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晚安

梦。

莉丝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中，火典城没有发生被恐怖怪物袭击的灾难，薇薇安当然也就不是什么英雄大人物，甚至是完全相反。

少女的梦境里，薇薇安从现在的半只脚跨入超凡层次的三阶召唤师，变成了，罗伯特管家从乡下买来的小小女仆，就跟艾丽娜一样。

说到艾丽娜，这个在莉丝印象中，小心思很多的女仆，在梦境世界里果不其然，顺风顺水的一步步高升，最后竟然坐到了女仆长的位置。

梦中的艾丽娜，似乎也和薇薇安关系很好，升职了也不忘记带上小姑娘，让薇薇安也坐到了副女仆长的职位。

而正因如此，身为伯爵千金，宅邸尊贵大小姐的她，才终于开始和小姑娘产生了交集。

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中，薇薇安唯一没变的，或许就是她那傻傻单纯的样子，以及应该说是...勇敢吗？

梦境中没有募捐晚宴，但有的是自己的升学礼宴。

达米尔出席了这场宴会，而她，不出所料的想借这个机会，向达米尔袒露心声，至于结果，同样不出所料的被拒绝了。

就在她一个人蹲在后门巷角里啜泣时，那天恰好作为她女仆，陪同她一起出席宴会的薇薇安出现了，小姑娘安慰了她，鼓励了她。

甚至，在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深深孤独感后，还脑子一热，直接脱口而出了要和自己做朋友，这种，从来没有哪个女仆敢跟她这位伯爵千金开口的。

于是，那晚之后她们就成为了朋友。

在她的努力争取下，薇薇安作为陪读，和她一起去火神教进修了魔法，期间某个主教，莉丝记得好像是叫做尤金妮娅吧？还对小姑娘格外上心，频频指点小姑娘，梦中的自己还因此而小小嫉妒过薇薇安。

如果梦境到这里就结束了，那该多好啊，只可惜，似乎连做梦，命运也没有放过她。

画面一转，那是父亲在叫自己去书房，之后，就如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再次上演了，只不过梦中的自己，并没有任何人能来帮她，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化身怪物的父亲将自己吞噬，并在之后...变成了她。

是的，变成了她。

自此之后，梦境就开始变得支离破碎，莉丝只能模糊看到几个镜头。

薇薇安被“自己”指控为让父亲消失的凶手...女仆艾丽娜眼中闪烁嗜血红光...一个神秘的女性人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并对她说辛苦了K423...一个面部缠满绷带的通缉犯与一个异乡人，站在不知驶向哪里的巨大海船上...

梦越来越混乱。

终于，随着一声好似水泡戳破的清脆声响后，梦境崩塌了。

紧接着，一个让莉丝无法形容，仿佛是水做的绝美女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没法推演占卜出更多了吗...”对方如冰雕一样的冷淡面庞喃喃着。

“你...你是？”莉丝呆呆地问道。

水做的一样的女子，在少女话后叹了口气。

“居然在水星术中还能保持神智，让我看一下...怪不得，这是...那个血族始祖的几丝血脉？连这种级别的命运线都能强行改变...”

“呵，这个不省心的妹妹，究竟要给我送来多大的麻烦...”

女子的冰雕脸，罕见的出现了几分恼怒表情。

“不好意思，我为什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莉丝还是呆呆地问道。

女子又叹了口气。

她犹豫了下后，还是开口道：

“虽然你之后会忘记水星术里的一切，但我还是告诉你吧，少女，因为你身上的关键命运线发生了变动，所以才会引来我，这种异常千百年来，我还是头一次遇到。”

“至于我是谁，在千岛，大家似乎都称呼我为...水神，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芙洛卡。”

“水...水神？”莉丝呆呆重复。

“好了，再待下去就要被我妹妹发现了，你也该醒了，少女，外面的现实世界中，还有一个小家伙在等着你呢。”

“一个...妹妹给我送来的大惊喜...”

莉丝还想要再说什么，可是一切就如水中倒影般，开始消失不见，包括她对梦境的记忆，对自称是“水神”的女子的记忆。

等莉丝再回过神来时。

少女睁开眼睛。

是熟悉的天花板。

梦境的记忆是没了，可现实的记忆却还有，尤其是痛苦的记忆，人类最难忘却的记忆。

之前发生过的恐怖画面在少女脑海闪过。

她被绑在床上动弹不得，床边浑身血肉炸开，变成怪物的父亲，无数狰狞丑陋的邪恶触手要吞噬自己，她真正的身世来历，她名字的由来，父亲的浓烈仇恨，母亲的冷血抛弃...

