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到这个声音,无一不脸色骤变,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
这等言论,就算在平时都称得上大逆不道,更不用说在这等天神大祭的严肃时刻。
很快,人们发现声音的来源不是其他,正是那些负责投影、传声的光幕法器。
只是此时,那些光幕上的画面竟是扭曲变幻成了一幅不在承天塔内部的景象。
而那个出现在画面中的人,整个大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便是年幼的孩童也曾见过他的画像,知道他的事迹。
“无虚国师!”
看见光幕中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容,有人失声道:“他还活着?”
相比于那句宣判神祇的话语,反倒是这件事更令人们震撼不已。
大周的子民,何人未曾受过无虚国师的恩惠?
不谈万象术算法,也不谈玄天论法,单论镇央石这一件事,就足以让无数百姓感激安乐做下的功绩。
他之所以会在“死后”被追封为国师,除了周天子的怀念外,平民百姓的的民心所向,才是更重要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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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眼下,这个本该在三年前死去的人,却突然以这种方式重新闯入人们的视线。
“这不是实时投影的画面,而是事先录制好的影像!”
“或许是有人幻化成无虚国师的模样,借他的身份行事。”
承天塔附近的人群发出了嗡嗡的议论声,多是质疑,有人低声说道:“无虚国师毕竟是死了……”
光幕上的画面却没有因为他们的谈论停止,其上的安乐望向身前,眼中流露出沉痛,认真说道。
“大周的子民们,我必须要告诉你们一个真相——”
“很遗憾,神祇欺骗了我们。”
他的声音不高,落在人们心头却如洪钟鸣响,振聋发聩。
“所谓神祇、所谓信仰,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谎言!”
此话一出,仿佛整个玉京城都安静了下来,陷入诡异的寂静。
然而下一秒,人群哗然沸腾,一位信徒喃喃道:“无虚国师在说什么?神祇和信仰怎么可能是谎言?他这是在渎神!”
“不对,这人根本不是无虚国师,是想要污蔑他的名声!”
承天塔的神官们勃然变色,他们身边同样有这样的光幕浮现,立刻有神官喊道:“快把传声法器停下来,把光幕关掉!”
“大人,不好,法器……失控了!”
许多神官施展手段,却没法将附近的光幕关停,就算毁掉承天塔内的法器也无济于事。
有神官愤然道:“一定是太学院动的手脚!”
而这时,安乐的话语仍在继续。
“你们或许会好奇,这三年来我究竟去了何处,现在我便告诉你们,我前往了黑暗中的另一个世界,那是大荒的背面,在那里,同样有一个王朝,其名为——大夏!”
他伸出手,光幕上的画面就再次一变,一幅幅属于大夏的景象接连浮现,其中的百姓、修士、城市皆栩栩如生,逼真无比。
以先天一炁来再现这些景象,无疑是大材小用,但却令人们更清晰的看到了大夏的风貌。
与此同时,安乐的声音透过光幕传来。
“我们以为的黑暗邪魔,并非是真正的魔物,而是同我们一样活生生的人!”
“同样的,在他们眼中,我们也变成了丑陋可怖的域外天魔。”
随着他的话语响起,光幕显现出了大夏人视角下的大周子民,那些狰狞可怕的形象,令在场众人都心惊不已。
而安乐吐露的真相,更是让人们陷入了极度的惊愕。
这些真相实在是太耸人听闻,彻底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假若换一个人说出这番话,恐怕无人会相信,但那可是无虚国师,他有什么理由欺骗他们呢?
有人隐隐猜到安乐接下来要说什么,却又不敢去想。
安乐叹道:“是的,塑造出我们与大夏之间血海深仇的,正是高高在上的神祇!”
光幕上,出现了一座宏伟的神庙,众多大夏信徒前赴后继的前来朝圣,在神庙高处,端坐着一尊相貌温柔平和的神像,似在怜悯的俯瞰众生,但在那眼眸深处,有的仅是澹漠与冰冷。
有人意识到了这画面背后的含义,喃喃说道:“在大夏,为何有神祇的神像?在大周明明都没有这样宏大的神庙。”
“难道……神祇不只属于大周?”
