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避子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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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骚货！”

春桃冷笑，背地里暗骂一句。却见梅香从中厅里走来，手里攥着个草药包，看见她便吩咐说：“快把药熬了去。”

“怎么，今儿没让你去推屁股？”春桃含酸讥讽道。

“我把你这小骚蹄子，在这儿跟我嚼什么酸，早晚有你的好处！”梅香笑骂，走过来戳了一下春桃脑门儿，安抚道：“大奶奶马上就要过门了，她能得意几时？也就偏着大爷，让他撒个欢。快把药熬了去，真要闹出人命，连我们两个都要跟着一起遭殃！”

“你们做奶奶的，每天惯会说嘴儿，指使我们小丫头做这做那的。”春桃鼓鼓嘴，手上却接了草药包，转身去院子里煎药去了。

“这小蹄子。”梅香笑骂，然后幽幽一叹。望着屋里准备好的喜烛，她怔怔发呆，眼睛里透露出惆怅。

奶奶？

蓉大奶奶过门在即，她这个贴身大丫头，究竟能不能做成姨娘，给大爷诞下个哥儿姐儿，在宁国府里享受一辈子荣华富贵，还是個未知数呢。

“唉，也不知那秦大奶奶品行如何，是不是好相与的。”

按理说，秦大奶奶是工部郎中家的小姐，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应该是个贤良淑惠的性儿。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娇生惯养的小姐最会使性儿，一旦恼了她，不但姨娘没指望，更有性命之危。不是发卖就是作践死。

这种事儿，梅香可没少见。

别的不说，只说那府里的琏二奶奶。短短两年时光，琏二爷房里的两个丫头都没了，自己陪嫁的四个丫鬟也就剩了一个。如此狠辣手段，也不知什么夜叉罗刹转世，实在太过骇人。

梅香知道，自己又要迎来一次命运转折点了。

这一次，是吉是凶，她不敢保证，只能拼命去争！

摇曳的床铃声从里厅传来，伴随着某种娇腻的叫喊声，仿佛魔音贯耳，直往耳朵里钻。饶是梅香经历过不少阵仗，也不禁暗骂：“啐，老骚货，等过了这劲儿，看姑奶奶怎么拾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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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服啊。”

里厅一间锦帐里，贾蓉打了个冷颤，长长松了口气。这天气太闷热了，只把他累的满头大汗，身上滑腻腻的，极不舒服。便连孙嬷嬷丰腴的身体都嫌弃了。贴这么近干啥，怪热的！

“梅香，梅香……”

贾蓉喘着粗气喊了几嗓子。

一道袅娜聘婷的倩影从六曲金箔松鹤折叠屏风后转出来。手里捏着一块软布条，缓步上前给贾蓉擦拭身上的汗珠子。

孙嬷嬷见了梅香，也没好意思继续在锦帐里赖着，捡起衣裳重新穿戴起来。就在这时，春桃端着一个托盘走来，盘里摆着一碗药和几块饴糖。

孙嬷嬷瞧见黑药汤就皱起眉头，却忍着恶心，捏着鼻子一饮而尽。然后快速捡起一块饴糖塞入嘴巴里化解苦味。

片刻后，嘴里苦味散去，孙嬷嬷方才松了口气，埋怨道：“真不知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把年纪了，还要喝这作践人的涮锅水。”

“妈妈快别说了，避子汤性寒，快去碧纱橱里躺了睡罢。”梅香催促道。

孙嬷嬷撇撇嘴，却也没反驳，只得挪步碧纱橱的套间里，走到一张填漆床上睡了。这原是梅香的床位，孙嬷嬷进府夜宿，便会睡在这儿。

梅香给贾蓉擦完汗，重新换了身汗褂和小衣。

春桃又整理床铺，换了套干爽的被褥，方才伺候着贾蓉睡了。

“爷，睡了罢，有事就唤我。”

