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宝书网】 lzbao.net,更新快,无弹窗!
弘治十八年,腊月二十三。
朝廷内外都在为改元庆典做着准备。再过七天,大明将正式改年号为正德。弘治盛世将彻底归于历史。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光是大明的车轮,还有世界的车轮。
弘治十八年在格里高利历中是一五零五年。
在过去的一年里。葡萄牙人开始在非洲殖民莫桑比克,在亚洲殖民斯里兰卡。他们的殖民触角甚至延伸到了印度,曼努埃尔一世任命阿尔梅达为第一任印度总督。“右手拿剑,左手拿十字架”的野蛮人,已经侵占了莫卧儿王朝的几处地方。
这一年,麦哲伦开始了他的首次远洋航行。
有人出发,便有人归来。
这一年,哥伦布结束了他人生的最后一次远航,拖着病体回到故土。
这一年,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去世。瓦西里三世通过政变谋得大公权位。从登上大公宝座的那一刻起,他将致力于一统俄罗斯大业。在他在位期间,他将吞并普斯科夫公国,从强大的立陶宛手中夺回斯摩陵斯克,吞并梁赞公国,完成东北俄罗斯各大公国的统一。
常府。
常恬、黄元领着八岁的儿子黄承恩在门口放着鞭炮。
黄承恩高兴的又蹦又跳:“娘,鞭炮真好玩!”
常恬却道:“这有什么好玩的。鞭炮炸粪坑,那才叫好玩呢!”
当年贪吃的小女娃糖糖已为人母,却时不时透出顽皮本色。
黄元笑道:“我的郡主啊,你就不教咱们儿子点好的。堂堂郡主之子拿着鞭炮炸粪坑?你怎么想的?”
府内书房。常风正在看常破奴的来信。
常破奴在信中首先给爹娘、小娘问安。
接下来,他向父亲禀报了这大半年巡盐之旅的成果。
这大半年里,他跟王妙心巡视了五大盐场,为朝廷追回盐税三百八十万两。
这还只是追回的盐税,不包含查办、抄没盐案赃官家产所得。
抄没赃官家产的赃银,加起来只会比明面上追缴的盐税多,不会少。
常风看着这惊人的数字,赫然发现弘治盛世导致的吏治腐败已经深入大明的骨髓。
正德帝只是派人清查了下盐务,就抄得脏银、追缴税银合计约七八百万两。还有铜司、茶事、丝务、漕运等等一系列肥的流油的衙门呢?
按照吏部官目表,大明七品及以上文官共计两千九百九十五人。八、九品文官共计五千七百八十七人。合计八千七百八十二人。
这八千文官中,清官能有一千嘛?
一瞬间,常风突然感觉到迷茫。
常风在官场摸爬滚打二十多年,还算保有一丝良心。虽然不多,但够用。在他看来,清廉为官是一个官员最基本的操守。
自成化末年保储起,他在弘治朝奋斗了整整十八年。称得上鞠躬尽瘁。
奔波半生换来的结果却是,弘治朝末年的官员腐败程度,是成化末年的十倍以上。
刘笑嫣喊了一声:“你愣着干什么?小年要当大年过。去饭厅吃饺子了!”
这声喊打断了常风的思绪。
常风起身:“我在看破奴的信呢。走,吃饺子去。”
刘笑嫣道:“一封信伱看了不下十遍了。就这么想咱儿子?”
常风笑道:“你不一样看了不下十遍?”
正说着话,下人通禀:“刘瑾刘公公来给老爷拜早年.”
话音刚落,刘瑾已经走进了书房。他对下人说:“早跟你说了,我跟你们老爷是一家人,用不着通禀。”
常风故意正儿八经的拱手行礼:“见过刘公公。”
刘瑾面色一变:“小叔叔,你要这样就是不拿我当自家人了!”
常风笑道:“萧敬、钱能两位老公公虽还在任,却已不管事。你现在是司礼监实际上的大掌柜。我得敬着你啊。”
刘瑾道:“就算哪天我当了司礼监掌印,你也是我小叔叔。知遇之恩、救命之恩永生难报。若没有你,我恐怕现在还是个卑微的火者。”
刘笑嫣在一旁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走,去吃饺子。”
刘瑾却道:“饺子要吃。不过我得先告诉小叔叔、小婶婶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皇上已经授意吏部尚书马文升,升破奴为户部北直隶清吏司郎中,职正五品!整整连升了四级!皇上让他立即回京赴任。”
不愧是皇帝幼年时的伴读郎。普通新科进士,从正七品到正五品,恐怕要熬个十年八载。
常风却从这条喜讯中听出了一个强烈的政治信号:“这么说,皇上要中止盐案调查了?”
