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收回注视着时颜的目光,意味不明地看向一脸激动的卫律,淡声道:“律儿,这里可是长乐宫,何况如今都督夫人也在,你这样成何体统。”
“我……”卫律顿了顿,却终究压不下心底的躁动和震惊, 咬了咬牙道:“因为这些糕点的味道与我先前认识的一个人做的很像,所以我……”
自从嘉明帝薨逝后,他就没见过嘉明帝身边那个侍婢——青蔓。
应该说,嘉明帝身边的人都不见了。
那时候,卫家和皇姑姑手上没有权势,连探查嘉明帝真实的死因都做不到,更别说去关心嘉明帝身边那些人了。
他一直以为,她们早就不在这人世间了,毕竟如果嘉明帝是被韩圻年杀死的,嘉明帝身边的侍婢很可能会察觉到什么,韩圻年没有理由留下她们。
可是,这些糕点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种形状的糕点,以及糕点的味道,应该只有青蔓能做出来才对!
太皇太后微微扬眉,让人看不出情绪地“哦?”了一声,道:“这样吗?你那个故人,不会也是来自徽州吧?”
卫律一愣。
他不知道,他跟青蔓相处那会儿还小,脑子里天天想的都是怎么玩和去哪里找好吃的,哪里会关注一个侍婢来自哪里的问题。
时颜却是睫毛微颤。
徽州……
青蔓正是来自河东道的徽州。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道:“做点心的这个侍婢来自徽州,据说,她做的正是她的家乡特色点心。”
卫律顿了顿,似乎终于恢复了些许冷静,道:“不知道皇姑姑可否传唤那个侍婢过来?”
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但……卫律觉得, 即便青蔓和做点心那个侍婢都是来自徽州,她们做出来的糕点味道也太相似了。
就像即便都是望京人,每一家做出来的饭菜味道,都是不一样的。
时颜心头微跳,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只是心底到底有些乱了。
那会是青蔓吗?
如果真的是青蔓……
那就好了。
太皇太后不动声色地扫了似乎局外人一般听着他们对话的时颜,点了点头道:“当然可以,钰棋,把人带上来。”
罗姑姑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没一会儿,她就领着一个身材瘦小、模样有些怯弱的侍婢走了进来。
看到那个侍婢的模样,卫律眼里快速地闪过一丝失望。
时颜也不由自主地怔愣了一瞬。
那个女子不是青蔓。
罗姑姑一直把人领到了厅堂的中央,带着她分别向太皇太后、时颜和卫律请安后,笑着道:“这是最近新进宫的荷香,太后娘娘以前的乳母是徽州人,做得一手好点心,因此太后娘娘一直很喜欢吃徽州的糕点。
奴婢听闻荷香来自徽州,还做得一手好糕点,便把她唤来了长乐宫。
荷香刚进宫没多久,礼仪方面还生涩得很, 若有不妥之处, 还望夫人和卫六郎见谅。”
时颜看着那个低着头脸上难掩紧张的年轻侍婢, 微微垂了垂眼帘。
太皇太后小时候的乳母来自徽州,因此太皇太后一直对徽州有着一种特别的感情,时颜是知晓的。
当初,太皇太后赏赐给她的青蔓和青婉,也正是来自徽州。
虽然,面前的场景似乎告诉时颜,她弄错了,但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即便同样来自徽州,这侍婢做的糕点的味道,跟青蔓做的也太像了罢。
就在时颜忍不住想得有些入神的时候,太皇太后的声音突然响起,悠悠道:“夫人为何一直看着荷香?莫非,荷香做的点心,让夫人也想起了某个故人?”
时颜眼眸微不可察地一颤,收回眼神,看向太皇太后淡淡一笑道:“不是,是荷香做的糕点味道太好,妾身发现做出这个糕点的竟然是一个只有十三四岁的侍婢时,有些讶异罢了。
妾身不善下厨,对于厨艺精湛的人向来十分钦佩。”
太皇太后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嘴角微微一扬道:“这样么?夫人爱吃的话,便多来长乐宫陪陪哀家这个老人家吧,反正荷香在哀家这里,夫人什么时候想吃,跟哀家说一声便是。”
这样说着的时候,她一双原本幽深莫测的眼眸,似乎柔和了不少,带着淡淡的慈爱的笑意看着时颜。
就仿佛……看着的人是自己疼爱的晚辈一般。
时颜不禁默了片刻,福了福身子道:“那妾身便先谢过太后娘娘了。”
心里却是忍不住暗叹一口气。
她知道,她在太皇太后面前露的马脚有点多了,面对太皇太后这接连不断的试探,她也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可是,时颜还没想好要不要与她相认。
就像先前在西南道,她和恒景讨论的那般,她先前和太皇太后甚少谈论政治上的事情,并不知道太皇太后和卫家,是否存在着某些野心。
而即便他们确实是单纯地想扶持皇室,她如今已是换了个身体,身体里流的并不是皇室的血,在注重血脉传承的古代,这可是无法逆转的原罪。
就算她跟他们相认了,双方的立场依然不会变。
到时候,她们陷入两难的境地都是其次,若终有一天,他们双方需要兵戎相见,那如今的相认,只会给那时候添上一抹悲剧色彩。
当然,时颜定然会全力阻止那样的情况发生,但她和恒景如今肩上背负的毕竟不只有自己,还有千万无怨无悔地追随着他们的人,有些时候,便连她和恒景都身不由已。
在这种情况下,时颜确定,他们是不适合相认的。
虽然如今,太皇太后他们似乎已是十分确定,她就是时颜,但终究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她只要一直装傻充愣,他们也不可能逼着她点头承认。
太皇太后看着底下微微低着头,露出一片乌黑发顶的女子,心里的感受复杂万分,只是其中夹杂着绝不会辨认错的,怜惜慈爱之意。
她一直在等着颜儿跟她主动坦白这件事。
只要她承认,她便会相信。
然而,不管她做什么,面前的女子总是死守着那条线,她明明觉得自己已是看到了那条清晰的线,面前的女子却始终不愿意往前走一步。
太皇太后忍不住暗叹一口气,心里蕴含着淡淡的苦涩和无奈。
却又忍不住有着浓浓的骄傲。
她的颜儿,若她真的是她的颜儿,在她这般一连串的试探下,还能如此沉稳,平静地分析如今的局面。
这样的心性和定力,才不愧是她的颜儿,才不愧是有能力承担起这个大兴的女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