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幽灵船

北原希尹按部就班地指挥着船只降低航速，关闭门窗，加强供暖。

二十分钟后，冰风暴如期而来。

待在船舱内部的人虽然没能直接感觉到外面的严寒，却能看到在船只进入冰风暴影响范围的一刹那，裸露在外的甲板表面瞬间凝结成一片冰蓝色。

那些是空气中的水分子来不及凝结就在低温下被瞬间冷冻成冰晶形成的冰雾。

他们再向外看去，玻璃窗外就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朦胧白影了，除此之外再无别的颜色。

很快，他们听到那些指甲盖一般大的碎冰猛烈地砸在船舱上发出子弹射击般的声响。

此刻驾驶舱中有一个伊努伊特人的向导，他名叫狼牙。之前遭到吼鲸王的袭击时，他就特地来甲板上找北原希尹，说了一些海神发怒之类的话。

此刻这位向导看到窗外的景象，涂着海豹油的脸都有点发白了，“这是寒神的力量！她在警告我们！”

海员们或多或少都有些迷信，而且这场冰风暴确实不太寻常，有人想起了伊努伊特人的预言，说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维列斯维塔大风暴？”

待在驾驶舱内部的江立川博士低头看了一眼来自气象卫星的报数。自从进入冰风暴没多久，他们和气象卫星之间的联系就中断了，在中断之前，他们收到的最后一份报告是，这场冰风暴的风速达到了158公里每小时，几乎是有史以来的最高水平，气温也从零下36度，一瞬间被降低到零下55度。

“应该不是，每小时158公里的风速虽然夸张，但还算是地球上可能出现的风速。”江立川博士也不知是不是在故意吓唬他们，“我想，如果是预言中那场毁灭世界的大风暴，应该类似木星上的那个大红斑，风速据测算大概是432公里每小时，是我们这里的三倍。”

木星大红斑指的是发生在木星上赤道附近的超级反气旋，持续了至少三百年，风暴直径足够放得下整个地球。

江立川博士幽幽地说：“如果维列斯维塔大风暴真的在地球上出现，大概会是一片冰蓝色的，站在太空往下看那一幕的话，会很美。”

其他人干笑几声，只当是科学家才会开的地狱玩笑。

路诤却有点笑不出来，他是知道天空之上沉睡的那条龙的，如果龙真被人类激怒，那么呼唤出能够犁平地表的风灾没什么奇怪。

除此之外，那个叫狼牙的向导也笑不出来，他连连抹头，做着什么本地特色的仪式，像是在向那位寒神请求宽恕。

这时，北原希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寒神的力量当然很强，但我们有核反应堆的庇护，在反应堆熄灭之前，寒神的力量再强，也奈何不了我们。”

作为本地人的狼牙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这句安慰，但其他人却渐渐放松下来，核裂变的力量确实给人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北原希尹转头说：“鹿田君，你去底仓看着发动机。”

路诤点了点头，他是轮机长，检修动力设备是他的职责。这船人能够在这种极端天气下聊天，全靠舱腹内的那台核动力发动机提供能量，那是整条船的心脏，绝不能出丝毫问题。

不过北原希尹担心的不是核动力发动机供能不足，而是冷却水的循环系统因为外部的极端天气出现故障，要是哪根管子冻裂导致沸水排不出去，核反应堆过载的话那乐子可就大了。

“好的，船长。”路诤从椅子上拿起自己的外套。

“我陪路……鹿田桑一起去吧！”周亭举手。

“不行，你要负责看着雷达。”北原希尹看向打着哈欠的李麒坤，说：“井奈君，你陪鹿田君一起去。”

周亭扮演的千国和光是引航员，在这种天气下他必须在驾驶舱内值班，李麒坤扮演的井奈一男则是通信员，负责和外界联系，但现在卫星通讯因为冰风暴而中断了，驾驶室里有没有他倒是无所谓。

两人推开驾驶舱的门，穿过大厅，走入底舱。

核动力发动机位于船体底部，有专门的维修通道，两人结伴推开检修舱的门，来到一个房间，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金属管道和仪表盘。

“路爷，你说咱们也不带个盖革计数器，万一这里核泄露，中子密度超标，咱俩不得全挂咯？”

“别担心，要挂也是挂井奈君，又不影响你的本体，你慌什么？”路诤用脚轻轻踩了踩地面，“而且核反应堆在下面，这里只是检修舱，有一层铅板隔着呢。”

“嘿，看不出来你还懂核反应堆。”

