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小黑屋

走廊外，逃出去的医生早就跑得没影了，三人匆匆忙忙脱掉沾血的外套，一边商量着，一边从医疗舱跑到大堂。

顾城随口向路过的船员打听，“嘿，你们看到小石君了么？”

“小石医生刚跑过去，好像是向往舰桥上面去。水城医生，我看到他神色非常慌张，身上全是血。你们不是应该在做急救手术么？是不是手术出了问题？”

“是出了一点状况，你知道的，之前船舱遭到了攻击。”顾城装出沉痛的样子，“对了，你们知道丸木一、受田进介、朝山润他们在哪儿么？”

顾城问的这三个人都是吃过圣餐可能遭到污染的水手。

他们的遭遇在船上已经传开了，那人的神色立刻变得紧张起来，“丸木和受田在休息区的棋牌室里打牌，水城医生，他们怎么了？”

“他们的体检报告出来了，我来找他们当面谈谈。”顾城随口敷衍，然后避过人群，凑到路诤耳边压低声音说：“有点麻烦了，小石进应该去找清国石彻报告情况了，怎么办？”

这三个人中，丸木一和受田进介都属于北原希尹的团队，但唯独朝山润不同，他是清国石彻的人。一旦让清国石彻了解情况，这个人一定会遭到隔离，这样事态就会脱离他们的控制。

清国石彻现在应该还在为急冻鸟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小石进未必能第一时间见到他。这为他们赢得了一点时间，但这点时间稍瞬即逝，绝不能因此心存侥幸。

路诤考虑再三，“当断则断，我们要抢在清国石彻介入之前，去解决他们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周亭伸出手掌做了个下切的手势，“乃伊拉卒特？”

路诤点了点头。

周亭和顾城互相望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为难的表情。

路诤理解他们的为难之处，那四个必死的人也就罢了，但这三个人都是健康的活人，因为一点猜测就要把人弄死，实在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那你们负责把人看住，等我解决朝山润之后，由我来动手。”

顾城欲言又止，周亭则竖起一根大拇指，“杀伐果断啊，鹿田君。”

“行动吧。”

路诤早就留意过朝山润的位置，因为在诞生神殿里的经历，他身心都遭到不小的创伤，回到船上做过体检以后，就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路诤来到军方人员的住宿区的入口，找到对应的房间，在上面敲了敲门，“朝山润在么？你的体检报告出来了，水城医生让我通知你。”

朝山润很快被从宿舍里走出来了。他穿着白色的衬衫，显得相当健硕，因为在床上睡久了，脸色发红。他看向路诤，语气有些急切，“我的体检报告出来了？有……”

但他的后半截话永远地噎在了嘴里。

朝山润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心口处汩汩的鲜血往外冒，很快将白色的衬衫染红了。

又是一连串的枪响，路诤把整梭子弹全打进了他的胸腔。

走廊外的枪声惊动了轮休的人，其他房间的门开了，里面的人一伸头，就看见自己的战友倒在血泊中的这一幕。

“你干什么！”

路诤拔腿就跑。

“站住！”

路诤往走廊旁边一缩，一梭子子弹全打在了墙上。他丢出精灵球，“帝牙海狮，拦住他们！”

帝牙海狮堵在走廊的入口处，把最前面的一个军人给拍飞了出去。后面的人抠动扳机，在帝牙海狮的身体打出一个个血点，但深厚的脂肪层极大瓦解了子弹的动能。它毫无畏惧，继续挺近，借助狭窄的走廊把那些追过来的军人一个个全都拱倒。

路诤装填完第二梭子弹，按下精灵球的回收键，向楼上跑去。

从军方人员的住宿区通往船员休息区需要经过大堂。路诤奔入大堂，迎面就听到通往上层船长的楼梯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

路诤故技重施，再次丢出精灵球，用帝牙海狮封堵楼梯的出入口。

被十几个人护卫的清国石彻已经看见他的背影了，“是你？你疯了么？站住！立刻投降！”

路诤理也不理，加快速度，从大堂转向奔入船员休息区。清国石彻急得跳脚，他们想要追过来，但帝牙海狮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路诤站在棋牌室的门口，喘了一口气，推开门。棋牌室里人不少，大多数人都在聚精会神地抽烟打牌，没人留心有人进出。他扫视一圈，很快在里面找到了丸木一和受田进介。顾城和李麒坤站在他们不远处，他俩注意到了路诤，正朝着他挤眉弄眼。

