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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奴不出两日,就把之青的信笺传到了水云里。
浮沉瞧完,她心都凉到了半截。
达道接过看完,眼里没有一丝诧异,“这事,倒是像我这大伯母和我祖母能干出来的。”
浮沉不解地问道,“可这是女子名节啊,大伯母和祖母当真就敢这样做,拿玉簪妹妹的清白,去换她几位哥哥的仕途路,这女子生来,就是为家中男子铺路的吗?”
达道:“我这个祖母,做事向来就喜欢走捷径,我这几位兄弟,自小就不怎么好学,她带去老宅看着长大的那几个,也全无一丝饱学之姿,许是她老人家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走我们国府这条捷径了。故而这些许年月里,祖母也并未让他们学什么。”
达道端着茶盏,细细说道:“我这个祖母也厉害着呢,她知道为官者,不宜为上品好官。上了品的官事多,仕途虽在高位,可太过操劳,伴君如伴虎,谁都不知朝中更替的结果。祖母想让我这几位兄弟为下等官,混个朝廷俸禄,再混个清闲日子,吃皇粮,不干皇家事。日后有人问起,也不至于埋没了门庭,还有几个仕途同僚为伴,也不算是没了名声。”
浮沉感叹,“这样一说,祖母还真是很会为大宅作打算呢。”
达道一笑,拍拍浮沉的头,“我大伯父当年,本是可以为正品官衔的,一身的本领,在当年朝堂上,文谏写得堪称一流。大伯父若是当年没请辞一年,说不定现在,与我们也是旗鼓相当的。”
浮沉好奇,“那为何后来,大伯父只是小官呢?”
达道:“大伯父的性子有点怯弱,他是祖母的长子,在祖母跟前最久,祖母性子强势,掌管着家中大小事务,大伯父一个男人说了话也不顶用。我父亲冠发后就分了别府单住了,大伯父一直在祖母跟前。后来他仕途还算平稳,可惜,祖母说什么男子为高官者,恐不能庇佑家中老小,为小官才能安稳一生。便让他请休一年在家中,等大伯父再回宫时,原来的官位已有了人,他也就只能顶着小官位了。加之祖母常年压制,他也变得胆怯怯弱,官场上,也就不顺了。”
浮沉:“人人所求为高官护住家族宅门一生,还所求为高官可护得家族几代人,为何祖母却只想小官庇佑。如今她又次次想从你这走捷径,当真是不知她在想什么了。”
浮沉坐在铜镜前,达道把钗环插在她发髻上,仔细地看着铜镜里的浮沉,欣慰地笑着,“这便是她性子强势所致了,你别瞧大伯母在祖母跟前乖得像只小羊崽子,其实大伯母这个人啊,心里主意多着呢。早年玉簪说过一事,说她有一日看到大伯母,在祖母起夜时,往堂屋门口放着一把椅子,还撒了许多蚕豆粒子。”
浮沉一听,好像她听过,还是看过这一幕。
她仔细回想,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记忆很差,很多事都很模糊了。
“难不成,大伯母在强势的祖母威力下,表面看似婆媳甚好,实则也是苦不堪言,想寻个机会……”
浮沉对镜看着达道,再没往下说。
达道趴在浮沉肩处,“所以啊,父亲当年没要祖母跟前的一个贯钱,靠着自个的朝中混下来,再娶了母亲升了国府,现在看来,是条明路。母亲不受婆母挑唆和使唤,父亲也能在祖母跟前理直气壮起来了。”
“是啊是啊,自古这道理,父亲再富有,一旦成家,远不如自个打拼下来的实在。父亲为人正直,现在他对大宅的敬,便是他的孝道。若是大宅和祖母再生事端,我相信父亲的为人,是断不会看着祖母来搅和国府安宁的。”
达道宠溺地看着浮沉,“知父亲者,大娘子是也。”
他又神色黯淡,手中攥着那份信笺,“不过,玉簪的事,可如何是好,这孩子当初也是看着可怜,我才替她想法子的。”
浮沉起身,看着门外快要落雨的天,“内宅事,书元哥哥就别操心了,我会想到办法的。不会让玉簪妹妹失了名节,也断不会让此事污了我国府门楣。此事先别告诉母亲的,这几日书元哥哥可以让底下的人悄悄清点回京的物料单子和马车,所有的东西咱们提前筹备好,等到时候方便立马动身。”
“好。”
浮沉心里笃定,大宅这毒庖,是该趁着她们要作乱,提前摘除了。
浮沉想了两日,在书斋内提笔给之青写回信时,梁京那边的马奴又传来了新的信笺。
浮沉速速打开一看,这才知道,把关妈妈留在梁京是对的。
