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神祇,在害怕

深夜时分。

粘稠的黑暗无声无息的包裹了源盛城，隐有不详的气息弥散。

城中众多原初巨人守候在城市中各处，散发着明亮的神光，无声的抵御着黑暗的渗透。

源王虽预测了邪魔即将侵袭，但也无法确认具体的时间，这些巨人们并非单单为了这一次可能到来的袭击而彻夜守候，而是在过往岁月的每个夜晚，他们都是这样默默守护着夜幕下的城市。

安乐和玄公明被安置在离源王殿不远的一座偏殿中。

回想先前源王说的那种可能性，安乐的心情也久久难以平静，他从源王的话语中听出，对方已有了以死明志的打算。

源王赫然想以自己这残躯迈出与“邪魔”沟通的第一步，即便，代价很可能是他的生命。

“可是，大周与黑暗的血海深仇，绝非一个人乃至一代人能消弭的。”

安乐凝望殿外的夜色，心中想到。

在大周还未创立时，“邪魔”和原初巨人的厮杀便已经延续了许多年，不知有多少原初之民死于黑暗中，同样的，巨人手上也沾染了无数“邪魔”的鲜血。

就算真的如安乐和源王猜想的那样，“邪魔”也是一种智慧生物，也有属于自己的文明，但双方真正开始交流时，恐怕绝不会那么心平气和，反而会变成一场更可怕的战争。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就连原初巨人和其后裔都会相互猜疑，更何况与另一个本就厮杀数年的陌生文明？

源王的这种设想，可能注定不会被旁人理解，但安乐仍不免心生敬意。

眼见着面板上的推演次数刷新，安乐暂时压下心中杂念，打开面板。

【开始推演！】

【源王身死，源盛城被黑暗淹没。】

【你死了。】

仅是瞬息的工夫，安乐睁开双眼，脸色骤变。

这次推演的过程，简短到只用两句话便可描述。

自从加入太虚宫后，安乐已然许久没有遇到过推演中连第一天都活不过去的情况，而这，也足以说明眼下情况的凶险。

安乐毫不犹豫，向前一步踏出，身形迈入虚空。

下一秒，他便出现在了源王殿中。

在推演中，源王死在了黑暗侵袭之前！

正是他的死亡，导致源盛城军心大乱，从而没能在黑暗中的邪魔面前组织起有效的反抗。

故而，救下源王，便是当务之急！

可安乐实在想不到，在源王城中，有谁能杀死这位古老而强悍的诸侯。

心绪浮动间，安乐已穿过源王殿的正殿，灵识四下扫荡。

他这强横的气息，立刻引起了附近不少巨人的注意，很快有人高声喝道：“无虚，你夜闯源王殿，意欲为何？”

说着，便要把安乐拦下来。

安乐气势如虹，双目锐利似剑，质问道：“源王在哪？”

“有人要谋害源王！”

闻言，拦在安乐身前的巨人嗤笑道：“你癔想也要有个限度！”

“这里可是源盛城，怎么可能有人敢对源王动手？依我看，你才是那个想谋害源王之人！”

这原初巨人的语气中明显带有敌意。

虽然源王对之前的暗杀一无所知，但源盛城中的巨人中，却有不少知情人，更有些人的同伴、好友参与了这次行动。

而现在，安乐安然抵达了源盛城，暗杀者们却不见踪影，下场不言而喻，也就不难理解这些原初巨人对安乐的态度。

不过眼下，安乐可没有工夫去体谅他们的心情。

眼见着这巨人拦在了身前，安乐面色微沉，冷声说道：“让开！”

巨人以嗤笑回应：“呵，无虚，我敬你是个人才，为我大周做出了不小贡献，但你可别真把自己……”

轰！

轰然一声巨响，在场众人无人看清安乐是如何出手的，身形堪比大山的巨人便倒飞而出，砸在了源王殿的墙壁上，力道无比沉重，连整座大殿都在轻微颤动。

“不要让我把话重复第二遍。”

安乐环顾四周，体表有暗金纹路显现，哪怕尚未变身，也仍浮现出皇者般的气质，威震八方。

“我要见源王！”