“人物技能罢了。”路诤低头检查着那些仪表盘上的读数。

李麒坤等得无聊了，他摸着他那光秃秃的脑袋，“对了，咱们在副本里都混了好几天了，看出点什么门道没有？”

“没有，不过我猜这场冰风暴是被人召唤过来的，那些吼鲸王也是。”

“人？”李麒坤吐了吐舌头。

“拜托，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好好说话，至少别吐舌头。”路诤真受不了他这种恶意卖萌的动作，“你照照镜子，你现在扮演的是秃顶大叔啊混蛋！”

“不是，你真觉得有人在搞我们？”

“有人搞我们那是肯定的，但搞事的是不是人类就很难讲了，说不定是什么神仙妖怪之类的。”路诤看罢最后一个仪表盘，拍了拍手，“搞定，一切正常。”

李麒坤伸出脑袋看向仪表盘上的指针，不过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一切正常？”

“拜托，这是核动力发动机，咱们也没磕着碰着，哪有那么容易出问题？”路诤没好气地说：“除非这艘船上藏着内鬼。”

“内鬼？”李麒坤眼睛一亮，“是谁？”

路诤沉默不语，他当然有些猜测，但这些猜测纯属捕风捉影，就算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就算真有内鬼，这个点动发动机，也属于自杀的行为。好了，我们再去看看主螺旋桨的传动轴和供暖的锅炉，那里也没问题的话，咱们就可以回去了。”

与此同时，驾驶舱内的人也在闲聊。

“船长，你说这场冰风暴还有多久才会过去？”有人问。

北原希尹喝了一口热咖啡，说：“这就不知道了，以我的经验，冰风暴持续几个小时到几周都有可能。这里不是还有更加专业人士么，江立川博士，你说呢？”

“冰风暴一般是某个地方的气压突然加大，压迫周围的低气压带形成的气旋，同时因为高空气温骤降造成冻雨。现在并没有完全入冬，遇到这种风暴有些异常，具体情况需要分析气象卫星采集到的数据才能得出结论，不过以我的经验，这么猛烈的风暴持续不了太久，一天以内风力就会减弱。”江立川博士说。

不过还是有人担心，“风力这么大，不会把什么冰山一类的东西吹过来吧？”

“放心啦，我们是艘破冰船，就算跟我们对撞，也该是冰山自求多福。”大副笑了笑：“之前我们撞到冰山上不也安然无恙么。”

这时，驾驶舱内又响起报警声，雷达图上显示，距离他们2.6海里处，出现了一个大东西。

大家都愣了一下，“真有冰山？”

大副也愣了，他苦恼地抓了抓头，不知道算不算是自己乌鸦嘴，他对周亭说：“千国君，快去看看，是多大的冰山？”

周亭不敢怠慢，他凑到雷达图前，却呆住了。片刻后，他语气有些不可置信地说：“不……那好像不是冰山，它在快速接近我们……速度很快！”

“接近我们？又是吼鲸王么？”大副问。

“不是，不是吼鲸王。”周亭眉毛皱成了个川字型，像是个考场上被考试难住了的学渣，“船长、副船长，要不你们亲自过来看看？”

大副快步走向雷达图，他只低头看了几眼，脸色就变了。

他蓦地扭头看向北原希尹，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惊愕不如说是惊恐，“船长！那东西不是冰山，那是艘船！它的航行速度是32节，它在撞向我们！”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1节的航行速度意思是每小时能航行1海里，在雷达上突然出现的那艘船的航行速度是32节，双方距离只有2.6海里，意思是不到5分钟后，两艘船就会相撞。

他们配备的雷达本来能扫描周围10海，但此刻冰风暴让雷达的工作半径剧烈减小，因此远处的东西到了这么近的距离才被发现。

北原希尹也十分震惊，“能避过去么？”

“不行！”大副的额头上已经全都是一颗颗黄豆大小的汗珠了，“我们的速度太慢了，现在再想加速的话很可能来不及了，船侧可能会被擦到！”

“立即拨电！”

本来负责通讯的李麒坤不在，大副只好自己去操作，不过这种无线电通讯的设备使用起来非常简单，频段都是事先调好的，“拨通了。”

北原希尹立马抄起话筒，喊话道：“你舰已进入危险位置！立即减速！立即减速！”

但从无线电频道里传过来的声音只有一片电流的忙音。

待在驾驶舱内的船员们目瞪口呆，“对面的家伙是喝多了么？”

没人笑得出来，冰海上航行远比在高速公路上开车要危险得多，何况是现在这种极端天气，要相信对面的驾驶员喝多了，不如相信他们全都死了。

“快！亮灯语！”