梅香叮嘱一句，然后走到熏笼里，把春桃的大床睡了。

春桃却没睡，还得涮洗药锅子，燃起一块碎星沉，把房间里的药味散了去。然后才打着哈欠，走到熏笼里的另一张小床上睡了。

黑夜，就像一幅淡青色的幕布，罩住了神京城。

安静而祥和。

疲倦的月亮躲在了云层后，整个大地似乎都陷入了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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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光从南窗进来，被镂空细花的纱窗帘筛成了斑驳的洒金，好像是些神秘的文字，落在了梅香的额头。

她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睁开眼看着天色，然后快速起床。

“春桃，春桃……”

宁国府的苏醒，从梅香的第一声呼唤开始，她一边穿戴衣裳，一边催促春桃。

春桃嘟囔几句，睁开眼也开始穿戴衣裳。

“梅香姐姐，天贶安康。”

“天贶安康。”

今天是六月六天贶节，春桃和梅香按例给对方道恭喜。

说话间，梅香穿好衣裳，开始梳洗。

屋里有暖水釜，类似现代的保温瓶，准备着夜里泡茶的热水。

梅香把暖水釜的温水，倒在了六足折叠式矮面盆架上的铜面盆里。然后掬水洗脸，拿茉莉香胰子抹了，油污褪去，整个人都清爽起来。

洗了手脸，梅香又拿浓茶漱口，手持杨柳枝牙刷，抹了茯苓药膏，细细洗牙。

这药膏，是市面上最新款式，添加了盐、金银花、藿香、茯苓等主要成分，药膏的浓重气味已经很淡。

洗了牙，再拿浓茶漱口，口腔里的浓重药味散去，只留满口清香。

梳洗后是装扮。

在熏笼里有镜台，梅香对镜梳了个双螺髻，插了螭虎纹一点油绾发，一朵点翠卷荷，两支犀玉大簪簪了。

然后敷粉画妆。

许是最近因为秦大奶奶即将过门的事而烦忧，导致额头上生了颗痘。梅香赶紧拿安南国出产的蔷薇露调了玉华花粉敷面，把痘痘掩盖了。

然后再以山石榴花汁调制的面脂认真画了个桃花妆。

接着拿始兴墨（粤省始兴县溪中出产的上等石墨）细细勾勒，奉行“曲之至”的时兴理念，画了个柳叶眉。

细细看去，既没有酷似远山，尽如新月，又稍带月形，略存山意。

真是闺中好手艺！

画完眉妆，梅香拿起翠花钿往额头贴了。这是效仿南朝“寿阳妆”，流传千年，至今十分流行。

眉妆、面妆画完，梅香再拿朱红口脂认真涂了樱桃小口。

然后便拿凤仙花和白矾捣碎和匀的指甲油把一双春笋染红了。这双白皙纤手，细长修美，煞是风雅可爱。

至此，梅香画妆完毕，起身走到穿衣镜前，开始搭配衣服。

今天是六月六天贶节，梅香不仅要大妆，也要大装。

从箱笼里翻出一套套裙袄，比对着选了套银红袄儿和素白绫细折裙，以及一套崭新的青缎掐牙背心。

梅香站在穿衣镜前，一个青春艳丽的青衫侍女便装扮完成了。

就在这时，春桃从房外走了进来。

她是二等丫头，自然不能与梅香一样悠闲，穿戴好衣裳，便去倒恭桶、开仪门、喊当值丫头进来。

贾蓉是主子，要梳洗的水，自然不能是暖水釜里的隔夜温水。须得厨房烧好的热水，一路送来。

画眉几个提着热水在堂屋候着，见了她连忙恭喜。梅香笑着回应了，然后移步去喊贾蓉起床。

此时，碧纱橱里的孙嬷嬷，已经听见动静起床了。梅香瞟了一眼，并未理她。径直走到锦帐前推了推，柔声道，“爷，天贶安康，该起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