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冷了的杏仁酥便匆匆赶去了。
到了前厅,果然公主祖母、婆母、贺知煜兄弟姐妹几人、妯娌等一干人都在,只不见了公公和沈姨娘,连嫁出去的贺清娩都回来了。
孟云芍向众人行了礼,寻了个角落正待坐下,只听祖母道:“现下可真是执掌中馈金贵了,竟来得这般迟。”
公主当年虽允了这门亲事,但对受孟家胁迫之事一直耿耿于怀,从没给过孟云芍好脸色。
孟云芍只好又站起身,知道祖母并非不知她张罗忙碌,只是挑刺罢了。明白此时不能解释,只能认错,规规矩矩道:“是孙媳疏忽了,日后定当改正。”
贺清娩形貌端庄,举止得体,一直颇受祖母喜爱。她已嫁作他人妇,了解个中辛酸,回护道:“今儿接风宴办得好,云芍定是操心不少,席间我都没见她上桌,怕是连饭也没顾得上吃几口,祖母勿怪她了吧。”
没等祖母说话,贺知煜取了手边一个四方礼盒,走上前去呈给公主,道:“祖母,孙儿此次出行南洲,见其特产珍珠白如雪,亮如月,极衬祖母,特带回献与祖母。”
趁着公主接过盒子打开细看的档口,贺知煜朝着孟云芍微微示意了下,她方才坐下。
公主拿起盒子里的珠串对着光细细看了片刻,那珠子雪白浑圆,珠色极佳,知道是乖孙用心挑选,眉开眼笑道:“果然是极好的,我孙儿素来只想着公务,今儿是转了性子,竟也开始送人礼物了。只是你母亲都没有,叫我不好意思。”
贺知煜又命贴身小厮唤作竹安的取来一个大盒,打开看到里面竟是数条或青粉或透白的珠串,温润华光,颗颗动人:“祖母放心收下,您这串是特意配的,您气质压得住最大珠。母亲和各位姊妹、嫂子、弟媳也都有,孟氏也有。”
众人纷纷欢欢喜喜上前挑了,云芍跟在后边拿起最后剩的,却发现盒子里便是她拿完也还剩一串,有些犹豫。她抬头悄悄扫了一眼,发现岳氏面色不善,寻思似是没见到婆母来拿。
果然,岳氏板着脸开了口,满满都是责备:“年纪轻轻,心思不在公务上,皇上唤你回京,让你领了城防之责,你却总想着这些妇人事情。你们都要吧,我不要。云芍也别拿,你是他媳妇,该以身作则规劝着他些。”
众人本讨论着珠串华美,互相对比细看,听闻岳氏之言,欢愉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拿了珠串的也不敢再言语。
云芍默默把那串青白带粉的珠串又放了回去。
贺知煜恭恭敬敬道:“母亲说的是。本是皇上在筹备和邦交大林朝会晤之事,欲选取我国特色物产以谈两邦商交。儿子此次巡察南洲,亦帮此会面遴选南边好物,才顺便办了此事。”
岳氏听闻,脸色才稍有缓和。
公主有些不悦,道:“孩子的一片心意,你甩脸色做什么,扫了大家的兴致。”
岳氏假意勾了勾唇角,脸上却没有笑意:“是媳妇多事了。云芍,你包了剩下的那两条,给清娩带回去吧,让亲家也知道我们的礼数。”
贺清娩并不想占了母亲和弟媳的珠串,可也了解这个继母的性子,是又故意在给弟弟脸色看了,她若此刻拒绝也显得不好,是故也没再说什么。
云芍顺从道:“好。”
珠串的事情便是过了,众人又开始喝茶聊天。
云芍从昨晚到现在都未进食,腹中实在有些饥饿,只能就着茶水压一压。她胃不好,饿得狠了便有疼痛烧灼之感,心里盘算着这茶局怕是奔着晚上去了,恐只能等到晚饭了。
正想着,一直没怎么开口的贺知煜忽然说自己饿了,命女使给每人桌上都上些点心。
贺清娴性子跳脱,取笑道:“怎么三哥从南洲回来,倒是变成了大肚,刚用完午饭才多久,又开始喊饿了。”
贺知煜没说话,等女使把各色点心端上桌,带头吃了不少。
众人也随意跟着用了些,孟云芍拣了两块扎实顶饥的核桃馅方酥用了,方才觉得胃里好过些。
众人一直聊到黄昏时候,贺知煜姐弟二人被公主留下用晚餐,连贺清娴都没被留下。孟云芍随着众人一起退了出去,回到了扶摇阁。
却说贺知煜这边,陪祖母用过饭,被大夫人叫过去耳提面命了一番,又反复叮嘱他外出几月才归家,必要先去祠堂祭拜生母,堆积的公务也务必要尽快处理,儿女情爱赠礼小事都不应是大丈夫操心之事,下次即使是为着公务顺便为之也实在无需多此一举云云。
听到最后贺知煜实在是有些烦闷,终于忍不住借着祭拜生母的由头告辞躲进了祠堂。
贺知煜跪在祠堂里,烦乱的心思终于有些回笼。
他两岁时生母便已离世,印象实在是不深。
小时候岳氏待他严苛,他曾真情实意地在祠堂里哭过梦过被生母温柔对待,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再后来他也有些憎恨她为何早早丢下自己撒手人寰,也曾说些大逆不道之言;等他再长大些,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对生母无爱无恨,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他们缘分太浅,于她或他都是辛酸事一桩,可命运无常谁又能奈何,他们明明都没有错却都承担了许多,只能祝愿她早日再投好胎。而他们之间,也再无话可说。
可多年来小岳氏“应做正事”的谆谆教诲已经有如实质般在他心里生根发芽,融进骨血,长成了和他血脉相连的参天大树。
孩童时期,其实很多事情是岳氏逼着他做;但今时今日,他在不做些“正事”的时候,便会心下焦虑,寝食难安,早已不是靠岳氏的三言两句驱动。他虽待岳氏恭敬孝顺,却也知道凭着自己的地位成就,早就无人可真正相逼。
譬如他明明已和生母无话可说,每次还是会在祠堂待够一个时辰,因为他觉得“应当”。譬如他当初就对和孟家的婚事极不满意,但还是为着祖辈之约父母之命允了,因为他觉得“应当”。
譬如他有时也觉得只有正事的生活太单调无趣,但仍是不会参加诗会、品鉴美食、游山玩水、夫妻调情,因为他觉得“不应当”。哪怕只是想给媳妇带件礼物这样的小事,都得找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升级为孝敬长辈人人喜乐的家族事,不仅是为了说服岳氏,更是为了说服自己。
终于磨够了一个时辰,贺知煜早就唤自己的小厮竹安在附近的厢房备下了洗澡水和换洗衣物,把自己从里到外收拾妥当,细细沐浴过后,还新换了幽兰松柏调和香淡淡熏过的里衣,披上了莹白色的狐裘
大氅。
这纷乱嘈杂的一天终于结束,天已完全黑透,几乎到了入睡十分。可贺知煜的心情却不知为何忽然明亮了起来。
竹安是个还没二十岁的啷当少年,性子欢脱,话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