这时，室内的广播响起清国石彻的声音，“注意！紧急事件！鹿田英二涉及恐怖行为，请遇到他的人立刻远离！请立刻远离！”

打牌的人听到广播，抬起头就看到走进来的路诤，都愣了一下。

路诤冲他们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同时若无其事地从怀里掏出手枪，对准丸木一和受田进介扣动扳机，“砰砰”两声，两人在茫然中摔倒在地。

周围有一刹那间的静默，然后是惊慌的叫声，桌椅被推翻，筹码洒落一地，带着精灵球的人本能召唤出精灵来防身。

不过路诤对他们没有丝毫兴趣，自顾自地对着倒地的丸木一和受田进介倾泻子弹。

棋牌室的门被人猛地踹开，清国石彻怒吼：“鹿田英二！住手！”

三个军人飞扑过来，在路诤的膝弯上猛击，他们用了类似擒拿的手法，把他的手脚关节反锁扣死，同时把他的头猛地磕在地上，然后死死按住。

路诤也没想反抗，在被制服之前，他就已经清空了弹夹。

周围乱糟糟的人这才慢慢回过神来，很多人不敢置信刚才发生的事，“鹿田君，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清国石彻居高临下地盯着路诤，看着那张脸的表情一点点变化，“听着，我会送你上军事法庭的。想求饶也没有用，你唯一的下场，是被宣布绞死。”

但他会错意了，路诤脸上的表情并不是求饶，而是错愕。

路诤错愕地看着自己的任务列表，所有吃过圣餐的人都已经死了，但第三环的任务状态依然显示为……未完成。

藏在人群里的周亭和顾城也看到了任务的状态，他们伸头看了看地上横躺着的丸木一和受田进介，他们的胸口遍布弹孔，每个弹孔都呲呲往外冒着血，绝无生还的可能，失去宿主，梦幻寄生体也不能凭空发育出来。

他们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却没想到是哪里漏算了。

清国石彻警觉地打量着周围的人，似乎每个人都可能是路诤的同党。正在这时，他腰间的对讲机响了，他拿起对讲机凑到耳边接听，脸色忽地一变，立刻看向窗户。

曾经在冰架边遇到的由液氮和液氧组成的冻雨再次出现了，玻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糊了，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显然超低温空气让海面的冰盖在迅速加厚，他们能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声“嘎吱嘎吱”的声音，越来越响。

清国石彻咬牙切齿地说：“又是它！”

他伸手指向缩在众人身后的顾城和周亭，“还有他们两个，一并带走！”

“啊咧咧？”周亭伸手指向自己的鼻子，“阿瑟，没搞错吧，围观也犯法？”

清国石彻下完命令，转身走了，那些荷枪实弹的军官们可不理会他的抗辩，使了个同样的手法，把他俩也按在地上。

……

三名玩家各自蹲在小黑屋的角落里，他们身上的武器和精灵球都被搜刮一空。

“妈的鸡，鹿田君杀伐果断，关我们什么事？我们两个平头老百姓，只不过在棋牌室里看热闹，就被兵哥哥抓起来，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顾城看了周亭一眼，叹了口气，“你是祥林嫂么，你那么多话？”

“不不不，不是我多话，刚才那是《功夫》里冯小刚老师的台词，我只是稍微改编了一点，很符合我现在的心境。”

顾城又叹了口气，“你倒是挺会寻开心的嘛你。”

“那必须的，我们成熟的作家必须学会没事就在剧情推进的时候插点段子的技巧，这样可以水字数。”

顾城翻了白眼，说：“是因为之前的那四个人啦，小石进应该已经向清国石彻报告过了，他判定咱们仨是一伙的，所以才把我们也关起来了。”

“那也不对，那四个家伙最多算是医疗事故，可不是故意杀人。就算退一万步说，是过失致人死亡，那也是你的锅嘛，关我屁事。”

顾城深吸一口气，冲他勾了勾手指，做出要密谈的姿势。

周亭挪动着屁股，把耳朵贴过去，“怎么，你要我给你做伪证把锅都扣路爷头上？我觉得这个主意可以有。”

“滚啦！死扑街！”

周亭龇了龇牙，他转头扑到小黑屋的门上拍着门，“阿瑟，人都是他们杀的，我是无辜的呀，阿瑟！我要弃暗投明，我要坐证人席！”

顾城转头看向路诤，他伸手指了指嘴，“路爷，话说这次你有没有在嘴里藏精灵球？”

路诤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思考，圣子还可能藏在哪里。”