刘瑾微微点头。
谈及政务,刘笑嫣识趣的离开了。
刘瑾继续说:“王妙心也调任回京。理由是鞑靼部最近在边关频频骚扰。调王妙心回京主持对鞑靼的军情事务。”
常风道:“皇上这么做,可能是为了在对文官集团进行大动作之前,先稳住他们。”
“破奴和妙心已经巡视完两淮盐场,马上要去杭州巡视两浙盐场,又会揪出一大堆涉案文官。”
“皇上圣明啊。打蛇之前若打草,必惊蛇。”
“让他们回京是对的。得先装出见好就收、偃旗息鼓的样子,麻痹文官。”
刘瑾举起了大拇指:“小叔叔,您跟先皇是君臣相知。跟今上亦是君臣相知啊!皇上就是这样想的!”
“破奴这一回虽未巡视完所有盐场。但已经给国库追回了三百八十万两。给内承运库充实了三百万两以上。”
“这是大功一件。连升四级实至名归。破奴过完年才二十岁啊,就已经贵为正五品。依我看,用不了十年他就会成为大明自开国以来最年轻的部院大臣!”
常风笑道:“那就借刘公公吉言了。走,吃饺子去。”
刘瑾却道:“且慢。公事还没说完呢。皇上旨意.今夜他想私下见见住在礼部四夷馆的屁来屎。命你办理此事。”
皮莱思进京已有一个月。然而,正德帝却始终没见上面——内阁反对。
内阁的理由很充分:佛朗机并非大明藩属国。其使者不属于藩属正使。不配与尊贵的大明天子相见。
正德帝无奈,只得先服软。如今他所做的一切事,都服务于明年即将开启的朝堂清洗计划。在对辅政们发动致命一击之前,他需要暂时隐忍。
可是强烈的好奇心又驱使他迫不及待的想见到西洋使者。
于是他干脆将这件事交给常风办。
在少年天子的眼中,老狐狸常风是个无所不能的干练之人。这等小事一定能够办好。
常风道:“此等小事,我两个时辰就能办妥。你先去饭厅吃饺子。吃完陪糖糖、黄元他们聊会天。下晌我便回来了。”
一个半时辰之后。礼部主客司郎中于安民家中。
于安民今年四十岁,是个满嘴仁义道德的标准文官官僚。
大明的礼部,相当于后世的外交部+教育部+宣传部+文化部+宗教局。而主客司则是专管外交的。
于安民就相当于大明的外交部长。
于安民正在大厅之中,听四个儿子齐声背诵文天祥的《正气歌》。
这是于家过小年的固定节目。用老于的话说,这是于家的家风。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于安民闭着眼睛,听着四个儿子朗朗的背诵声。
背完之后,他教导四个儿子:“为人者,当以文天祥为榜样,一身浩然正气,不惧奸邪,无惧生死.”
就在此时,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常风。
常风拍了拍手:“说的好,说的好。于郎中,小年好啊。”
于安民见到常风一愣,下意识的一缩脖:“常屠.啊不,常都督,你怎么来寒舍了?”
常风毫不客气的坐到了椅子上:“来给于郎中你拜早年啊。我又不是索命的阎罗王,你刚才不还教导孩子们要不惧奸邪,无惧生死嘛?怎么见了我脸都白了?”
于安民吩咐四个儿子:“你们先出去。”
四个儿子走后,于安民走到了常风面前:“常都督,我似乎没得罪过你啊。”
常风道:“可你犯了国法。锦衣卫有纠察百官不法情事的职责。”
于安民战战兢兢的说:“常都督怎能凭空污人清白?”
