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照耀着白茫茫的大地,反射出银色的光芒,耀得人眼睛发光。
今儿的天与以往的天气迥然不同…
更怪异的是阳光照射在戏志才的眼睛、鼻子、面颊上…
他头戴儒帽,他一丝不苟,他先是脑袋碰到地上,继而抬起…然后笔挺挺的跪直,任凭周围一道道目光爆射而来。
陈留郡东市,这里本就是陈留上层人士聚集的地方,不少人听说…蔡府门前有人跪着,下意识的觉得是蔡琰姑娘、或者陆功曹惩罚仆人…
可一听说跪着的是军师祭酒戏志才…这下,整个陈留郡都炸了!
“是军师祭酒…”
“戏祭酒怎么跪在这里呀!”
“这你都不知道啊,十几天以前,是陆功曹言传身教,教授给弟子们治愈伤寒绝症的方法,其中一名弟子依此法救了戏军师…所以戏军师这是报恩呢?”
毕竟是上流圈子,有一些人得到了一些消息,可即便如此,还是觉得惊讶连连。
戏志才是谁呀?
坊间传言,这可是能让曹公落泪的军师,他…跪了?
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这事儿…玄乎其玄!
一道道声音传入戏志才的耳畔中,他依旧纹丝不动…他就是让陈留郡的所有人看到,是陆羽救了他的命!救命之恩,情同再造!
足足跪了有一盏茶的功夫,蔡府的门子这才注意到,急忙开门,看到了戏志才…他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乃至于都快尿了…
军师祭酒啊,这可是曹州牧眼前的大红人!
他试着去劝戏志才起来,戏志才睬都不睬他…得了,那就跪着吧?
门子赶忙去往府里通报。
只是…如今的陆羽很忙,他与诸葛均在后院捣鼓着什么,还叫了一大群人,还是那熟悉的吩咐,曹公来了都不见…典韦守门,门子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
这下,可急坏门子了,只能去请蔡琰姑娘了!
不多时…
蔡琰匆匆跑出府邸,“戏先生何故如此呢?你这…在蔡府门前如此跪拜,我…我与羽弟怎么能当得起呢!”
看到了蔡琰,戏志才终于抬起了头。
“当得起,当得起,恩公与蔡琰姑娘都当得起…”
咚…的一声,戏志才脑袋又磕下去了,就跟捣蒜似的!
蔡昭姬浑身一哆嗦,她哪见过这阵仗啊…
“快,快扶戏先生起来…”
…别看戏志才文弱,一干丫鬟愣是扶不起来他。
戏志才的语气格外坚决,“我来此是跪恩公的救命之恩,恩公不来,我怎么能起来呢!”
霍…
蔡昭姬感觉有点儿凌乱,今儿个碰到头犟驴!
“唉…唉…”
无奈的叹出口气,蔡昭姬只得匆匆往府邸后院走去。
羽弟在忙,说是谁也不见…不过她昭姬姐倒是个例外。
…
蔡府,后院。
按理说,这里原本是油坊的实验基地,只是…现在情况特殊,没粮食可榨油,一时儿半会儿,这油坊的实验基地倒是闲暇了不少。
不过,今儿个,这里看起来很忙碌。
至于原因,陆羽让“诸葛亮”准备了一口巨大的铁锅,今儿个,他要烹饪些什么。
如今…
在这后院除了诸葛均与一干油坊的干事外,卫弘、夏侯惇、荀彧、曹纯都在…他们还是陆羽特地喊来的。
“陆公子,你这又是大铁锅,又是让我帮你找羊的,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啊?”卫弘敲敲脑门…
他有点儿搞不懂了,陆羽这次的操作很让人费解…
不光是他,荀彧、夏侯惇、曹纯…甚至是诸葛均,还有一干油坊干事也有点儿懵。
此时…他们完全不知道陆羽想干嘛?
而眼前的情况是,陆羽一边让人在大铁锅内煮水,一边让油坊干事们把羊肉剁成肉馅…把羊骨头剔出来。
除此之外,他还倒腾了不少药材,有麻黄、桂枝、羌活、生姜、白芷等等…量很大!
当然了…
因为陆羽是医署掌事的缘故,这点儿数量的药材在他看来不算啥,毛毛雨而已。
“卫老,夏侯将军、荀司马、曹将军…你们就看好吧…这门生意,不光能赚钱,而且还功德无量呢!”
