊。”
纪天霞一脸的疑惑,“李亚子为什么要安排一个‘探花郎’给王角?”
“肯定也是为了钱啊,不然为什么。”
“他安排,王角就收么?那我让你去王角身边,你看王角答应不答应。”
“先生的意思是……这是钱三爷的安排?”
“问题就出在这里,钱三爷居然跟‘昌忠社’都有来去?那搞不好,跟你祖父,都有交情啊。”
“蛤?”
安乐一脸懵逼,就这么个事情,绕这么一大圈,还能绕到自己头上?
这合理吗?
“唔……”
纪天霞双手环抱,一只手摩挲着下巴,“钱三爷这是要把自己的人脉,都先清一遍?给王角铺路?”
“这也没什么吧?”
“我之前猜测,钱镖跟乱党有关系,如果证据确凿,那他被秘密处死的话,肯定会留下东西。王角是他唯一的学生,这算是衣钵传人了吧。”
“可王大郎,一看就不像是好东西,成天琢磨的就是混吃等死。他也就是投错了胎,要是成了王子公孙,定是纨绔子弟。”
“小安看人很准啊。”
纪天霞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为什么他这么满意王角这样的“共享平台”,就是因为王角没有任何倾向,这种人,投其所好即可,不用管什么对错。
“乱党不管哪一家,动不动就是提头做事、刀口舔血,王大郎哪里是这种人。”
“也是。”纪天霞想了想,喃喃道,“莫非,这不过是钱镖为了身后事,希望自己唯一的弟子,过得舒适一些?毕竟,王角就是个穷苦出身,能混得不错,他应该也就满意了。”
“先生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我总结的,‘狮驼岭钱三郎’,不可能是这么浅薄的人,人是有理想的,钱三郎尤为如此。”
说罢,纪天霞踱步到了办公桌上,打开了烟盒,拿起一支思咖烟,用钳子剪去一头之后,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忽然道,“有没有可能,钱镖是打算让王角先去京城见识见识,然后再徐徐图之?”
“什么意思?”
“就是说,在南海这里,跟王角这种没吃过肉的,讲什么仁义道德,王角必然是不屑一顾的,他就是想吃肉。可到了京城,天天吃肉之后,肯定是要讲仁义道德……”
“纪先生,王大郎你也接触多了,他像是会抛头颅洒热血的吗?”
“也是。”
纪天霞呵呵一笑,打开了一盒火柴,点燃了嘴上咬着的思咖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