之青在信中说,关妈妈已去过三次大宅了,每次都是入夜外出,先听曲听戏,再吃些素日里不常吃过的。最后穿戴整齐,到了深夜再入大宅的门。
浮沉看着书信,深感梁愫亚这几年不知是怎么活下来的,身边有这么一位老谋深算的老妈子伺候,关键此人还是她的陪嫁丫鬟,如此深信不疑地信任,竟是个内鬼。
浮沉换位一想,这不就等于之青有一日也背叛了她。
她摇摇头,当真是不敢想。
她拿着信笺思虑许久,还是决定先不把此事告诉梁愫亚,她怕她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浮沉想,如果关妈妈真的确定是大宅那边的,那她自会让梁愫亚在适当的时候知道此事的。
关妈妈的事兹事体大,浮沉还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达道。
达道听毕,想是多年搏杀,对这些事已经没了感觉,“如果当真是她,我自会解决了她。”
“不急不急,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很容易,可这事,弯弯绕绕的还多着呢。深宅大院的事,最好用的一招就是钓鱼,愿者上钩。”
达道知道浮沉心中已有了主意。
浮沉回到书房,提笔,一字一句地全写在书信上。
送信的那日,水云里下着雨。
湖四周起了浓雾,浮沉撑着一把油纸伞,踩在滑溜溜的青石板上,头戴长帷帽。她站在浓雾下等了许久,才听到小路有马蹄子的声音。
马奴接过信笺,塞好放回密封的竹筒内。
浮沉又让月儿给马奴一串贯钱,“雨天路滑,还望小哥多上些心。”
马奴接过贯钱,行礼上了马。
浮沉在白帷帽下,看着马奴绕过湖岛,从小路出去。
浓雾越来越大,像是这一早起的工夫也散不开。
浮沉的回信再传到梁京时,之青已在梁京混成了落魄书生样。
因不能回达国府,又不敢以原来的身份自处,只得假扮落魄书生,混在挨着巷子街面上。
她每日都去国府门口溜达,都没等到马奴的身影。
好在浮沉走时给足了银两,她白日里装着落魄挨饿,一到深夜,街面人散去,便会再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去长夜开的酒馆吃喝。
这才几日,之青都忘记自个是姑娘身份了。
她贴着假胡须,穿粗衣,脚迈开,大口吃酒吃肉,听这酒馆内的男子谈艳楼女子的细嫩小蛮腰。再听听谁家的八卦,探探府中事。
那一刻,当真是惬意无比。
之青心里,竟还有点羡慕这做男子了,无拘无束,即便是落魄书生,这些酒馆也都给足了体面。
那晚她刚从酒馆出来,子时的风泼辣地吹着,她戴的书生帽都被风刮走了。
她速速上了马车,拉紧了帘子。
在拉马车窗帘子时,之青在街的拐角处,看到了一个小男娃,穿着锦缎布料,艰难地在大风中往前走。
之青定神一瞧,她速速回想,这才记起,这男孩不是旁人,正是那个被尤黛娥悉心照顾着长大,最后来梁京寻母的征儿。
征儿进了酒馆。
之青又速速下了马车,再速速跑到酒馆门口,躲在柱子后面,这个位置刚好能看清里头。
征儿进了酒馆,礼貌问道,“请问店家,可有驴肉和马蹄糕,对了,我家母亲近日身子疲乏,可有五参茶?”
店家:“有有有。”
店家在案板隔断处剁肉,门外的风呼呼地往酒馆内吹,店家嘴里嘟囔着夜里风真大,又抬头瞧征儿,见他虽穿着贵布料,可衣裳单薄,也没有斗篷挡风。
店家好奇一问,“你这孩子,大晚上出门,怎不穿斗篷,夜里风大,回去时可得小心啊。”
征儿吸吸鼻子,礼貌地一笑,“店家放心,我是虎公府家的二公子,马车就在外头停着呢。”
“原来是虎公府家的啊,”店家一听,又多切了一些肉,用软纸包裹好,又把煮好的五参茶放在暖瓶中。
他打包好,再递给征儿。
征儿接过,“店家只需按照老规矩,把账记在虎公府名下便好。”
他再行了礼,走到门口拉紧衣衫,速速出去,钻到大风中。
店家在柜台前小声议论,“这虎公府中,何时多了个二公子啊,这就算是虎老爷纳妾再生,也不至于长这么大了呀。”
一旁的附和,“许是个外室生在外头的,现在认了祖吧。这孩子多半是外室生的,这哪有哪家府上的公子半夜出来买肉吃的,更何况,这外头也不见什么虎家的马车啊,多半是为了面子,才这样敷衍你的哟。”
这店小二说得没错。
之青早就瞧见他是独身一人前来的,根本没有什么马车。