常风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册子,翻开其中一页,念道:“弘治十八年,七月十二夜。礼部主客司主事林彦欲擢升员外郎。向直属郎中于安民行贿五百两。于安民在本部堂官面前大力举荐,林彦得偿所愿。属纳贿卖官。”
于安民听了这话,更加面无血色。
常风道:“我知道六部主事想升员外郎,要给直属郎中送银子、求举荐。这已成官场不成文的陋规。可这项陋规是犯王法的。”
“我现在就能以纳贿卖官的罪名,将你关进诏狱。你这个年得在诏狱过了。”
于安民“噗通”就给常风跪下了。
文人通常有着灵活的道德观。平日里跟文官同僚们喝酒,于安民总是说什么:“我与阉党厂卫不同戴天。”
真正犯在了厂卫手中时,他跪得比谁都麻利。
说句题外话,当年清军入关后一路南下。途径的每一座城都有一堆一身“浩然正气”的地方文官开城跪迎。剃金钱鼠尾,这帮道德君子比谁都积极。早就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抛到了九霄云外。
言归正传。
于安民又怕又急。他的脑门上沁出了汗珠:“常都督,您是了解六部的!六部之中,以礼部最为清贫。”
“我这等礼部的司官,也就能拿几个荐人的银子。其余五部的司官,哪个家里没有个万把两银子?我收这五百两还不够他们买个上等扬州瘦马的呢!”
“您何苦盯着我不放呢?”
常风道:“罢了,我懒得跟你脱裤子放屁。明跟你说了,我今日让你办一件事。你若办,我自然不追究你。若不办,那咱们就得按五排十好好说道说道了。”
于安民道:“常都督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官一定竭尽所能。”
常风道:“这事儿很简单。四夷馆属主客司管辖,对吧?”
于安民答:“正是。”
常风又道:“锦衣卫从南方接来的那批西洋人,是住在主客司,对吧?”
于安民答:“正是。”
常风道:“我的要求很简单。今日过小年,主客司应该让这些番邦使者们好好跟着乐一乐,感受下大明过小年的氛围。”
“今夜,你带他们去教坊司,欣赏欣赏歌舞。”
于安民一愣:“就这事?”
常风点点头:“就这事。于大郎中动动嘴就能办成。”
于安民喜上眉梢:“成,成。下官一定办好常都督交待的差事。”
常风站起身:“刚才你还教导你的四个儿子要学文天祥呢。文天祥的膝盖可没你这么软。罢了,起来吧。”
当天夜里,于安民领着十几个佛朗机人来到了教坊司。
教坊司歌舞天下一绝。佛朗机人看得眼都直了。正使皮莱思甚至流下了哈喇子。
皮莱思流哈喇子,并不是馋那些舞女的身子。而是馋舞女们身上穿着的丝绸衣服。
来教坊司之前,于安民给他们搞过科普。教坊司的舞女,大部分都是犯罪官员家的女眷。
她们身份卑微,是奴婢。
皮莱思是带着通译来大明的。通译告诉皮莱思,奴婢类似于欧罗巴的女奴。
皮莱思看着那些舞女身上的丝绸,心中暗道:这些女奴身上的衣服,运到里斯本去。恐怕王宫贵妇们要花高价争抢。
大明实在是太富裕了。连女奴穿的衣服,都至少价值三十个埃斯库多金币。
要是能与大明达成通商我相当于给曼努埃尔国王带回了一座金山!国王陛下不得封我个公爵当当?
就在此时,常风来到了众人面前。
常风问于安民:“谁是西洋正使?”
于安民指了指皮莱思:“他便是佛朗机国正使屁来屎。”
常风皱眉:“怎么取了这么个有味道的名字?他会说汉话嘛?”
于安民摇头:“他不会。通译会。”
说完于安民指了指其中一人:“这人叫亚三,是通译。”
亚三,全名霍克·亚三。是满剌伽(马六甲)人。
早在太宗时期郑和下西洋时,满剌伽已算沐浴王化。国中有不少识汉字、会说汉话的人。
皮莱思舰队途径满剌伽时,雇佣了当地人霍克·亚三为通译,一同来大明。
常风道:“让屁来屎和亚三跟我走,见个人。”
亚三将常风的话翻译给了皮莱思。
皮莱思问于安民:“这位是?”
皮莱思说一句,亚三就翻译一句。
于安民道:“这位是我们大明的都督佥事掌锦衣卫事,常风常帅爷。”
亚三翻译“都督佥事掌锦衣卫事”这个官职,翻译的还算靠谱。他告诉皮莱思,面前的人相当于葡萄牙的陆军副统帅兼皇家近卫军司令。
皮莱思和亚三跟着常风,来到了教坊司的一个幽静的房间内。
皮莱思看到一个俊美的少年坐在椅子上。
俊美的少年正是大明天子正德帝。
正德帝这次算是微服出巡。穿着像个京城中的纨绔子弟。
常风道:“你们面前的是大明正德大皇帝陛下。还不快快下跪行礼?”