陆羽嘴角勾起,朝他们微微一笑…满满自信的笑容。
一提到赚钱,卫弘、夏侯惇、曹纯、荀彧就来劲儿了。
上次搞油坊,就让他们赚的盆满钵满,几乎从榨油的第一天起到最后一天,市场上都是供不应求。
甚至…其它许多州郡更是不惜拿粮食来换…
其中当属卫弘赚的最多。
当然了,卫弘赚归赚,他本就是陈留首富,最多也就是变成兖州首富,差别不大。
而此间,差别最大的当属荀彧、夏侯惇、曹纯这三位…
作为陆羽的合作伙伴,他们感觉自己的投入与产出完全不成正比…就好像是他们种下了一颗种子,眨眼间陆羽就还给他们一刻苍天大树!
油坊生意好的那几个月,他们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躺着也赚钱。
就连夏侯惇这种跟钱有仇,一有钱都统统嘉奖给将士们的,竟然都能余下来一部分,还把自己那破旧的宅院好好的修缮了一番…
总之,大家伙儿赚钱赚的很开心哪,每个人面颊上都洋溢着笑容。
珠玉在前,如今…陆羽又提出赚钱这事儿,怎么能不让他们四个心痒难耐呢!
“二弟?你别只是卖关子,倒是说说怎么个赚法呀?这次…还需要大哥派人给你四处张贴告示嘛?”
夏侯惇很积极…
呃…
陆羽顿了一下。
旋即微微一笑,既然卖关子嘛,那自然得卖到最后一刻,所谓仪式感、神秘感,还是需要的。
陆羽转过身询问那群油坊干事。
“都弄好了吗?”
“好了!”
“下锅!”一声令下…
那些麻黄、桂枝、羌活、生姜、白芷什么的纷纷下锅,除此之外,还有羊的骨头,好多好多羊骨头…
可怜的一百八十天小羔羊啊,对不起了,虽然你们不止肉质鲜美,浑身都是宝呢。
这么想想,陆羽突然想吃羊腰子,还是肥的流油的那种。
大火熬汤,很快…整个后院已经有鲜香浓郁的羊汤味道扑鼻而来,立即就勾起了所有院落中人胃中的馋虫。
特别是典韦,原本是在院门外守卫者的…闻到味儿,已经忍不住凑了过来。
此时的大锅内,色泽光亮,呈乳白色,羊骨头与一干中药汇聚而成的浓汤,单单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嘶…
荀彧眉头一挑,他寻思着陆羽口中的生意难道是羊汤?
似乎…早在《战国策》中就有羊汤的记载,说是中山国君,一次分赐给大臣们吃羊肉汤的过程中。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就是漏掉了司马子期…
便是因此,得罪了他。
这家伙一怒之下,跑去更强大的楚国,硬是说服楚国出兵,灭了中山国,这就是所谓的——一碗羊汤引发的亡国惨案。
似乎…从那时起,后面的朝代都很避讳喝羊汤,觉得这汤不祥瑞!
可陆羽这…
荀彧琢磨着,难道是反其道而行之,凭着他一贯的作风,还真有可能!
其实,荀彧猜对了一半儿,算是猜到了第二层,可这第二层过后,后面还有三层呢!
“娇耳呢?准备好了么?”
“都准备好了。”诸葛均答应一声…
“下锅!”又是一声令下。
几百枚“娇耳”同一时间下入了这中药羊汤中!
闻言,夏侯惇挠挠头。“啥是娇耳啊?”
别说…他这一问,大家伙儿还都好奇起来。
是啊?娇耳,字面理解,娇嫩的耳朵…
总不至于是把耳朵给放到锅里煮吧,这就有点儿血腥了呀?
“放心…”似乎是看出了众人面上的担忧,陆羽摆摆手。“娇耳,其实就是面皮包好后,样子像是耳朵一样,所以取名为娇耳,本质是面!
当然了,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饺子!”
饺子…
夏侯惇点了点头,这名字好,听起来就有那么内味儿!
当然了…
陆羽所谓的第三层,是把这饺子与中药、羊汤放在一起煮…
所谓一加一加一大于三!
如此这般操作…它就不单单是饺子,是寻常的食物,而是变成了一种药食…
它有一个很装逼的名字——祛寒娇耳汤!
之所以要做这个,还是因为张仲景的缘故…
别看远在长沙郡,可陆羽惦记着他呢,还指望着他来兖州医署主持大局呢!
可,惦记着归惦记着…
突然间陆羽就想到了另外一桩事儿,一桩与他张仲景有关的事儿!
没错,就是这祛寒娇耳汤,在张仲景五十岁那年,也就是五年后…为了抵御伤寒症,他琢磨出来一个御寒的食疗方子,便是这祛寒娇耳汤!
