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六郎看到父亲这失态的模样,愣了一下,立刻有些焦急地道:“阿爹,怎么了吗?”
鲁国公轻吸一口气,嗓音沉沉道:“圣上的胸痹又犯了,而且,情况不太好。
太皇太后让我尽快到宫里一趟。”
方才传话的管事见鲁国公直接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不禁有些探究地看了一旁的时颜一眼。
他见阿郎有客,才偷偷与阿郎说这件事,但看阿郎的模样,这位夫人显然是信得过的。
卫六郎眉头一下子皱紧,道:“那如何办才好?我……我可要与阿爹一同过去?”
鲁国公闭了闭眼,脸色铁青地揉了揉眉心, 道:“你也随我一同进宫。
你大兄也在府里,你去唤他也准备一下。”
圣上的身体近几年是越来越不好了,他们其实都已是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如今这情况,若圣上真的薨逝了,对他们来说可谓一个巨大的打击。
圣上不该、也不可以在这时候出事。
然而生老病死这种事情,不是他说不可以,就可以不发生的。
鲁国公心里说不出的沉重,只是,他好歹记得时颜还在,在卫律应了一声匆匆跑出去后,鲁国公转向时颜,嗓音嘶哑道:“夫人,某只怕无法亲自送你出去了,望夫人见谅。”
时颜看了他一眼,淡声道:“事出突然,鲁国公做正事要紧。
只是……”
她顿了顿,道:“妾身今天初初进京,于情于理,都该去拜见一下圣上, 不知道鲁国公可介意妾身与你们一共进宫?
圣上的圣体, 妾身与都督也十分关心。”
鲁国公一愣,深深地看了时颜一眼,终是道:“好,夫人便与我们一同进宫罢。”
不管他们以后会合作到什么地步,首先第一件事,是必须解决了韩圻年和韩家。
既然暂时来说,他们目的相同,有些事情也不必瞒着都督夫人。
时颜点了点头,也站了起来,随着鲁国公快步往大门处走。
许是心情沉重,鲁国公再没有开口说什么。
这一路上,时颜都在慢慢理顺脑海中关于她这个便宜胞弟的情况,也没主动开口。
当今圣上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名唤李凌轩。
没错,大兴的皇姓是李,时颜真正的名字也不叫时颜,而是李乐歌。
只是,这个名字对她来说陌生至极, 在私底下的时候,时颜从不会自称这个名字。
而她的胞弟李凌轩比她小整整十一岁, 当初她父皇薨逝时, 她胞弟才过了一岁生辰,韩圻年才不得不从民间把她这个公主找了回来,继承皇位。
虽说李凌轩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但李凌轩一直由韩圻年亲自看管,她几乎没什么机会和这个弟弟单独相处,也就说不上什么姐弟情深了。
而且他这个弟弟,在娘胎的时候就带了病,也就是方才鲁国公说的胸痹,即——先天性心脏病。
先天性心脏病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没有根治的法子,只能调养,能活到多少岁,全看运气。
时颜记得,她上辈子还没死的时候,她这个皇弟的病情便已是十分严重,他能一直拖到现在,也实属不易了。
大门外,卫家的奴仆已是备好了马和马车。
鲁国公应是要等卫六郎和他的大儿子,暂时没有上马,时颜也就没有急着上自己的马车。
过了没一会儿,卫律领着一个与他的模样有七八分相似、
但成熟高大不少、气质冷冽的男子大步走了过来。
时颜对他有印象,那就是鲁国公的大儿子——鲁国公世子卫津。
她记得,卫律这个大哥足足比他大了二十二岁,他大哥的大儿子与上辈子的时颜年纪差不多,只是因为辈分的问题,也只能乖乖喊卫律一声“小叔”。
当初,卫律每回偷偷来找她,都是卫家的小世子跑过来把他提溜回去的。
想起那小世子每每一脸无奈又好气地教训自己这个小叔的模样,时颜就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声。
她嘴角刚刚扬起,就敏锐地察觉到一股冷冽的目光投在了她身上,不禁抬眸朝目光传来的方向看去。
是卫津。
只见他冷而犀利地看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径直走到鲁国公面前,行了个礼道:“父亲。”
这鲁国公世子出了名的性情冷淡,不苟言笑,时颜上辈子每回见到他,他都是一副别人欠了他十万两的样子,她早已是习惯了,也没把他方才那一眼放在心上。
鲁国公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废话,径直上了马,道:“走,进宫。”
