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剑仆

双塔的主人，是个传说。

不仅是在这四星海岛鹄鸣岛，在整个南域镇魔海，也同样是传说级的存在。

近两千年，无人可以活的这么久，把当时他放置双塔定海岛的那一幕壮观奇景传递给后人。

执掌双塔的塔灵也无法做到。

因为，它当时懵懂如同婴儿，或许有神智，但想记住一切根本不现实。

大武师境界的真人，看似强悍，但也不过三五百年的寿元，如果注重养生，用各种秘术延寿，最长不过八百年。

那是真正的老古董，根本不会出世。

并且，他们只能被称作为活着，已经不能被称为真人大能。动用丝毫灵力，便会让他们的生命之火快速燃烧，眨眼间化为灰飞。

八大王族，或许有这样的老不死苟延残喘，但绝不会太多。

他们对于家族的意义，也只剩下经验的传授，地位超然，被人尊崇爱戴而已，是真正的活化石。

至于武师，寿元以二百年为限。

寻常武徒，灵武者或许能坚持到一百五十年，再长也是无力。

看起来，他们和普通人的寿元相若，那是因为，当他们年老，身子腐朽，灵力不仅不再是他们尊崇的力量，甚至会成为夺取他们性命的凶手。

年迈的灵武者，肉身根本承受不住汹涌澎湃的灵力。

这便是武徒境武者的悲哀，也是相当一部分武徒拼命想要晋升武师境的原因，起码能够安度晚年，与天地契合，灵力便不是那么狂暴。

但这是在极东之地的武者和普通人。

至于南域镇魔海上的武者，寿元要缩减三分之一还要多！

他们日复一日的搏杀，体内的暗伤终究有一天会彻底把他们自己彻底摧毁，寿元大减。

普通人的生活，更是难以想象，根本不可能有晚年这一说。

因此，当余峰听闻关于灵武双塔主人剑仆的故事，不由一阵怅然若失。

一个凡人，是如何在这座岛屿顽强生存的？

对于余峰心底所想，青缕剑自然无法明了，他依然在赶路，嘴中还在详细介绍。

“无论剑仆的后人有多大，我们一般都称之为前辈。他们世代传承关于双塔主人的些许机密，甚至传言有塔灵暗中守护，无人敢强行掳掠他们，企图得知一切。”

“按照双塔主人的遗言，凡是在武塔或者灵塔历练通过三十二层天阶考核者，都必须前往前辈那里修行一段时间，我鹄鸣岛的六位少年至尊，都曾经前去修行过。”

一段时间？

模糊的概念，让余峰不由微微皱了下眉头。

然而，不待他发问，青缕剑突然停住脚步，探手指向前方。

“我们到了。”

到了？

余峰循着青缕剑的手臂向前看去，入目所见，却让他不由双眼一亮，心底一片清亮。

好美的一座矮山！

眼前的矮山不过百丈高，上面郁郁葱葱，各种大树层次分明的被种植，甚至还有些许果树，上面挂着硕果累累。

显然，这座矮山的主人对这些大树照看的很是精细。

但在矮山脚下，却是一地草皮，全是野草野花，极其贴近自然。

看到眼前的美景，余峰几乎忘却正身处一座海岛上，忘却了鹄鸣岛周围滔天的海浪和虎视眈眈的海兽。

好半晌，他才重新回过神来，却见青缕剑正嘴角含笑的看着他。

“哈哈，我刚来到的时候，和你模样差不多。”

青缕剑指向山头的花草树木。

“这些都是前辈亲手种植的，这座矮山就像是一份传承，辈辈相传，时至如今已经至少三五百年了。”

这么久！

余峰不仅为这未曾谋面的剑仆感到钦佩。

对武者而言，打理这座山头或许特别轻松。但别往了，剑仆可是一个从未曾修武的普通人。单是爬上爬下，便要消耗不少的体力。

青缕剑陪着余峰走到山脚，清晰可见一条用脚掌踩出来的狭长山道一直延伸到山顶。

“前辈就在上面，我并不满足要求，不能上去，剩下路，你自己走吧。”

“修行之后，不要忘记来武阁找我。寻常时分，我便镇守在那里，还有事情交代。”

武阁。

余峰牢记这两个字，躬身行礼。

“多谢真人带路。”