船员操作着，把破冰船舰首的照明灯功率提到最大，金色的光柱刺进茫茫的冰风暴中，在雨夜中照亮了一片细碎的银屑，但十几秒内，对面的舰艇依然直挺挺地向他们这里撞过来。

“准备对舰鱼雷。”北原希尹下达命令，同时死死盯着那片白茫茫的银屑。

清国石彻没想到北原希尹这么果断，他马上答应下来，“好，全弹装填！”

大家都随着北原希尹的目光一起盯着前窗，驾驶舱内一片鸦雀无声，只有作为领航员的周亭在那里忠实地报数：“1.9海里……1.7海里……1.1海里……”

在双方距离进入两公里内，在一片被强力照明灯照亮的白雾中，他们隐隐约约看到了什么巨大的黑影正碾过一片浮冰而来。

那是艘大船，巨大的黑色船身破开冰雾，最醒目的是三根高大的白色风帆，那些风帆被猛烈的冰风暴吹得鼓胀到极限，在风力的作用下，整艘船快得犹如是在冰面上滑行。

“风帆战列舰？”看清那东西的船员们都惊呆了。

风帆战列舰是工业革命早期的产物，在北极遇到一艘撞向他们的风帆战列舰，就像是出门在马路上看到一辆马拉的火车，不由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了……要么，就是有人在拍电影。

“不，那是艘铁甲舰，挂着的风帆是为了在顺风天节省燃料。”有人说。

但铁甲舰同样让人感觉时空穿越，因为铁甲舰虽然使用燃煤锅炉作为动力，但那也是一百多年前的过时技术了。

“那是艘幽灵船么？”终于有人说出了他们心里真正的猜测。

这时，有人喃喃地说：“那好像是……怒吼号。”

北原希尹眼角抽搐，他下令道：“发射鱼雷！”

……

“咚！”的一声闷响不知从哪里传来，机械室内的路诤和李麒坤同时抬起头。

“路爷，不会是反应堆炸了吧？”

“要是反应堆炸了你还能站在这里说话？”

“那就是锅炉炸了。”

“炸炸炸！真受不了你，能不能稍微说点喜庆点的。”路诤没好气的说，他侧耳听了听，“可能又撞到冰山了。”

“那怎么船晃都不晃？”

路诤刚想说可能是因为他们航速比较低，这时，船身忽然前后摇晃起来，同时他们听到一阵密集的撞击声从他们脚下传来。

他们脚下的位置正好是主螺旋桨的传动轴，刚才那阵密集的撞击声似乎是主螺旋桨的扇叶打到了什么东西上。

李麒坤低头看向脚下，“路爷，咱们要再检查一遍么？”

路诤暗叫了一声倒霉，他们刚检查过一遍主螺旋桨的传动轴，现在又要返工了。

为了破开封冻的海面，破冰船的主螺旋桨的动力远比一般船只强，同时巨大的螺旋桨扇叶和冻海中的浮冰接触会更容易造成损坏。路诤不敢怠慢，一旦螺旋桨损坏失去动力的话，破冰船就可能会被封冻的海面困住。他掏出钥匙，再次打开地下的维修门，却看到主螺旋桨的转速果然变慢了。

“咋啦？”李麒坤也看出了不太对劲。

“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路诤打着手电筒往下面照去，但他能看到的只有在船舱内部的传动轴，还有一半裸露在船舱外面，“可能是碎冰一类的东西。”

这时，一股极为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真冷哎，搞不定的话就先回去喝口热水再想办法。”李麒坤摩挲着手掌连连抱怨，“妈耶，冻死爹了。”

但路诤却愣了一下，这股扑面而来的寒意除了冰系能量特有的冷，还夹杂着一股他十分熟悉的气息。

……

鱼雷在对面的铁甲舰船腹上打穿一个窟窿，随后炸药爆炸，自下而上把船身炸成两半，爆炸溅起一阵巨大的水花，把各种碎片也远远抛飞出来。

被炸断的铁甲舰失去了浮力，在冰海中缓缓下沉。

解决了撞击的风险，冰蓝未来号的驾驶舱内，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清国石彻绷着的脸也露出一抹笑意，“我舰装载的是533毫米的反舰鱼雷，足有300吨当量，别说是那种一百多年前的老古董，就算是合众地区最新的驱逐舰，挨了这一发，也得沉。”

