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颜听着恒景的话,不禁失了一会儿神。
她似乎已是很久很久,没听过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事了。
当初那深宫虽然像囚笼一般,到处都仿佛是要吃人的野兽,但时颜在里面,也不是丝毫没有感受到温暖的。
她在宫中唯一感觉到的温暖,都来自于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人。
太皇太后跟她生性软弱的便宜阿娘不同, 她是名门世家卫家最尊贵的嫡长女,自小千娇百宠地长大,还曾跟随她的祖父上过战场,养成了果断坚韧、雷厉风行的性子。
也因此,在皇室动荡、卫家被压制时,她也没有因此被压垮了, 便是被群狼包围,她也有本事在深宫中活出自己的滋味。
时颜被找回来后, 她很多话无法明着跟时颜说, 更多时候,她只像一个慈祥的、心疼孙女的祖母,关心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时颜最开始察觉到自己这个祖母不一般,是在跟随她进宫的伙伴接连出事后。
那时候她绝望到了极点,也恨到了极点,甚至起了要和韩圻年玉石俱焚的心思。
太皇太后在她去给她请安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心思。
那时候,她紧紧握着她的手,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孩子,祖母知道你受苦了。但祖母希望你不要冲动。”
时颜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被看透了,有些怔然地看着面前满脸慈爱地看着她的老人,听着她慢慢道:“孩子,当你踏进了这深宫中,你的战争便开始了。
你如今的力量还太弱小, 便是你怀着满心的仇恨,只怕也动不了仇人半根毫毛。
蚍蜉撼树的道理,祖母相信你明白。
你……是个聪慧的孩子,只可惜,没有生对时候,也……从小受了太多的苦。”
最后,太皇太后对她道:“深宫隔墙有耳,祖母好不容易争取来了一点时间,和我孙女儿说些贴心话。
但祖母也说不了太多了,孩子,祖母只希望你记得,你永远不是孤单一个人,你身后,永远有祖母,以及祖母的娘家,卫家。”
时颜知晓,太皇太后为了与她说这一番话,废了多大的力气。
在那之后,太皇太后便再没有跟她说过这些事情, 每次见她, 都只是如一个祖母对孙女一般嘘寒问暖。
但时颜能感觉到, 太皇太后和卫家的人,处处在帮她。
虽不显山露水,甚至很多时候看着就是个巧合,但因为有了太皇太后那一番话,时颜知晓,他们确实一直站在她身后。
卫家被韩圻年压制得厉害,那已是那时候,他们能给予她的最大的帮助了。
青蔓和青婉便是太皇太后在那一番谈话后,送给她的人。
却没想到,再一次听到太皇太后和卫家的消息,竟是在这样的时候。
她重生后,不是没想过去找太皇太后和卫家,但太皇太后和卫家本就自身难保,她贸贸然接触他们,只怕会给他们带去祸端。
后来,她和恒景来了西南道,就更不可能见到他们了。
恒景说完后,见面前的女子久久不说话,不禁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低声唤道:“阿颜?”
时颜回过神后,看了恒景一眼,道:“那你觉得,鲁国公会扶持齐王的可能性有多大?”
鲁国公是卫家这一代的家主,时颜做女帝时见过他几面,印象中他的性子甚是爽朗不羁,脸上时时都带着笑意,高兴时会仰天大笑,豪气万千。
但时颜对他最深的印象,是他每每看向她时,那带着满满善意和慈爱的眼神,那样的眼神,总是会让她
不自觉想起上上辈子的父亲。
恒景摇了摇头,道:“我不知晓,但虽然我与鲁国公接触不多,但结合我与他的几次见面和一些关于他的传闻来看,鲁国公是个高风亮节,德厚流光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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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我的感觉没有错,他在知晓了齐王和青耳族联手这件事后,会选择扶持他的可能性不大。”
非我族人,其心必异。
他不知晓齐王到底和青耳族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但他这样的举动,无异于引狼入室。
若真的让齐王掌握了大兴的大权,他亲手引进来的青耳族首先便是一大祸端。
这是任何一个有家国情怀的大兴百姓都无法接受的。
时颜静默片刻,道:“我虽然也与鲁国公接触不多,但我了解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以前便看不上齐王,经过这一遭,她不可能会选择齐王。”
可是,他们便是不选择齐王,也会选择另一个人。
时颜一想到以后有可能会与太皇太后和卫家对上,心底便一阵沉抑。
恒景看到时颜脸上的神情,眉头微蹙,有些心疼,顿了顿,轻声道:“如今我们也不知晓大兴那边最后的走向是如何,最后会是谁占得先机。
还没发生的事情,便先不要去想了。
不管如何,若太皇太后知晓了你的身份,我相信在她心中,你依然是她最疼爱的孙女。”
时颜哪里不知道恒景只是在安慰她。
便是太皇太后情感上还认为她是她的孙女,也不可能在现实中真的把她当做自己的孙女。
毕竟她体内流的血液,已不是皇家的血液了。
她是她的祖母,却更是大兴皇室的太皇太后。
她也暂时把这些烦心事放在了一边,看着恒景笑笑道:“难怪你说这些事会与刘将军有关,林也说在叛军中见到了刘将军和齐王的心腹在一起,只怕他如今很得齐王重用罢。”
恒景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嘴角微微一扯,道:“何止得齐王重用。
我先前听闻齐王麾下有一员刘姓大将,勇猛无比,一身是胆,此次齐王的军队一举攻下了陇内道和河东道,有他一大半的功劳。
我先前没把他往别的方向扯,但听了林阁主今天的话,这员大将多半就是刘津江。”
时颜微微挑眉,道:“他改了名字罢,你可知道他如今改了什么名字?”
却没想到,她原以为这个问题十分寻常,恒景的脸色却一下子更沉了。
时颜眨了眨眼,只听恒景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一字一字道:“他如今的名字,叫刘颜。”
时颜:“……”
这一点,她还真没想到。
刘将军……其实也不用那么拼。
她轻咳一声,正想说什么,就听恒景淡淡道:“岩石的岩。”
哦,幸好他还算有点底线。
否则堂堂一个将军用一个颜字,听着就娘们卿卿的。
她正沉浸在这个有些震撼的消息中,就突然听身旁的男人嗓音微哑道:“阿颜,如今天下局势越发动荡,我担心的人,唯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