青缕剑见状，只是爽朗一笑，未等余峰抬头，便已经飘然而去，瞬间消失。

待余峰回神，身前已经空无一物，没有了人影。

这青缕剑，倒是有几分真性情。

余峰微微一笑，浑不在意，把一切杂念抛却脑后，缓步上山。

既来之，则安之。

既然是双塔主人的嘱咐，定然有他的道理。从青缕剑之前的话语中，余峰甚至隐隐有所感应，这里应该并无凶险。恰恰相反，等待自己的应当是一份不错的福缘。

余峰走的很慢。

不急不缓，观赏着四周的景色，几乎沉浸其中。

然而，当他走到山道五分之四处时，陡然，一个正在举着斧头伐木的老人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老人已经很老了，一斧子砍下，甚至无法砍入半寸，淡黄色的汗水不断滴落，时不时拿起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上一把，继续劈砍。

老人砍了很久，余峰也看了很久。

足足一个时辰过去，一个碗口大小的小树才终于被老人砍断，砸落起一片枯叶。

老人汗流浃背站起身来，长舒一口气，似乎是累了，要歇息一下，懒腰伸到一半，这才突然看到站在山道上许久的余峰，布满褶皱的脸上突然绽放出花儿，深深笑了起来。

“呵呵，你就是这次达到目标的少年吧。”

老人蹒跚走来，嘴里碎碎念叨，看到余峰显得很开心，不知为何，在一句话说完之后，又加了一句。

“真是年轻。”

年轻，和年老。

余峰看着老人浑浊眼瞳里的自己，突然躬身行礼。

“余峰，拜见前辈。”

如此突兀的动作，让老人当即一愣，随即嘴角微微上扬，在余峰抬起头的瞬间，又立刻掩去。

“呵呵，我算什么前辈，只是一个没有力气的糟老头而已。”

老人赧然一笑，转身朝山顶上走去。

“你是来修行的吧？”

“来，我带你去修行的地方。”

修行？

余峰本来紧随其后，当听到这两个字，突然一愣，连忙应声。

“不急不急。现在已经是正中午了吧，咱们不如吃了饭再去吧。”

老人闻言同样一愣，扭头仔细看了余峰一眼，仿佛是在确认什么，突然再度笑了起来。

“好好好，咱们不急，先去吃饭。”

粗茶淡饭，余峰却吃的津津有味。

这种味道，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品尝过了。自从父亲离家，母亲思念生疾离世之后，余峰再也没有吃过这样的饭菜。

百般念头汇聚心口，最终却凝聚成一个字。

香。

吃过饭，余峰又一次打断老人欲要带他前往修行之地，陪同老人一起刷了碗筷，又去半山腰把那棵砍断的小树合力扛了回来，劈成柴火，炖了一锅肉粥。

完成这一切，余峰从未用过灵力，甚至连神魂都未曾探出过一次，尽用肉身的力量。

他做的事情并不多，却分明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充实。

夜晚，躺在唯一的茅草屋上看着天空的星星，周围一切噪杂似乎都已经不在，唯有头顶星空和耳旁的海浪声温柔灌耳。

这是一天。

转瞬，又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中间不知道有多少次余峰打断老人欲要带他前往修行之地的企图，仿佛就在这座山头上扎根了，享受着粗茶淡饭的滋味。

终于，在第八天的晚上，老人再也忍不住了，在余峰完成一切准备躺上茅草屋时，把他叫住。

“少年，你不是来修行的么，怎么不随我去修炼之地呢？”

这一次，余峰没有打断老人的话，只是沉吟片刻，发出反问。

“前辈，那您为什么不修行呢？”

“拥有灵力，不是能在这山头上活的更好么？”

更好？

听到余峰的反问，老人出乎意料的迟疑了，沉默足足一刻钟，才终于缓缓开口，沙哑的声音传出，有种岁月的味道。

“不修炼，才更安全。”

简简单单七个字，却让余峰精神一震。这一刻，他终于从老人的话语中听到一种特殊的意味。

不错。

不修炼，才更安全。

身为双塔主人剑仆的后代，关于双塔的一切辛密，甚至关于那传说，都或多或少有所知晓。

如果他真的开始修炼，鹄鸣岛真的还能容得下他么？

恐怕，就连鹄鸣岛的那些高层也会害怕，他会重新执掌双塔，让鹄鸣岛没有真正的镇岛之宝吧。

“我一生的意义，便是守护住那些历史的秘密。在即将死去之前，传授给后来人，继续传承。”

老人语速缓慢，眼神发亮，似乎说的并不是自己悲惨的一生，而是荣耀的一生。

“值得么？”

余峰轻声发问，完全是出于不由自主。但老人的回答却很快，余峰话音未落，他便已经高声回答出来。

“当然值得！”