见到这一幕，附近赶来的原初巨人心神季动，竟在这道娇小的身形面前生出一股自觉渺小之感。

“咳咳！”

被砸在墙上的巨人咳出鲜血，愤恨道：“你果然心怀不轨！”

“诸位，一起拿下此獠，绝不能让他面见源王！”

这巨人在众人中的威望似乎不低，此时呼喊后，其他巨人虽有些犹豫，但还是纷纷向安乐出手。

有些巨人动用法术，有些巨人以肉身迎战，还有数道禁制般的符文落在安乐身上，要将他封印。

安乐法力鼓荡，伸出手用力一握，禁制符文霎时崩解，连带着施术者也口吐鲜血，面色惨白。

轰！轰！轰！

安乐这具小小的身躯中，却爆发出了令四周伟岸的巨人们都暗自心惊的力量，拳脚挥动下，空气震动不已，发出厉鬼般的尖啸。

近身的原初巨人，竟是全部被这股怪力轰飞出去。

至于巨人们催动的法术，在还未靠近安乐时就被雄浑的法力碾碎，那是八大神藏齐开后天宫与圣门虚影带来的强悍场域。

“好强！居然只凭一人之力就……”

“这就是无虚道友的实力。”

到这时，巨人们这才想起来，安乐举办玄天论法的前提，其实是他将整个太学院都打服了！

突然，人群中传出一声有力的喝声：“都住手！”

身形比起其他巨人矮小许多的源卓走了出来，他的相貌略显稚嫩，但在这种情况下，却表现得很是镇定，气质凛然，令周围的原初巨人们也不自觉冷静下来。

源卓先向着最开始拦路的巨人怒目而视，说道：“严苍，无虚前辈乃是我父王的贵客，你几次三番挑拨，意欲为何？”

迎着他的眼神，严苍的气势不自觉弱上几分，低下头没有说话。

源卓毕竟是源盛城正牌的殿下，严苍再莽也不会和他对着干。

接着，源卓又转头看向安乐，诚恳说道：“无虚前辈，你深夜闯入此殿，他们这才如此紧张，还请不要见怪。”

“只是不知……无虚前辈找我父王，究竟有何事？”

三言两语间，源卓便将局势稳定下来，制止了可能爆发的大战。

这份心性很是不凡，源卓看着年轻，却是个关键时刻的可靠之人。

安乐暗暗赞叹，但同时，心情略有些沉重，他弄出了这么大动静，源王却依旧没有出面，这令他心中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

“没时间解释了。”

安乐直接对源卓问道：“源王身在何处？”

源卓怔了怔，但还是说道：“父王应该正在观摩星图……”

他话音未落，安乐便一步迈出，身形消失在众人眼前。

见安乐如此急切的态度，源卓神色变幻数次，想到了一种最坏的可能，连忙向着周天星图所在的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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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这一步迈出后，便来到了那周天星图的下方。

穹顶投下的星光依旧耀眼夺目，漫天星河静静流淌，静谧且美好，宇宙的一切奥秘似乎都藏于其中。

由于此时已是深夜，夜色格外浓郁深沉，反倒更衬得星光的明亮璀璨。

看到那身披星光的伟岸身影，安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他的面色微变，眼中闪过一抹哀色。

空气中，残余着一股极澹的血腥气。

“无虚道友。”

源王缓缓开口，脸上露出歉意的神情：“恕我不能起身相迎，光是维持这种姿态，已耗尽了我的全力。”

安乐的目光落在源王的眉心，那里赫然有着一道微不可查的细线，有些许星光从中透了出来。

安乐从储物袋中拿出丹药，声音沙哑：“源王，我这有丹药，或许能稳固你的神魂。”

源王轻笑道：“不用麻烦了，我的情况我最清楚，我的神魂马上就要崩散了，只是我还有几句话想对你说，这才勉强多坚持一会儿。”

他的态度坦然豁达，完全不像是一个即将身死之人。

这时，源卓从外面闯了进来，并且命令其他原初巨人不得入内。

见到安乐和源王的神色，源卓瞬间明白了一切，悲怆万分，忍不住潸然泪下：“父王……”

