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4章 千人千面

几名身穿朝元宗弟子服饰的修士行走在营地之中，宛若闲庭信步。

他们是最早一批赶来此间的仙门弟子，朝元宗贺复元亲自为他们安排了内部巡逻的差事。

这比起外面那些四处巡逻的散修轻松许多，更重要的是身处大营之内，有前辈高人照看，随时都能得到援应。

因而此刻，即便外边时不时的有些许动静传来，不难猜出有人正在尝试攻入此间，几人也没有显露出丝毫担忧的神色。

因为他们明白，能够攻破大营，进入到此间的敌人绝不能说没有，但阵仗不小。

天塌下来自有高个的顶着，也无需他们过多担忧。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华衣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几人看了过去，认出对方身份：“原来是池前辈。”

本来以为对方只是路过，众人行礼之后便要离开，却不料，池英庭仍然拦着他们去路。

“不知前辈还有何见教？”巡逻弟子带着几许疑惑，开口问道。

池英庭提醒道：“你们当中的一人已经被敌人替换，仔细感应，看看是否能够辨认出来。”

“什么？”

巡逻弟子们听得此言，不免大惊失色。

“我们从始至终都一直在一起，怎么可能？”

池英庭面色沉静，毫无波澜的看着他们。

他也不多作争辩，只是仔细感应从众人思绪当中传出的异变迹象。

他和李柃相似，拥有着闻香识人的本领。

但和李柃那种源自万香之祖的感应神通不同，他所拥有的，是偏向七情六欲的人香天赋。

他所能感知的思绪更重人心变化，因而很快便发现了端倪。

刹那间，水月镜浮现。

分隔虚空之能运转，天地之间似乎多出了一块凹陷下去的所在，眼前诸人和池英庭一起被囊括进了独立于外的虚空小洞天内。

“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众人惊疑之中，一名其貌不扬的弟子站了出来，沉声问道。

有人惊疑：“青五，你……”

也有人想起了池英庭之前的提醒，拉住旁人道：“小心点，他已经不是我们师弟了！”

池英庭看着这人，淡淡说道：“你的心绪过于平静。”

其他弟子听到有人潜进来，而且就在身边，表面上没有说什么，实际也心慌得很。

不过，这人倒是半分都不慌乱，显然对其变化多端的神通有着绝对的自信。

池英庭也的确没有看出丝毫破绽，他所作出的判断，全是基于此人的与众不同。

“原来如此。”那人轻叹一声，伸手在脸上抹了抹，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揭去自己的面皮，露出一张五官平整，如同硬板般不见分毫外貌特征的无面脸庞。

池英庭的面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因为随着这人揭下面皮，对方身上气机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似乎一下也从此前感应到的筑基真传气息变化成为另外一个人的模样。

他……感应不出对方深浅！

池英庭不假思索，立刻操控水月镜驱逐其他人，只把自己和对方留了下来。

期间无面人似乎没有阻止的打算，就站在那里看着池英庭施为，直至营造出只有他们两个在此对峙的局面。

池英庭凝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怪物吗？”无面人微愣，语气之中带着几许萧瑟，“兴许吧，在你们眼中，我这般的存在，的确已经和怪物无异……

尤其可悲的是，就连我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啊！”

池英庭品察七情，从对方思绪之中感应到了酸甜苦辣，诸味杂陈的韵味，不免微微皱眉。

他虽然没有他心通这般的天赋，但却也隐隐感觉，对方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带着几许痛苦和迷茫。