亚三翻译后,皮莱思顺滑的给正德帝跪下磕头,动作行云流水。
后世的一些电视剧,总爱提马葛尔尼来大清见昏君乾隆,死活不肯下跪云云其实是扯淡。
欧洲白人跟汉家文官一样,有着灵活的道德观。只要能达成通商赚大钱,别说磕头了。你让他吃屎,他都会化身岛市老八,边吃边喊“干了奥利给,嗯,真香!”
皮莱思还在海上漂着的时候,亚三已经粗略交给了他一些大明礼仪。
正德帝看着皮莱思:“你这人名字虽不雅,却还挺懂得礼数。平身吧。”
亚三翻译后,皮莱思起身。
正德帝问:“你们那个佛朗机国有多少人口?在何处?”
皮莱思是个老航海家了。他没带地图,但也难不倒他。他指了指正德帝案前的笔:“我能不能用笔画出来。”
亚三翻译后,正德帝欣然应允。
常风走到案前取了纸笔,交给皮莱思。
皮莱思画出了一张简略版的世界地图,他用手指着说:“这里就是我的祖国葡萄牙。这里是明国。”
“我的祖国有人口一百五十万。”
他说一句,亚三翻译一句。
正德帝笑道:“才一百五十万人口?我大明有民六千万。这么说来,你们的那个国王比大明的知府权力大一点,比赣南巡抚权力小一点。”
随后正德帝走到了皮莱思面前,看着地图:“这里就是你的国啊。在图上看着也不远啊。”
皮莱思答:“图上看不远,但前来贵国有四万明里的航程。”
正德帝惊讶:“你说你们在海上漂了四万里?比郑和下西洋的航程多一倍啊!”
“我们大明有句话,叫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们漂洋过海四万里前来大明,就凭这,就足见你们的诚心。”
皮莱思道:“葡萄牙王国有着充足的诚意,成为贵国的贸易伙伴。”
正德帝道:“朕不得不承认,你们国家虽小。但出产的火器着实厉害。我大明兵部造办处的不少铳、炮,都是仿制你们佛朗机的火器。”
皮莱思听亚三说,大明皇帝对葡萄牙的枪炮感兴趣。立马来了神:“我们可以用世界上最先进的军火,交换贵国的丝绸、茶叶、瓷器。”
其实葡萄牙国内有不少明货。但这些明货流到葡萄牙,无一例外全都有中间商赚了十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差价。
中间商便是倭寇。
若能甩开中间商,与大明建立直接的贸易往来。那皮莱思真称得上是不虚此行。
朱厚照笑道:“通商?可以啊!也省得南方的那些士绅们大赚走私贸易的钱了。不过此事违背祖制,朕需从长计议。”
亚三翻译后,皮莱思大喜过望:“哦,我伟大、慷慨的皇帝陛下。您的睿智足矣照亮整个亚细亚,哦不,整个世界!”
朱厚照道:“可是大明的货品累以巨万。你们每年能买多少?光凭那些铳、炮换,也换不了多少啊。”
常风接话:“皇上说的是。臣以前查办过四海会、双木会的走私案。若走私贸易变成了官方贸易,西洋人每年至少得拿上千万两白银来买大明货品。一个一百五十万人口的小国,拿得出这么多银子嘛?”
亚三翻译后,皮莱思道:“绝对没有问题!我们葡萄牙王国刚刚在拉丁美洲发现了两座大银矿。每年两座银矿的出产,换算成大明的货币单位‘两’,大概在一千五百万两左右!”
朱厚照本来已经动了与西洋人通商之心。
十五岁的他正直叛逆期。凡是文官们赞成的,他就反对。凡是文官们反对的,他就赞成。
何况他早就听常风说过文官们在东南的猫腻。维护封关禁海的祖制是假,通过走私贸易大发横财是真。
若开关通海了,走私贸易便失去了巨额利润。那比剜了文官们的肉还疼。
可是听皮莱思说,佛朗机在什么拉钉子美洲发现了两座大银矿,每年产银一千五百万两。朱厚照心里又泛起了嘀咕。
朱厚照喃喃自语:“银矿每年能产一千五百万两白银?那银子还是银子嘛?不成了笨铁?你们就相当于拿不值钱的笨铁换大明实打实的货品。”
“大明境内的白银会越来越多。最后像宝钞一样越来越不值钱。”
朱厚照虽然不懂后世的经济学,不懂什么通货膨胀、通货紧缩。
但他懂得最朴素的道理:物以稀为贵。
白银也是“物”,多了就不值钱了。
一个十五世纪末出生的十五岁少年,能够想到这一层已属不易。
朱厚照是个明白人啊!