“那真的是怒吼号么？”有人问。

怒吼号是艘一百多年的探险船，为了战争的需要而前往北极试图开辟新航线，却在那年冬天失踪了，连带着船上的百多名水手也一并消失，这在历史上是一桩悬案。

“看船的体型，很可能是。”船员中有航海史方面的大拿说。

“那么刚才开船的人是谁？”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如果刚才那艘船真的是怒吼号，那么开船的人只能是一百多年前就遇难的船员们的幽灵。

这时，船舱里各项指示灯突然发出报警。

“船长，”大副报告：“我们的螺旋桨转速在变慢，有失去动力的风险。”

“是什么原因？”

大副指着声呐图说：“声呐显示，我们下方正有大量阴影经过，应该是刚才船体的碎片，很可能就是那些东西阻塞了螺旋桨。”

北原希尹点了点头，说：“我们不是有水下机器人么，你操作水下机器人把大件的障碍物清理掉，细碎的只能等暴风雪停了以后再组织人清理了。”

“明白。”大副操作着控制台，把机械臂调过去，“希望别是什么爆炸物。”

大副一边看着水下摄像头拍到的影像一边操作，阻塞螺旋桨的东西果然是船体爆炸后产生的残骸。那些残骸一部分是木质的桅杆在爆炸中被炸成的碎片，一部分可能是原本船舱里的货物，在水中结冰后，因为流体运动产生的压力差而附着到螺旋桨附近。

大副操作着机械臂，把那些东西从螺旋桨旁边拉扯开，在扯开一块类似牛皮的黑色包裹时，有一片黑色的丝状物从里面漂了出来。

大副觉得那东西应该是什么生长在冰海里的海藻，他控制着水下机器人的机械臂，试图把那些海藻拽开。一旦让这些水藻进入螺旋桨内部，虽然不会影响使用，但清理起来会很麻烦。

机械臂轻轻一拉，大副愣住了。

从牛皮包裹中漂出来的海藻下面居然长着一张苍白的人脸，那张脸栩栩如生，只是因为常年的封冻而散发着青幽的冷光——装在牛皮包裹中的，是一具女人的尸体，那些黑色的东西也不是什么海藻，而是她的头发。

大副突然头皮发麻起来，因为类似的牛皮包裹还有很多，密密麻麻地依附在船舱下方的位置，足有上百具。

……

路诤把手缩了回来，“嘭”的一声，底舱的门被他关上了

“路爷，怎么了？”

路诤如临大敌般地左右瞧了几眼，机械室响着机械装置传动发出的各种声音，还有锅炉里热水沸腾的声音，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他不敢大意，一把拉住李麒坤的胳膊：“走，我们先回驾驶室。”

“所以到底是怎么了？”李麒坤被他拽着，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有些忐忑。

“希望是我的错觉吧。”

但他们没往后退几步，机械室里的灯光忽然忽明忽灭地闪烁起来。

“是电路老化了么？”李麒坤抬起头。

“是见鬼了！”路诤低吼道：“跑！”

两人迈开步子冲出机械室，一扭头，沿着维修通道往出口跑去，那里有一张梯子，连通装着各种机械设备的底舱和装各种物资的货舱。

两人一前一后推开头顶的盖子，路诤低头一看，底舱两边的墙壁上，冰蓝色的霜像是蜘蛛网那样生长着。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李麒坤脸色不大好看。

路诤一把推上底舱的锁：“不知道，好像是怪，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既然是怪，我们就这样连面都不见，就落荒而逃，是不是有点太怂了一点？咱俩的人物等级可不低，到时候老家伙问起来，怎么交代？‘灯一闪一闪，我好怕怕’？”李麒坤接着说：“况且下面可是核反应堆，要是让怪给破坏了，咱们可统统得玩完。”

“你说得好有道理。”路诤一拍脑袋，他光记得这船人最后的下场，却把船上的核反应堆给忘了，要是那东西真炸了，也不用去忌惮什么诞生神殿了。

两人正合计着，却见那种冰蓝色的冻霜穿过底部舱门的缝隙，在货舱的墙壁上长出来。

他们齐齐打了个冷颤，那些冰蓝色的冻霜上居然生出了一张张巨大的人脸，那些人脸上黑洞洞的眼睛和嘴不断扭曲，同时，一声声哀婉凄厉的哭声在长而窄的舱道之间来回反射。

事实证明他刚才的感觉没错，从船舱底下穿过了的，确实是浓重的幽灵系能量。

“现在呢，还要打么？”路诤问。

李麒坤扮演的那个秃顶大叔苦着一张脸，“妈妈咪呀，我好怕怕。”

“怕就赶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