祛寒娇耳汤的做法很简单…就是把羊骨头和一些祛寒的药物放在锅里煮,熟了以后捞出来切碎,用面皮包成耳朵的样子,再下锅,用原汤再将包好馅料的面皮煮熟。
面皮包好后,样子像耳朵,又因为功效是为了防止耳朵冻烂,所以张仲景给它取名叫“娇耳”,也就是后世所说的饺子。
所谓,好吃不过饺子,好玩儿不过…咳咳…扯远了。
从张仲景这祛寒娇耳汤上,陆羽想到了,伤寒绝症…单单靠医治是不行啊,得想办法从源头上杜绝!
那么…这祛寒娇耳汤与饺子就该应运而生。
祛寒娇耳汤与饺子…可以让人浑身暖和,助元阳,补精血,疗肺虚,算是与伤寒症抗衡中一种不错的食疗手段!
除此之外,还得给兖州百姓们普及一个概念——
——冬至的时候吃饺子,耳朵就不会冻住了,耳朵只要暖和,身体的问题就不大,也就不害怕伤寒的侵蚀!
…
眼看着饺子就要出锅。
蔡昭姬闯入了这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却当先被这一股醇香浓郁的味道给包围…
好…好香啊?
究是一贯矜持的蔡昭姬,此刻竟也有些食指大动,想要去尝尝陆羽那锅内的食物。
可…这个想法仅仅出现一瞬间…
蔡昭姬摇了摇头…
“羽弟…你得去府门前看看了。”她大声道,“戏祭酒在咱们府门外跪着呢,他说…除非是你去,否则他就…就长跪不起了。”
啥?
这话脱口…陆羽先是一怔。
紧接着…夏侯惇、荀彧、曹纯、卫弘俱是一怔,什么情况?戏志才怎么跪在蔡府门前了?
难道是,因为陆羽治愈他的伤寒症,来特地谢恩的?
如果是这样…那…大可不必呀?
因为…这十余天,陆羽的徒弟们救下的伤寒患者何止千人,若是一个个的都来跪地谢恩…那…这蔡府的门槛怕是都要被这些脑袋给磕破了吧?
志才呀志才…他什么时候这么轴呢?
几人互视一眼…
就在这时,陆羽已经朝门外走去,他们也赶忙追了过去,话说回来,戏志才跪着,到底是个啥模样啊?
…
…
长沙郡,太守府!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张仲景始终望着黄叙,他身体上,额头上,甚至表情上的每一个动作,张仲景均在细细的观察…
按照竹简中的方法,张仲景对症下药…现在就是看成效如何了?
黄叙不知所以…
仲景叔父熬制的药汤,说让他喝他就喝…一点也不犹豫。
当然了,在他看来,仲景叔父一番苦心,他又岂能辜负了呢?算是垂死挣扎一下吧?
“仲景叔父,其实…不用再为我费心了。”
黄叙开口道…“伤寒症有多难治,这两年在长沙郡…在仲景叔父身边,我会岂会不知晓呢?还是…算了吧!”
无奈的摇摇头,黄叙像是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其实我…”黄叙又想到了什么。“其实我最放不下的还是我爹,尽管让他晚一些知道我身患绝症的消息,可…他早晚还是会知道,那时候…我死了一了百了,可我爹…想必,想必他会崩溃的!”
黄忠会多在乎儿子,没有人比黄叙更清楚。
对外,黄忠是威风凛凛的将军,可在家里,他永远是一个慈祥的父亲,对儿子予取予求。
呼…
长长的一声呼气,黄叙再度摇头。“唉,听闻身患伤寒症半天后…就说不出话来了,两天后就无法下地,我的身子更羸弱一些,怕是我能说话的时间已经…已经…”
讲到这儿时,黄叙整个人一怔…
不对呀?
似乎,哪里不对呀?
他…他来到仲景叔父这儿,连上排队的时间,已经五、六个时辰了…眼瞅着都快到黄昏了,按理说,他…他这伤寒症应该发作了?应该痛不欲生,应该无法开口了才对…
而这…也才是伤寒症固有的症状,可似乎…他还能说话,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适。
从某一刻开始,他体内那伤寒侵袭的感觉,突然间消失了一样。
不对,哪里不对!
“咕咚”一声,黄叙一口吐沫咽进肚子里。
紧接着,他豁然而起,他在整个衙署大堂走了一圈。
似乎觉得不对…
他又跑了一圈…还是绝对不对…
第三次绕圈时,他一边跑一边跳,大跳…没错,就是大跳,从桌案的一边跳到桌案的另一边…
他…他感觉…他的身体诡异极了!