这一画面,远比之前的大夏、“域外天魔”更具说服力,像是一柄重锤砸在他们心头。
修士中的聪明人从不在少数,寥寥数语,结合安乐展现的画面,便察觉到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人群中的骚乱如同潮水一般,迅速向四周蔓延开来,并且愈演愈烈。
“假的,一定是假的!”
有神官高声说道:“这无虚国师是假的,光幕中的画面也是假的!”
“神祇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把那些法器都给砸了,不要让他再妖言惑众!”
在场众人当中,相当一部分都是虔诚无比的信徒,对神祇的信仰就如同被洗脑了一般,根本不想去深思这背后的原因,说着就要把制造光幕的法器摧毁。
而这时,太学院的学子们站了出来,守护在那些法器四周。
“诸君,清醒一点吧!”
“神祇是我们的敌人!”
也有些信徒深思安乐所说的话语后,心态崩溃,又哭又笑:“神祇,哈哈,神祇……”
很快,整座玉京城都乱作一团,爆发出大大小小的混战。
同一时间,承天塔高处,好些神官也面露茫然,先前的喜悦、兴奋烟消云散。
“无虚国师,说的是真的吗?”
大神官源丰面色阴沉似水,径直走到红映雪面前,说道:“你必须现在就登上祭坛,继续主持天神大祭,向神祇谢罪,请求她们的原谅。”
红映雪失魂落魄,听完那番话,她受到的冲击才是最大的。
倘若安乐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她的整个人生,岂不都是一个笑话?
“嗯?那位天元圣子去哪里了?”
源丰深深皱眉,先前还在宝辇上的安乐,现在却突然消失不见。
“肃静!”
突然,一道如惊雷般的高喝响起。
声浪滚滚扩散,压过了城内一切的杂音,令玉京城中的混战都稍微停歇。
在人群身边,光幕上的画面再度变化,变成了承天塔顶部的白玉阶梯,整座承天塔的光芒都与之辉映,华美壮丽。
而在阶梯的最高处,广袤的苍天白云之下,赫然站着一名修士。
他衣袍猎猎,相貌俊美无双,自带一股坚韧不拔、始终不动摇的气质,周遭的一切光华仿佛都成了陪衬。
他光是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把出鞘的长剑,连天穹都能刺穿。
有神官惊呼道:“无虚国师!”
安乐神色庄严,肃穆开口:“我身为大周国师,在此宣判神祇的罪孽!”
这附近的投影法器最为密集,目的本是为了让信徒们目睹神迹的降临,可眼下却成全了安乐最后的审判。
玉京城中的人们,无一不看到了这景象,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宣判神祇,古往今来,谁人有这样的勇气?
安乐继续朗声说道。
“神祇之罪,其一,为虚伪!”
“神祇以黑暗蒙蔽世人,令大周与大夏征伐不止,血流成河,无数百姓死于战争,却宣扬仁慈善良的名讳,自称为大周的保护神。”
“神祇操控信徒的心灵,修改人们的意志,为她们所用,虚伪至极!”
他伸出手,镇央石骤然分解重组成一把长剑。
安乐双眼闪过神光,挥剑向祭坛斩下。
嗡——
祭坛之上的众多神文亮起,洪亮的神语顿时响彻承天塔,振聋发聩!
一道朦胧的虚影在光芒中显现,气息神圣浩大,可剑光闪过后,却轰然崩碎。
霎时间,神文暗澹下来,祭坛上出现许多细小裂纹,开始摇摇欲坠。
可在半空中,数道神官的身影飞速袭来。
这些人是神祇的死忠,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动摇他们的信仰。
安乐的话音未曾停下:“其二,为贪婪!”