后世有位很会打仗的诗人说过:“明朝除了明太祖、明成祖两个皇帝搞得比较好,明武宗、明英宗稍好些外,其余的皇帝都不好。”
没错,那位“很会打仗的诗人”,就是你想的那个人。
他对朱厚照能有如此高的评价。可见朱厚照并不是《明史》里黑的那般不堪。
朱厚照道:“屁来屎。通商的事朕要再考虑考虑。你先回你的母国去。这个通译亚三得给朕留下。朕要跟他学西洋话。”
朱厚照是史书中有明文记载的,第一个学习外语的汉家皇帝。
皮莱思听了这话,惊讶道:“伟大的皇帝让我回国?难道对通商之事不再感兴趣嘛?”
朱厚照笑道:“放心。你不远万里,不,四万里来大明。朕不会让你空手而归。常风,跟主客司打声招呼。赏屁来屎上等丝绸两千匹。这批丝绸由朕的内承运库出。”
常风道:“屁来屎,听见没,皇上拿自己的私房钱赏你呢!整整两千匹丝绸!”
亚三翻译后,皮莱思目瞪口呆。
两千匹丝绸?若是顺利带回欧罗巴.恐怕能卖十万埃斯库多金币!我将成为整个葡萄牙最富有的人!
皮莱思磕头如捣蒜:“伟大的皇帝,您的慷慨足矣照亮整个世界!”
朱厚照又道:“亚三留在大明,教朕说西洋话。朕不会亏待他,每月给他三百两银子的俸禄。”
亚三一听,也忙不迭的磕头:“伟大的皇帝万岁!”
朱厚照吩咐常风:“将这二人先还给刘安民吧。”
常风引着二人离开。不多时他去而复返。
朱厚照问:“常卿,你觉得通商之事如何?”
常风道:“十几年前,我曾跟时任礼部主事的杨廷和,探讨过让倭国直贡白银的事。”
“杨廷和说,倭国如果直接贡白银,有一桩大弊。”
“倭国产银。倭国有石见、生野等数座大银矿。每年产出海量白银。在他们那里,白银虽不能说跟笨铁一样,但价值的确不高。”
“倭国如果用海量白银,大肆购买我们的丝绸、茶叶等物。大量白银涌入大明,大明境内的银子就不值钱了。”
“倭人在付出极低的代价后,会将我们的丝工、茶农辛辛苦苦产出的物品买回倭岛,便宜了他们享用。”
“杨廷和的观点很有见地。倭国与大明的封贡,说白了就是通商。”
“现在的西洋,像极了倭国。手里掐着几座大银矿,每年产出海量白银”
正德帝道:“对!朕担心的就是这个。南方虽存在走私贸易,但规模始终不及大张旗鼓的官方贸易。流入明境的白银有限。”
“一旦朕通关开海。那流入大明的白银恐怕就不是现在这个数字了。”
“朕看,就这么着吧。通关开海一事作罢。留下亚三,让亚三教朕说说西洋话,跟朕说说西洋是什么样子也就罢了。”
史书载。十六世纪初,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一世派遣使者皮莱思入明,谋求通商,被正德帝拒绝。
正德帝留下通译亚三。亚三成为正德帝了解欧罗巴的媒介。亚三经常随正德帝一起游玩,相互用葡萄牙语交谈取乐。
然,亚三恃宠而骄。暗结宠臣江彬。正德帝驾崩后,亚三卷入江彬谋反案,被杀。
常风护着微服出巡的正德帝回了宫,随后返回了府邸,跟家里人过小年。
刘瑾问:“事情办完了?皇上回宫了?”
常风微微点头:“办完了。”
常恬道:“皇上真是的,过小年都要给阿哥交办差事。”
刘瑾笑道:“小糖糖,这正说明小叔叔得宠啊!小叔叔真是朱明皇族的大宠臣。先帝重用他,今上亦对他青眼高看。遇到什么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叔叔。”
常恬笑道:“你还喊我小糖糖呢。我儿子过完年都九岁了!”