不过他又不是来听这人诉苦的，确认那些人已经被自己安全送出之后，当下分出几股法力维持住水月镜的运转，然后催动了自己拿手的众妙化香诀。

七情化香！

如同七彩云霞的气魄汹涌而动，喜怒忧惧，爱憎怨会！

他的背后显现出七彩华光，七道或如明媚女子，或如狰狞怪物，或如悲苦老妪，或如惆怅老者的七情香神显化具现。

无面人身躯微动，似乎也被这种香法牵动心神，精神意念连同着思绪万千浮动起来。

但这时候，无面人面庞上的筋肉一阵蠕动，凭证的怪脸上，五官重新具现出来。

这是一个年轻女子的面孔，其人五官径直，容颜姣好，若非出现在这般的场合，显现出如此诡异的变化形态，池英庭几乎要以为这是一个真正的筑基修士。

没有错，这张女子的面孔出现之后，眼前的无面人，竟然真的就变化成为了对方。

但他身上似乎拥有着另外一股并不属于女子的气息，正在以诡秘莫测的奇异方式将其驾驭，两者气机很快相融，使得其即便只有筑基修为，亦显露出了堪比结丹巅峰的威势。

而在此时，对方身上竟然浮现出一股池英庭绝不陌生的气息，那是源自于金钱大道的金钱之气。

“他是金钱会之人？”

池英庭面上神色不动，心中却作出了猜测。

只见对方身前金煞凝炼，一颗颗金珠如同流光激射。

每一枚金珠之中都蕴藏着千钧的厚重，声动如雷，灿若繁星。

伴随着女子指掌拂动，类似拨动算盘的手法操驭金珠，一颗颗的，威能堪比剑道剑丸，但却取其举轻若重之意，不以锋锐伤人，完全是靠着金珠之中所凝炼的罡煞化形，展现实体的攻击。

轰鸣之声不绝于耳，一瞬间的爆发，几如霰弹射击，又似雷鸣连成了片。

这人的金珠操演之术当真堪称炉火纯青，如此的距离之内，池英庭只是作势欲攻，就被他后发制人，反而抢先一步发动了攻击。

但池英庭的身影不知何时化作了虚幻，朦胧之间，飘渺如仙。

实体的血肉之躯化为烟雾，巧之又巧的避开所有攻击，甚至还借此机会向前跨出一步，七情六欲所化的七道虹芒如蛇钻入对方体内。

女子面上表情一僵，心神瞬间为其所夺。

这是池英庭自己所创的万香化虹篇，他以香入道，结合各家所长，推演出这一香魄化虹的秘诀，精髓乃是将足以牵动对方心神的香魄力量凝于虹芒之中，取其更具优势的攻击手段。

顿时间，香迹化虹，虹迹化香，周遭采芒光辉交映，根本避无可避。

这是一种没有死角的攻击方式，相较于寻常剑修的飞剑，剑丸，乃至于各种各样的神通手段，自有其独到之处。

但正当池英庭以为，对方只能硬抗自己攻击的时候，却见女子五官消融，如同被熨烫的丝绸，顺滑平了下去。

在这诡异一幕之后，对面重新浮现出另外的面孔。

这一回，是个鸡皮鹤发的老者。

他口中呔的沉喝一声，作出了个拄拐跺脚的姿态，立时异兽身影浮现，一团黑烟铺面而来。

“这是黄泉宗的元煞兽鬼变？”