醒来后的少女蜷缩成团，抱紧脑袋，双手发抖，漆黑一片的房间，让她宛若又回到了之前。

不过...

刷！

这是窗帘被一把拉开的声音。

顿时，星辰与月光，正如点亮了夜空一样，驱散了房间内的黑暗。

打开的窗户，夜风吹拂而来，大片的新鲜空气涌入房间，让少女忍不住猛吸几口，仿佛这才能让莉丝感觉到，她还没被这个世界抛弃。

蜷缩在床边一角的少女，鼓起很大勇气，才敢抬起脑袋，看向窗户位置，那个为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的人。

而这回，终于没有不幸再发生她身上了。

扑通！

床上的莉丝直接不顾一切，猛冲向床边，扑倒进了对方的怀抱中。

仿佛已经绷了很久的泪水，此刻终于是全部爆发，眨眼间就浸湿了廖子轩的衣襟。

“我...我好怕...好怕...呜呜...”

少女哽咽中带着啜泣，双臂死死抱着青年

“没事了，没事了，你看，我这不是遵守约定，随叫随到了吗？”廖子轩轻拍着莉丝的后背。

但少女一听后，却是哭得更加剧烈了，甚至还动起手脚，用拳头砸着青年的胸膛。

“你骗人！你骗人！我明明很早就呼唤你了，你为什么没来，为什么...”

“因为只有在最关键时刻救场，才能效果拔群嘛。”

“你...你还说，还说！呜...”

听到廖子轩还有功夫在这里跟她开玩笑，莉丝一边放声大哭着，一边不忘对着廖子轩是拳打脚踢，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惧，所有的难过都释放出去。

但如果仔细注意，会发现少女始终是有一只手，在紧紧拽着青年的衣襟，生怕松开后对方就会消失。

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更短。

停下发泄的原因，或许是因为是累了。

但更或许，是因为害怕了，少女害怕在她的任性宣泄下，青年会对她生出不满，害怕青年会离她而去。

于是最后，少女的闺房又重新回到了安静。

只有在窗户边，月光下，将自己依偎深埋，恨不得能把自己揉进青年怀中的某个大小姐。

抱歉，现在哪里还能见到半分“大小姐”的样子。

活脱脱就是一个小猫咪，刚出生的那种，一刻都不愿意撒手离开主人。

两人就这样静静待着，在一片宁静中。

持续了有很长一段时间后，最终还是由莉丝小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这就是...你会挑选我，成为你的“客户”的原因吗？”

少女虽然是在问，但更像是一种，已经知道了答案的自语。

“咦？什么意思，我听不太明白。”廖子轩还试图装傻能糊弄过去。

可莉丝是什么人。

从小受到最优秀的贵族教育，在精于算计的贵族圈中游刃有余，她之所以受到无数火典城年轻贵族的追捧爱戴，伯爵千金的身份固然是一方面，但少女的美貌与聪慧，也占据了很大的比例。

可有些时候，聪明不一定是好事。

就例如现在。

尽管莉丝在这种时候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笨一点，甚至说，是个傻瓜白痴就好了，可她做不到。

当逐渐情绪平稳，才稍微一回到正常状态后，许多线索就仿佛串了起来，在少女的脑海中，给出了少女一个，她宁愿仍被蒙在鼓里的真相。

“今天的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吧？从你给我...我父亲的那块手帕开始？”

莉丝躺在廖子轩的怀中，露出个小脑袋来。

少女望着窗外的夜空，全然没有当事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作为一个第三者，在复述着事件的经过。

“你早就有所怀疑了，我父亲是个怪物，和之前那些袭击火典城的怪物是一伙的，都是隶属于，你告诉我的那个组织，堕渊的麾下，更有可能，我父亲就是堕渊潜伏在城里的内应。”

“因此，你才故意接近我，从妮娜裁衣的时候就开始了，和我抢同一件衣服，以此为理由半路拦下我，吓唬我，用这种方法，让我与你才第一次见面，就留下别人可能一辈子，都给我达不到的深刻印象。”

“嗯...虽然是不好的那种吧...”莉丝说着嘟起了嘴，仿佛感同身受地回到了当初的她。

“呃，那个...”