常风插话:“你就是八十岁,在我和刘瑾眼里也还是小糖糖。”
刘笑嫣和九夫人领着侍女们端来了饺子。一家人跟刘瑾大快朵颐。
刘笑嫣道:“刘公公,我有个事儿要求你呢。”
刘瑾问:“什么事啊。小婶婶尽管吩咐就是,说什么求不求的。”
刘笑嫣道:“这事儿是个积德行善的事。成阳侯张家有个仆人姓吕,做腌渍麻雀做的顶好。他有个儿子今年八岁。淘气的很,名叫吕芳。”
“在马房玩耍时,这个小吕芳不小心磕了一脚,刚好磕在切马料的铡刀上,断了男根。”
刘瑾听了不胜唏嘘:“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
刘笑嫣道:“谁说不是呢?本来他爹在成阳侯家当仆人,一个月也有五六两的月银。在京城中算得上丰衣足食的人家了。”
“谁能想到竟遭了如此劫难这孩子断了男根,今后就成了中人。刘公公能不能行行好,将他带进宫中做内宦。”
刘瑾很会说话:“小事一桩!小婶婶这是给我积德行善的机会呢!”
“赶巧,皇上登基后对各地藩王屡屡示恩。给藩王们赐了不少宫女、宦官。”
“这不,昨日皇上又颁了旨意。今年第三次赏赐各地藩王。我看就让他去湖广的兴王府当差吧。”
“明日让这小娃跟他爹娘去一趟我外宅。我领他去内官监给他挂牌子。”
常风接话:“兴王府我熟啊。我麾下的陆松就在兴王府呢。我给他写封信,让他照顾照顾这可怜的娃。”
刘瑾道:“成嘞。”
刘瑾这一年来,受人所托往湖广的兴王府送了两个小内宦。
一个是钱能所托,送往兴王府的黄锦。
一个是刘笑嫣所托,送往兴王府的吕芳。
一家人欢欢喜喜的吃完了小年饭。
刘瑾道:“小叔叔,可否书房一叙?”
常风点点头,跟着刘瑾来到了书房。
刘瑾道:“有些话,皇上不便直接说予你。只能我转述。”
“明年开了春,皇上要对朝廷上的那些文官们动手。到时你要做皇上的匕首。但皇上不打算杀人,只打算让他们卷铺盖卷滚蛋。”
“皇上说了‘毕竟君臣一场、师徒一场,要让别人活’。”
常风道:“皇上真乃仁慈之君。”
刘瑾话锋一转:“不过,在动手之前,皇上需要完成一件重要的事。”
常风脱口而出:“你是说大婚?”
刘瑾点点头:“没错。照咱汉家王朝的规矩,少年天子只有大婚之后才能正式亲政。”
“现而今,刘健、李东阳、谢迁还是辅政大臣。朝政上皇上根本说了不算。所以,过完年后的当务之急就是为皇上择一位贤惠的皇后。”
“此事若交给礼部办.刘健、谢迁又要作梗。”
“想当初太后娘娘入宫,是小叔叔你一手操持的。如今皇后甄选的事,皇上跟太后商量了下,还是交给你办。”
常风皱眉:“皇上的意思是,让锦衣卫负责选后?这不合礼法吧?此事一向是礼部负责的。”
刘瑾笑道:“这就要小叔叔你想办法,让不合礼法的事变得合礼法了。”
正德帝似乎给了常风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锦衣卫负责选后此事一旦传了出去,文官们不得疯了?
再说,锦衣卫选后怎么可能合礼法?
常风满面愁容:“这不好办啊。”
刘瑾适时给常风戴上了高帽:“皇上说了‘朕的姨父最擅长将不好办之事变得好办’。”
“大婚之事是皇上从文官手中拿回权力的关键一步。小叔叔就不要推脱了。”
常风只得道:“好吧,容我想想办法。”
七日之后,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正德元年的春节悄然而至。
改元是大事。正德帝参加祭祀之类的繁琐礼仪自然是少不了的。
随行护卫的事,自然全部由常风一手抓。
忙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常风总算松了一口气。大部分的祭祀、典仪终于结束。一切顺顺利利。
正德帝祭宗庙那天,京城上空还出现了七彩祥云,天赐吉兆。朝廷内外皆是欢喜。
这日,正德帝在乾清宫中召见常风。
这半个月可把小皇帝给累坏了。正德帝几乎是半躺在龙椅上,对常风面授机宜。
若刘健、谢迁、李东阳在场,一定会训斥正德帝不注意威仪。
正德帝笑道:“两件事。那个亚三着实有趣。朕打算让他进你们锦衣卫当个大汉将军。这样一来,他就能名正言顺的常伴朕左右。”
常风道:“臣明日就给亚三在锦衣卫入册、给腰牌。”
正德帝似乎有意在常风面前炫耀:“这几日晚间,朕没少跟亚三学佛朗机话。常卿,你知道佛朗机话‘钱’怎么说?‘你出多少钱’怎么说?‘我要跟你做生意’怎么说,‘幸会’怎么说?”