“不要哭。”

源王深深的看着源卓，语重心长：“从今以后，你便是新的源王了。”

“身为王者，你必须要学会背负、学会承担，你要记住，你先是一个人，才是一位王。”

他又转头望向安乐：“无虚道友，犬子愚钝，还请你多加关照。”

安乐重重点了点头，又问道：“源王，是谁杀了你？”

源王面色暗然，说道：“杀我者，昭王也！”

安乐心中巨震：“昭王，竟然是他？”

连安乐都没想到，昭王竟然会深夜来到源盛城，并且将源王杀害！

但细想之下，也就只有同为王级实力且不会被源王防备的昭王，才有可能在俏无声息间做到这一点。

源卓双目瞪大，不敢置信的说道：“昭叔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源王叹息一声：“准确来说，他已经不是我们所认识的那个昭王了，我在他身上感受到的，只剩下陌生。”

安乐面露不解：“此话何意？”

源王已经走到生命的最后时刻，自然不会再隐瞒什么，直接说道：“我怀疑，真正的昭王早已身死了，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披着昭王外衣的空壳。”

安乐心中生出一股寒意：“连昭王也……”

源王抬头望向遍布星光的星图，目光却好像看到了更远的地方：“我还在昭王身上，闻到了属于神祇的气息。”

源卓脸色骤变：“神祇！？”

“是啊，就是神祇。”

源王的笑容中带有讽刺：“不过，拜她们所赐，我也终于可以确认，我的猜想是正确的！”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安乐，像是寄托了某种沉重的期盼。

“神祇，在害怕！”

“她们在害怕我的发现公之于众，害怕我真的进行那样的尝试，才会在那之前将我消灭。”

源卓听得一头雾水，关于黑暗和邪魔的隐秘，源王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安乐心神震动，他意识到，神祇或许的确在忌惮源王的发现，否则，又怎会在源王吐露隐秘的当晚就派出爪牙将其杀害？

可是关于黑暗的真相，为何能令神祇都忌惮呢？

安乐暂时还想不通这背后的原因。

这时，源王幽幽叹息：“时间快到了。”

安乐神态有些哀伤，静静望着这位值得尊敬的老者。

源卓面色悲恸，但强忍着没有落泪。

“在我死后，黑暗势必会侵袭这座城市。”

源王的目光投向远处，像是落在这座他守护了一生的城市上：“卓儿，无虚道友，源盛城的子民们，就拜托你们了。”

“大周的未来，在你们手中。”

“最后，让我再助你们一臂之力。”

说罢，源王站起身来，璀璨的星光从他眉心的缝隙中渗出，随后，以极快的速度倾泻而出。

夺目的光芒下，源王的肉身开始一寸寸崩解、腐朽，可与之相对的是，缝隙中透出的星光渐渐凝聚在一起，越发璀璨明亮，宛若天上星河。

在安乐、源卓，以及源盛城所有居民的目光中，一道星光构成的巨人在源王殿站了起来。

星光巨人的身形大到不可思议，是寻常巨人的十倍乃至百倍，而且还在不断扩张，眨眼间便映入全城人的眼帘。

“那、那是……”

“王啊……”

人们看着那张模湖不清的脸庞，心中不由得涌现悲怆与凄凉。

“从今以后，源卓为新源王，你们需听从无虚道友的号令，方能度过难关。”

星光巨人低头凝望身下的子民，似有留恋，但还是仰头看向无边无际的漆黑夜幕。

在那粘稠的黑暗中，已有一道道贪婪且带有恶意的气息若隐若现。

它们用晦涩难懂的语言窃窃私语着，邪异的窥视着下方的城市。

突然，一只星光构成的巨拳向它们轰去，在众多细小的光华下，黑暗也被暂时照亮，众多邪魔登时爆裂开来，污血四溅。

紧接着，星光巨人冲入了漆黑中，宛若一团燃烧的火焰，以最后的力量庇佑着源盛城，化作夜空中的一颗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