“你以为这两座塔只是用来镇守这座海岛？”

“没有那么简单！它可是……”

老人刚要打开话匣子，似乎要说什么辛密。但在他正欲脱口而出的瞬间，又突然闭嘴，把那些话语吞入腹中，不再多言。

“多说无益，徒增烦恼。”

老人看向余峰，露出会心的微笑，仿佛很满意余峰没有追问。

“走吧，我带你去修行。”

这一次，余峰没有再拒绝。

他跟随在老人身后，走入果树林，直上山顶。

在平坦似乎被人一剑削成的山顶上，一座茅草屋出现在余峰面前。当看清它的模样，余峰突然眼瞳一缩，精神大震。

茅草屋的支架，完全是用野草编制而成的，却深深嵌入石头深处，坚实牢固。

不仅如此，它的整体都充满岁月的味道，至少存在了上千年！

“进去吧。”

老人远远站住，伸手给余峰指着方向。

“茅草屋周围，有奇特的力量，有些年轻人给我说，它是铭纹法阵。”

“它是主人印刻，不准我们这一脉进入。但你可以，具备资格。”

“在这里修行，没有时间限制。一直到你觉得不能再坚持，就可以退出来。但要记得，一旦退出来，就没有第二次进入的资格了，人人都是如此。”

只有一次机会，进行着毫不知根知底的修炼？

余峰沉默，思索良久，终于缓缓点头。

“多谢前辈指点。”

这一次，老人并未再辩驳自己只是一个糟老头子的身份，缓缓原路返回。

他知道，自己已经做到领路人的工作了，以后的时间，属于余峰自己。

余峰在原地静默站立，眼中始终只有那一座茅草屋，一直站了整整一天一夜。

开始的时候，他是在思索，双塔的主人究竟留下了怎样的修行。

到后来，他便忘却了这个问题。

因为，既然没有告知自己前来修行的方向，又何必自寻苦恼？

于是，余峰开始忘了。

再后来，他甚至忘却了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忘记了自己身为灵武者的身份，忘却了前几天在半山腰生活过的经历。

当夕阳再次落山之后，目光呆滞仿若丧失魂魄的余峰终于一步踏出，迈入茅草屋百丈以内，也就是剑仆所言铭纹法阵的最边缘。

一步，便是两个世界。

一方为真实，一方为虚幻。

余峰只感觉神魂一震，再看周围，一切已经发生巨大变化。

就连他本人，也发生了变化。

他变成了一个孩童，手持一柄三尺木剑，肆意挥舞着，爽朗大笑，清澈至极，满心都是对手中木剑的喜爱。

他又变成一个铭纹师，自幼便对各种线条感兴趣，在家中苦苦钻研，终于一日成才，创造出属于的铭纹阵图，起名：轮回。

当步入轮回之后，他的身份竟然再度发生变化。

这一次，他是一个铁匠，天生的铁匠。

看着铁块在锤头下变形，变得犹如少女最娇嫩的肌肤，他的脸上不由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

再后来，他又成为一个砖瓦匠，天生对塔类建筑有超凡的天赋。他在遥远的海滨，本不可能造出高达建筑的地方，建造了最高的两座塔，每座塔都有百层之高！

再后来，他收了一位剑仆……

……

就在余峰一步一世，朝山顶茅屋逐渐靠近之时，山脚下，一位不速之客突然抵达。

他蒙着纱巾，让人看不清模样，一直走到半山腰的茅草屋，走到剑仆后代的跟前，才停下脚步。

剑仆老人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人会来，依然在喝着肉粥，还打了一个饱嗝，顺了口气，才终于开口。

“放心，他已经上去了。”

“嗯。”

蒙着纱巾的不速之客微微点头，看着剑仆老人优哉游哉喝粥的样子似乎有些愠怒了，突然掀开头上的纱巾，竟然露出和剑仆老人一模一样的一张脸来。

只是，这张脸上充满急躁。

“你不是说，主人曾预言，能洞开此界壁垒的人会在这百年出现么？”

“现在已经七十年了！”

剑仆老人看着面前这张和自己一样的脸，不由微微皱眉。

“还有三十年呢。即便我看不到，你总能看到的。”

“我不是说了么，不要用我的脸当模子。”

仿佛是感应到老人真的发怒了，扯开面纱的那位连忙认错。

“好好好，不用不用。”

他说话间，整张脸竟然极度扭曲起来，当一切回复平静，变化后的面孔，竟然和双塔之灵的那张脸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