大风呼啸,征儿衣衫单薄地走在风中。
之青跟了几步,因风大只得无奈再钻进巷子头的马车内。
她心想,或许这征儿是真的被虎家认了亲,可这深宅大院,他一个走散多年的孩子如今再回,不知又动了虎公府谁的利益呢。
第二日,之青总算是在街面上等来了马奴。
她接过信笺,躲在无人的巷子内悄悄打开仔细看。
浮沉在信上说的意思,是她不出什么主意,一切依玉簪心里所想行事。
也就是说,让之青听玉簪的,玉簪说怎么做便怎么做。
之青看完觉得浮沉有些胆大了些,这事怎么能听玉簪的呢。玉簪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她能有什么主意。
可眼下浮沉又远在水云里,她也问不到话。
她戴好书生帽,摇起扇子,再拐去了大宅府门前。
之青在梁京的日常,大概就是蹲点了。
浮沉敢这么打算,是早就想周全了的。
一来,此事她不便插手,一旦她插手了,大宅那边不知会有什么风吹草动呢。
二来,她信玉簪能对付。
玉簪在大宅多年,见惯了她母亲和祖母的作风,她才是最熟悉她们的人。玉簪虽没出阁,可她年纪已不小了,行事稳重。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三来,想一招制敌,就得用非常手段。
而这个非常手段,浮沉不敢提,只能玉簪本人提。
而且浮沉断定,玉簪把此事告诉之青时,心里早就有了对策。既然已有了,她何不做个背后助她周全的人,成全她压抑多年的内心,来一次畅快呢。
之青是过了晌午看到玉簪出门的。
她跟着老太太和林氏,穿着被长白帷帽裹严实的裙子,还有几个仆人上了马车。
马车朝梁京玉岸观的方向驶去。
之青也速速上了马车,一直尾随着。
此行玉岸观,是林氏和老太太行计策的第一步。
老太太和林氏这些日子一直在盘算,这二人已经打好了算盘,就等着玉岸观回来后开始计划呢。
这毕竟是毁女子名节一事,一旦出现纰漏,玉簪这辈子可就全毁了。
老太太心虚,在行事之前,带着林氏和玉簪打算去玉岸观求个平安符,以图个心安。
马车内,玉簪一直看着外头。
这几日她一直都很谨慎外出,果然,之青也故意露出自个的斗笠,玉簪一眼瞧见了之青。
她立马放下了马车帘子,故作无知地四处张望,“祖母,要带我去哪啊,祖母不会要把玉簪卖了吧?”
老太太心疼地看着玉簪,这真是看一眼,就是一眼的愧疚,“玉簪乖,祖母和母亲今日去玉岸观烧香,顺便带着你也一起去,为你求个好福分和平安。”
玉簪傻傻地笑着,趴在老太太膝下。
玉岸观在梁京水灵巷尽头,背靠一槐树,很是气派。
到了后,这三人从马车下来,面前便是长长的石阶天梯,为着心诚,每一位来玉岸观祈福的人,都得爬上这天梯石阶,方可进观。
老太太深呼吸一口,打算爬。
林氏担忧道,“不如母亲在马车内歇息吧,这玉岸观母亲也有多年没来过了,这石阶多,可别把您给累着了。”
老太太一脸埋怨,“尽说些胡话,心诚则灵,今日是为着我的玉簪,就算它没尽头,我都爬,这样才能求来真正的庇佑。”
玉簪:“我扶着祖母,我们一起爬!”
老太太憨憨地笑着。
足足用了半个时辰,这三人才爬上去。
而之青早就顺着小路上去,在观门前的草堆里候了玉簪多时了。
玉岸观门口有小道士已提前等着老太太了,见老太太进来,以观内二等礼仪接待老太太和林氏进观门、焚香、叩拜。
玉簪在一旁,一直想寻着时候走掉。
老太太摇了卦象,坐在道士桌前,等着道士来解卦的间隙,玉簪借着要去方便,蹦蹦哒哒地小跑下了石阶。
婢女本是打算跟着的,奈何石阶好不容易爬上来了,也就索性意思地喊了几句,“姑娘,山路不好走,可要当心啊。”
玉簪总算逃出来了。
她在半山处的草堆里,小声喊之青的名字。
之青在背后拍拍她的背,她一哆嗦,胆怯回头,一看是之青这才放下了心。
之青二话不说,把信打开递给玉簪。
玉簪读完,嘴角扬起一丝笑意,“看来我这个嫂嫂,当真是为着我,护着我呢。”
之青:“何以见得。”
玉簪抬头,“之青姑娘,此事我也有了定夺,既然她们当我是傻子,既然她们已有了定夺,那我就在她们这出戏里,好好当个傻子吧。”
之青:“原来姑娘,当真是已有了主意。”
玉簪眼神坚定,“是,不过,这出戏的男主,可得换个人来一起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