明明…在患上伤寒症后,他的身体每一息的时间都能用“每况愈下”这四个字来形容。
体内的能量就好像在不断的被冰封住了一般,开始变得虚弱,变得消减…
按理说,他…他早就该躺在病榻上了呀!
怎么…怎么都到黄昏了,他还是完全没有病倒的感觉,反倒是步履如飞…
想到这儿,黄叙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自己的额头…
不烫了,真的不烫了…
之前一直处于悲观的情绪中,浑然没有注意到额头上的高热已经退去了?
那…问题来了,是…是从什么时候褪去的呢?
黄叙惊呆了,他开始细细的去回忆,从进入衙署时的每一刻起开始回忆…
每个时辰,甚至每一息他在做什么?黄叙都努力的去想…
可…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出,这额头上的高热是何时褪去的?
是如何褪去的?
看到他的这副模样…
张仲景终于开口了。“你摸摸手心,是不是变热了许多!”
唔…
黄叙依着仲景叔父的话去摸手心,的确…热了很多,而且…已经不止是热,手心甚至都在出汗。
难道…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心头。
而这时,张仲景的话再度脱口。
只不过,脱口前,他的眼眸深深的凝望了眼面前桌案上的竹简。
“后背出汗了吧?是不是感觉胸腔至脾、胃的方向有一股暖流在不断的游动!”
这些均是那神奇的竹简中写明的,伤寒症痊愈后的反应…
凭着张仲景的观察,黄叙如今的状态完全符合这些反应,尽管不可置信,尽管匪夷所思,可…这几乎可以说明,这不治之症的伤寒…已经不再侵扰着黄叙了!
他…他战胜了病魔!
同样的,张仲景的挚友…黄汉升,他这个必死的儿子从鬼门关捡回来一条命!
而这一切的一切…均是…均是这无比玄奇的竹简的功劳。
“叔父,我…我感觉,我体内那股暖流在不断的游荡,我…我完全不冷,我…我甚至感觉浑身充满了力气!”
黄叙兴奋的开口道,这一刻,他手舞足蹈。
这一刻…他一跃三尺!
呼…
张仲景尤自没有从震惊中走出,神了,神了呀…不过是看了一卷竹简,他…他就一下子解决了这天下公认的绝症!
那…那…
他下意识的双手捧起这四卷竹简…
其实,方才闲暇之余…
他…他已经粗略的看过了一遍,那时心系于黄叙的病情,还没有太多的感觉,不过是一些伤寒症具体的症状以及对应的破解方法!
可现在…
事实摆在眼前,这四卷竹简就不那么简单了,可以这么说…困扰了大汉数十年的伤寒症…它的克星就在这竹简的寥寥文字中!
呼…
呼…
粗重的呼气声,张仲景再也顾不上去回答黄叙的问题。
或者说,还有必要回答么?
你都能大跳了呀!什么情况…心里多半已经有谱了吧?
那么现在,他再也无法忍住…去细细的品读这竹简,一个字一个字的品读,一句话一句话的品读…
一下子,整个衙署大堂的气氛变得寂然了许多,张仲景在读,而黄叙则是看着他读。
时间仿佛都停止了!
从仲景叔父的眼眸中,黄叙能够窥探出一些东西。
他意识到,正是…正是方才王主薄送来的这四卷竹简,救了他黄叙的命啊!
而且还是从伤寒绝症…这个不治之症中,将他从鬼门关给生生拉了回来。
黄叙记得…这…这四卷竹简好像是,是兖州牧曹操派人送来的,而…曹操似乎还派了一个信使,提出求见仲景叔父…
那…这求见,可就…可就求的意味深长了呀!
“仲景叔父…”黄叙开口…
可刚刚吟出四个字,张仲景直接伸手打断。
他正看到关键处,他不想被打断了思绪。
如今…事实胜于雄辩,重新去审阅这竹简,张仲景觉得其中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段落,每一个药方都精妙绝伦、无以伦比!
甚至,每一句话都像是为他所写…更像是将他这些年的提炼、尝试完美总结…归纳!
更像是天上的神明怜惜世人,教给他如何济世救人,如何拯救苍生?
第一卷辨脉法;
第二卷平脉法;
第三卷伤寒例;
第四卷…
张仲景几乎沉浸其中…他忍不住一直看下去…一直去冥想。
可随着卷轴越来越少,后面能记载的文字也越来越少,他变得患得患失,他…他甚至担心在某个点断开!
可…终于,还是看到了最后…
而这绝不是终章。
因为,在张仲景的眼前,一行硕大的字跃然浮现——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