“神祇贪婪无度,无止境的攫取大周与大夏的资粮,收割信仰与生命,直到整个世界仅剩冰冷的死寂才会停下。”
他挥出第二剑。
神官们只见到眼前闪过炫目的剑光,便看到自己的无头尸身正在倒下,切面光洁如镜,平整无比。
“好快的剑……”
在生出这个念头后,神官的意识便陷入了永久的黑暗。
同时,祭坛彻底被一剑斩开,崩碎不止,从高处坠落。
在白玉阶梯上,也留下了一道极长的剑痕,几乎将它切成两半。
安乐停留在半空中,两剑斩出后,他的气势攀升不停,锋锐的剑意似乎无人能抵挡。
这时,源丰出现在了他面前。
安乐根本没去看他,宣判的声音中带上了怒意。
“其三,为傲慢!”
“神祇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神祇,从未正视过在大荒中生活的人们,只是将我们视作棋盘上的棋子、牧场中的猪羊,随意摆布、屠宰!”
他挥出了第三剑。
剑光却没有落在源丰身上,而是触发了他这数日以来的布置!
在承天塔的地下,众多残破的镇央石轰然震动,绽放出明亮的光芒,而后化作数不清的细小微粒,如同洪流般勐地爆发出来。
这些微粒虽然细小,但却锋利无比,足以切割坚固的材料。
凡是与洪流接触的部分,都像是冰雪般消融,湮灭不见。
在人们眼中,整座承天塔正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
直到只剩下一座塔顶时,微粒洪流才就此停下。
随后,塔顶的平台骤然向下坠落,轰的一声砸在地面上,发出惊天巨响,也重重砸在了人们的心头。
“承天塔,没了?”
信徒怔然的望着眼前仅剩一座塔顶的废墟,宛若心中的高塔也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虚伪、贪婪、傲慢,这才是神祇的真面目?”
“我们的信仰,到底算是什么啊……”
越来越多的信徒醒悟过来,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崩溃痛哭者也不在少数。
太学院的学子们则既是惊喜又是敬畏的望向天空中的那人,心里与有荣焉:“那便是我们的无虚师长!”
玄辉悄悄抹了把眼泪:“太好了,你还活着……”
安乐的声音从高处传来:“从今以后,世上再无承天塔!”
“无虚!”
突然,一道无比愤怒的声音炸响,在场所有人顿时感觉到一股无比恐怖的压迫感袭来,让人战栗,让人跪伏,让人心生敬畏和恐惧!
那是数万年来高高在上的神祇带给人的压迫感,给人心灵上的敬畏!
说话之人乃是源丰。
只是此时,他身上的模样和气息已和先前截然不同。
源丰体表上浮现出大大小小的神文,遍布全身上下,他的眼眸纯白一片,仅有数个神文在眼底旋转,肌肤下似有一道道微光渗出,蕴含着庞大的神力,仿佛随时都会将这具皮囊撑破。
那绝非来自于源丰自身的力量,而是神祇的意志降临!
这股意志浩大伟岸,任何修士在她面前,都会感觉到自身的渺小。
在这种重压下,安乐却一步也没有后退,而是抬着头、仰着胸膛,与她对视。
被占据身躯的源丰盯着安乐,森然开口:“你,该死!”
她伸出手指,点向安乐。
然而,恐怖的神光却没有如期而至。
“仪轨……被毁了?”
神祇化身很快察觉到了异常所在,冷笑道:“身为蝼蚁,你倒是很聪明。”
“既然如此,就由我亲手……”
安乐轻叹道:“源丰道友,我会帮你解脱的。”
话音刚落,他的剑芒便已抵达了神祇化身的咽喉。
神祇化身本已反应了过来,可当她想要操控这具肉身反击时,动作却突然顿住了。
这具躯体……拒绝服从命令。
那看似微不足道的渺小意志,却在此时爆发出令她都无法动摇的力量。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剑光刺穿自己的肉身,剑气在体内肆意切割,连带着神魂都受到创伤,逼得她被迫逃离这具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