兽鬼变是冥宗之内流传的一门御灵之法，修炼时需当以诸般凶神恶煞的妖兽灵魄为引，如同培养伥鬼那样不断喂饲，豢养，供其成长。

达到一定道行之后，其主便能将祭炼有成的兽鬼纳入自己丹田气海之内，利用自身力量加以温养。

届时，它将陪伴自己一起成长。

虽然此法远远比不上中古以来就有所流传的本命元兽之法，但亦颇有可取之处，原本就是为了退而求其次，豢养些许妖兽之类的精魂灵魄来供自己驱使的。

修炼此法有诸多关窍，既要看自身的努力，也需天时，地利，种种根基堆砌起来。

而若说道哪家哪派还适合修炼此法，自然无出黄泉宗之右。

盖因其山门设立在冥界之内，毗邻黄泉血海所连通的那些水域，最为适合这等凶神恶煞之灵物。

以池英庭所见，这具兽鬼已然颇具气候，根本就是真正的黄泉宗结丹长老水平。

换成那些个外人，一则是不易获赐法门，知悉培养过程之中的种种便利和障碍，第二则是另有选择，未必见得要修炼此法，还专精至如此的地步。

因此，对方身份几乎呼之欲出，乃是货真价实的黄泉宗长老！

池英庭面对着这一兽鬼的扑击，面色丝毫不动。

在他香形术用老，恰逢气机运转周天，调息转换之时，周身上下突然浮现金光咒的光芒。

池英庭身上顶着一层厚实的罡气护罩，袖底法宝祭出，冷不防就是衔钱金蟾张嘴一吐，如同利剑出鞘的光芒袭向对方。

池英庭的这一手异常之隐秘，攻防之间的切换，气机的调配堪称妙至毫巅。

毕竟是阖宗之力栽培出来的精英弟子，和草莽江湖出身，功在创业的李柃不同，他自幼就接受着最好的教育，不仅修为实力强横，在这些细节功夫之处更曾下过苦功，实战经验亦堪称丰富。

他甚至同时动用了自己香魄化虹的本领，两相掩护着，转眼功夫便斩落对方头颅。

可就在这时，新头长出，第三张面孔浮现了出来。

“昂！”

那是个形貌威严的中年模样修士，口中发出如同龙吟的长啸，身躯急剧变化起来。

“太虚化龙功？”

池英庭急速飞退，带着几许震惊和疑惑看向对方，却见对方当着自己的面施展出了肉身变化之术。

雷霆之声轰鸣中，对方全身上下筋骨展开，飞快膨胀起来，不久之后，就化为一条长达千余丈的五爪金龙。

神龙摆尾！龙爪手！飞龙在天！

人身化龙之后，一招一式之间，似乎多出了引动天地元气变化的法则真意，风雷裂变，水火相随，又是一通堪称强横的连番攻击。

池英庭惊讶的感受着对方的威势，一边躲避一边苦思。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竟然是货真价实的太虚化龙功，不是拙劣模仿！

池英庭曾受专门教导，知晓天下间种种有名功法，其中源自于玄洲大陆神龙教的太虚化龙功，就是值得注意的一门法诀。

它需配合神龙教独有的特殊典仪和稀缺资粮才能修炼有成，就算功法秘籍流传出去，被外人破解，也未必见得能够达到这般的状态。

“难道说，他真正擅长的并不是各家功法，而是某种能够模仿和利用那些功法的手段？”

突然，池英庭身躯一震：“这莫非……莫非是闫不永的千面法身？”

玄洲大陆上曾经出现过完全符合条件的法门，那就是昔年化神大能闫不永的千面法身。

据传此法拥有着千人千面之称，能以特殊道蕴凝炼千种化身，并以自身气机加以引导，悉心栽培。

修炼此法之人，本尊可以在这千种化身之间随意切换，施展出种种需要特殊道体，典仪，条件的神通法门。

据传此法的终极形态便是千面合一，凝练出真正属于自我的本相。

届时，其人便将能够融贯千身，凝炼千人千面，化为永固的自我形态。

甚至有可能从这些种种变化之身当中提炼出相关的法则和道蕴，融合进自己的道果之中，从而增益其威能。

这是一种上限极高的奇功秘法，但池英庭此刻震惊的并非此事，而是昔年间师尊曾经告诉过自己的某个秘闻。

“当年闫不永意外殒落之事，离大师兄为求机缘，曾经前往那处地方参与争夺……

你是大师兄，你是大师兄对不对？”

池英庭忽的灵光一闪，带着几许欲求真相的热切询问起来。

离膺资质有限，想博结丹前程，不可能跟池英庭那般自行修炼上进。

所以，他放弃了香道之途晋升结丹的路线，转为传统道途。

此后更似在那个沙漠之中得了大机缘，融合部分闫不永的道蕴，修成其法门。

李柃从玄洲带回三代弟子姚灵仙时曾经遇到过他，确认了一些事情。

果然，就在池英庭道破对方身份之际，那神龙身上气魄浮动，一股近似松香的龙火香气味浮现出来。

但就在这时，李柃的声音突然从镜外世界传了进来：“他已经不是你的大师兄了。”

“已经……不是？”

池英庭的热切瞬间如被浇了一盆冷水，猛的熄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