常风哭笑不得:“臣学识浅薄,臣不知。”
正德帝跟常风说起了佛朗机话:“‘钱’是‘递内豆儿’。”
“‘你出多少钱’是‘观豆儿八格屎’。”
“‘我要跟你做生意’是‘地来砍卖雷,滴屎看滴落’。”
(胖作者考过葡萄牙语C2,就是这个发音,呗儿地道!)
常风虽听得一头问号,但还是夸赞道:“皇上真是古往今来第一博学的君主!”
说完了亚三的事,正德帝又道:“第二件事,就是锦衣卫负责选后半个多月了,你想出让这事合礼法的办法了嘛?”
常风拱手:“皇上,臣只想出了一个办法。”
正德帝道:“办法不用多。管用就成。快说予朕听。”
常风道:“选后要符合礼法,是绕不开礼部的。”
正德帝皱眉:“让礼部办这事,刘健、谢迁他们能拖上三五年!只要朕没有大婚,就不能亲政。他们就依旧是辅政。朝廷的事朕就说了不算!”
常风道:“皇上容臣把话说完。破奴再有几日就回京了。您刚刚升他为户部北直隶清吏司郎中。何不将他调到礼部去。”
“臣去吏部打听过马老部堂。礼部仪制司郎中出缺。”
“若破奴当了礼部的司官。您就可以下旨,由破奴全权负责选后事宜。”
“破奴负责,背地里不就等于臣负责?臣负责就等于锦衣卫负责。”
正德帝脱口而出:“姨父,你好会啊!”
常风道:“皇上过誉。”
正德帝夸赞道:“要论朝堂手腕,姨父已经臻于化境,炉火纯青!”
常风尴尬的一笑:“旁门左道,不足挂齿。”
正德帝道:“就按你说的。等破奴一回京,朕就跟吏部的马文升打招呼,让破奴调往礼部。”
别看刘健、谢迁在朝中气势汹汹,大有一手遮天的架势。但朝廷的人事权并不在他们手中。
因为管吏部的是狠人马文升。
老马资历老、名声好。是弘治前三君子之一。这老家伙又跟王恕一样,是提刀砍过人的文官,狠起来谁都不怕。刘健、谢迁不怎么敢惹他。
老马对刘健、谢迁的态度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们正常荐人升迁可以,我们吏部要考察。
真有能力、品行端正,吏部会同意。否则免谈!
当然,刘健、谢迁好歹也是“后三君子”之二。荐人方面虽也有些任人唯亲,但绝不会举荐庸碌的蠢货。
破格提升常破奴为正五品也好,调去礼部也罢。刘、谢反对没用。
只要老马同意,事情便水到渠成。
这不是巧了嘛,常风跟老马是正儿八经的忘年交。常破奴算老马看着长大的。他的能力、品行,老马一清二楚。
常风问:“对了皇上.容臣斗胆问一句话。这话可能有大不敬之嫌。”
正德帝道:“这里只有咱们君臣二人。说便是。”
常风道:“皇上您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正德帝先是一愣,随后的回答简单粗暴:“朕喜欢长得好看的女子。”
常风连忙道:“啊,古圣贤皆有爱美之心。皇上真是追比圣贤的贤君!”
正德帝补了一句:“光是长得好看还不够。最好家里没有兄弟。朕可不想朝中再多出个寿宁侯、建昌侯。”
正德帝的选后标准,有点类似于后世的相亲标准:长得好看,独生子女。
他是被两位国舅张鹤龄、张延龄搞怕了。
这两位舅舅连先皇棺材板钱都敢贪污。正德帝不处置他们吧,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处置他们吧,又有张太后的情面在
常风道:“臣记住了。臣会专选长得好看、家中无兄弟的女子。”
正德帝半开玩笑的说:“朕的终身大事,就拜托给姨父了!”
(感谢今日南京一霸6500起币打赏,感谢书友20230420212037592今日5000起币打赏,今日万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