卫家离宫门不远,几人走了大概一刻钟左右就到了。
在皇宫门前的侍卫例行检查的时候,时颜撩起一点帘子,看着这扇曾经困了她七年的大门,心里复杂万分。
没想到,再一次回到这个皇宫,会是以这么一种情形。
皇宫门前的侍卫见是鲁国公,简单检查了一下就放了他们进去。
一进去,鲁国公便直奔历任皇帝的寝宫——太和宫。
因为心急如焚,鲁国公没怎么顾得上时颜,一到宫门就大步走了进去,卫律和卫津两兄弟匆匆跟在了他身后。
独留时颜一个不慌不忙地下了马车,沿着这熟悉得仿佛刻进了骨子里的道路,慢慢走进了太和宫。
曾经,她也住在这个太和宫。
最终,也是死在了这里。
太和宫和她先前住在这里时变化不大,时颜在官婢的带领下,一路往最里面的寝室走去。
此时寝室外面,已是围了不少人,几乎都是在圣上旁边服侍的官婢和太监,还有好几个太医。
时颜走过去的时候,刚好听到两个太医在低声交谈,一个蹙眉摇头,一个脸色沉重。
“圣上此次发病来势匆匆,一直说他心口痛,短气喘息,心悸心累,不得安卧,我已是把好几种治胸痹的汤药都给圣上服过了,一点用都没有。”
“我也是,施针推拿,能用的法子我都用过了,只怕圣上这回真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意思已是很明显了。
时颜心微微一紧,直接便走进了内室。
外头的侍婢犹豫了一下,想到这夫人是和鲁国公他们一起过来的,也便没有阻拦。
房间里盈满了浓郁的药味,一进去,时颜首先见到的是坐在床头的一个身材微丰、面容慈祥眼神却幽深、周身都透出一股雍容华贵气度的老妇人。
她的心轻轻跳了跳,在心里暗暗喊了一声,“皇祖母。”
太皇太后卫氏紧紧看着卧在床上痛苦得蜷缩了起来的一个男子,焦急得眼睛都红了,不停地问旁边正在替那男子把脉的太医,道:“怎么样了,啊?我可怜的孙儿怎么样了?”
那太医脸色凝重,细细感受了一番后,轻轻把男子的手放回了锦被下,摇了摇头道:“太后娘娘,恕微臣没用……”
他话音未落,太皇太后就忍不住凄厉地道:“不行!哀家已是失去了一个孙女,不能再失去一个孙子!
黄太医,你是哀家最信任的太医,哀家相信你的医术,你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啊!”
那黄太医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却还是摇了摇头道:“胸痹发作的痛苦,便是身强体壮的人都承受不了,何况是久病不愈的陛下。
该做的,我们都已是做了,接下来,只能看陛下能不能撑过去……”
能撑过去,就能活。
撑不过去,就只能死。
虽然很残忍,但这种病在古代,就是靠两个字:忍和撑。
太皇太后似乎无法接受一般撇过头,用手帕紧紧捂着双眼。
她身旁的两个婢女连忙道:“太后娘娘请节哀,别熬坏了自己的身体,到时候只会让陛下忧心。”
鲁国公和他的两个儿子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在床上疼得大汗淋漓仿佛垂死挣扎的某种虫子一般不断蜷缩扭曲的圣上,终于缓缓开口道:“太后,我们如今进了宫,韩太傅很快就会知道陛下病发的事情。
若陛下这回真的……
我们要先想好,一会儿韩太傅来了后要怎么应付他。”
圣上的病情,也是他们一直以来烦恼的事情。
他们如今是打着匡扶皇室的旗号,把大部分人聚集起来的。
只是,在他们还没决定好要扶持皇室中的哪一个人的这时候,若陛下突然薨逝,他们只会陷于被动。
齐王是不能扶持的,朝中的大臣也不会同意。
而齐王同父异母的弟弟魏王完全没有坐上那个位置的野心,他们一个多月前已是派了人去他的封地请他来望京,他至今不愿意,还想方设法避开他们派过去的人。
而其他的王爷,他们不是不熟,便是与他们有恩怨……
这实在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
鲁国公说完后,太皇太后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鲁国公暗叹一口气,也没说什么。
他清楚自己这个姐姐,她不会放任自己一直这么悲痛下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清丽冷静的女子嗓音突然响起,“太后娘娘,鲁国公,如果你们相信妾身……”
时颜顿了顿,看着一脸愕然地转头看向她的众人,淡声道:“可让妾身尝试医治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