廖子轩刚想要开口为自己诡辩几句话。

一根葱白的芊芊手指，就竖着贴在了他的嘴唇上，堵住了他的口。

“今天，就让我主动一次，好吗？”

见到青年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了后，少女才收回手指，继续依偎在对方怀中。

回忆之色继续闪起。

莉丝接着开口道：

“好，现在你的第一步计划达成了，那第二步，就是得想办法去扭转我对你的坏印象了，不然怎么才能诓骗我跟你签订卖身契约呢？因此，你就盯上了薇薇安举办的募捐晚宴，果不其然，父亲为了阻挠募捐，甚至不惜让盗宝团去绑架自己的女儿，让她没法到场出席。”

“可就算是精明如我的父亲，伯爵大人也万万没想到，盯上我这只小白兔的，除了他之外，可还有另外的一只大灰狼，你事先洞察了父亲的计划，故意没有提前出手，而是等到了盗宝团，将我囚禁于废弃仓库，在我最无助冰冷的时候，趁虚而入，像童话故事中骑士登场的那样，将我从魔王的城堡里解救出来。”

“当然，你可不是骑士，因为骑士对公主的奉献都是无私的，不求回报的，你是恶魔...不，太难听了，你还是大灰狼吧，而我也不是公主，是小白兔。”

“一只孤独到，需要去找大灰狼得到慰藉的小白兔。”

明明是在说她是怎么像一个小白兔样，步步落入大灰狼的圈套，可莉丝语气却充满了...幸福感？

“自从那天起后，你如计划里的一样，成功一举扭转了你在我心中的形象，甚至，让我对你心跳不已，让我体会到了，时刻在心底挂念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但正如你所跟我说的，天上不会掉馅饼，就算是真有，那命运也早就已经给它的馈赠定好了价格，只不过我没想到的是，会来的这么快。”

“而且价格是那么的...昂贵。”

说着说着，泪水就又爬满了少女的脸颊。

莉丝仰起脑袋，将她哭花了的脸对着廖子轩，少女通红的眼眶中，是一对疲惫的双眸。

“我...付完了吗？”

“还差一点，只有最后一点了，我觉得在你父亲背后，肯定不止堕渊一方，还有更深的势力潜伏在后面，我给你父亲的那份信，就是为了将他引出城，然后再...”

廖子轩想向莉丝全盘托出他之后的计划。

少女的模样让他无比揪心，虽然廖子轩事先有想象过，可真当将莉丝抱在怀中，感受着少女身躯在不停发抖，感受着少女指尖一刻不停的不敢松开，感受到少女瘫软虚弱的各处，他没办法再对这样的莉丝隐瞒。

但有些时候是这样的。

当你再想透露时，对于少女而言，已经无所谓了。

莉丝现在只关心一件事情。

“不管你之后让我做什么，我都会配合，我会好好的，支付完我应偿的代价，毕竟，谁叫我挑选上了，这么昂贵的一件东西呢？”

少女伸手，抚摸着青年的脸颊。

莉丝最后鼓起勇气地问道：

“如果我在支付完了这一切后，变得一无所有，什么也不剩了，你...还会把我当成你的“客户”吗？”

“当然！”

“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客户。”廖子轩即答。

‘真...真的？”

“真的。”

“哪怕你剿灭了堕渊？”

“对！”

“哪怕我有个强大的怪物母亲？”

“对！”

“哪怕我...体内也有怪物的血脉，不是人类？”

“对！顺带一提，别老怪物怪物的了，可以高雅一点的词称呼你和你的母亲，如果我没猜错，你们都是隶属于...血族。”廖子轩为莉丝科普。

“哪怕我孤陋寡闻，什么也不知道？”

“...对...”青年嘴角抽搐了下。

“哪怕我变老变丑，人老珠黄？哪怕你又有了很多比我价值更高，更值得去照顾的新客户？”

“首先，你是血族，血族一般来说寿命极长，就算你想要变丑变老都很难的，其次，无论我未来有多少客户，你作为我首位第一个“客户”的位置都不会变...”

“你还没...回答我...”少女声音越来越小地执着喃喃。

“对...”

“哪怕...哪怕...哪...”

终于，莉丝声音微弱到了没有，取而代之的，是平稳而又均匀的鼻鼾呼吸声悄悄传来。

廖子轩低头一看，才发现少女已经侧过脑袋，双眸合拢，一副已经陷入梦乡，熟睡之中的样子。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