顾城想了想，说：“有没有可能，我们一开始的思路就错了？吃了圣餐的人跟圣子的诞生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否则伊努伊特人自己就可以把圣子孵化出来。”

“是的。”路诤看向他，点了点头，“我们其实并没有真的搞懂圣子诞生的条件。”

“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搞清楚圣子究竟是指什么东西，才能搞明白圣子诞生的条件。”顾城说：“来，我们一起把现在已经知道的东西复盘一下。”

“按照伊努伊特人的神话史诗，他们的祖先叫作斯瓦洛格，是一位生活在距今一万多年前的古人，他偶然间发现了北极冻土层中埋藏的神的尸体。他吃了那具尸体，因此神的基因通过他的肠道黏膜侵入了他的身体，使他产生了某种进化，成为半人半神的状态。回到部落后，为了把神的基因传播出去，他不停的和本族的女子交配，但繁衍出来后代都不稳定，早早夭折了，最后只存活下来十二个后人。”

说到交配，一旁的周亭就来了兴致。

他也不去敲门喊冤了，凑过来插话：“嘿，我以前看一本书，叫《自私的基因》，说生物的有性繁殖，乃至一切生理活动，都是基因为了把自己扩散出去的结果，尤其临死前，更会抖擞精神。你们说，斯瓦洛格他老人家夜夜笙歌有没有可能其实根本不是他精力旺盛，而是被操纵的结果？”

顾城不理他，继续说：“按照那个老萨满的说法，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让梦幻基因回归当初的状态。也就是说，圣子至多在上面那个故事的人物中出现，十二后裔、斯瓦洛格，以及神。”

路诤瞬间就领会到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是说，所谓的圣子，根本不是指斯瓦洛格，而是神本身？”

“是的，那十二个后裔肯定不是，因为他们携带的基因根本不完整，作为副本最终BOSS我觉得不太够格。那些夭折的小朋友更加不是，因为他们的基因虽然更加完整，但不稳定。其实斯瓦洛格也不稳定，否则他就不会只活了三年。”

“那么按照排除法，就只剩下一个答案了。”

路诤缓缓吐出一口气，他看向顾城，神情凝重，“所以圣子的诞生，其实指的是梦幻的复活？”

“没错，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圣子其实就是神，神的血里当然不应该掺杂着人类的基因，它甚至不应该有人类的形象。”顾城说：“其实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斯瓦洛格和他的后代寿命都十分短暂。”

“对斯瓦洛格来说，虽然神的基因对他的身体进行了改造，但他本身还是个人类，所以他自身的免疫系统很可能会攻击新生的细胞，从而导致严重的排异反应。”

“再说回斯瓦洛格的子孙，他们是使用有性繁殖的方式产生的后代。这种畸形很可能是因为双方的染色体不配对导致的，就像人类和鱼进行交配，假如真的能产生后代的话，后代是美人鱼的概率并不大，更大可能是在陆地或者水里都不宜生存的怪物。”

“吃下圣餐的人同样也不可能孕育出神。因为圣餐本身就不纯粹，它已经混杂了人类的基因，经过传递，基因只会更杂，最终连稳定的个体也无法产生了，只能孕育出一条寄生虫。”

顾城最后用一句话总结自己的论述：“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神的基因和人类的基因并不完全兼容，不论是斯瓦洛格，还是斯瓦洛格的后代，他们是人，而不是神。初火点燃了他们，但他们本身还是木材，而不是火本身。”

路诤默默听完，“按照这种说法，有性繁殖不行，无性繁殖也不行，这样一来的话，圣子就不可能诞生，但系统却要我们阻止圣子的诞生，这就产生矛盾了。”

顾城为难地挠了挠头，这确实是个矛盾。

大家开始脑洞大开。

顾城说：“在实验室里用生物工程的办法也许能办到。我们可以从那些伊努伊特人身上提取出细胞，假定那些细胞里的DNA足够表达神的全貌，那么我们可以用聚合酶把神的基因敲下来，然后用转录核酸酶进行重新排序组合，直到能够形成稳定的胚胎。这部分工作极端复杂，可能还得用穷举法，我掐指一算，够让一百个博士毕业都绰绰有余了。”

周亭插话道：“我有一计，我们可以用机器学习的办法，去预测神的基因全貌，这样就用不着穷举法了。好耶，咱们的毕业论文也有着落了。”

顾城对他翻了个白眼。

路诤沉默不语，火箭队制造超梦很可能用的就是类似的办法，但显然，这个办法在冰蓝未来号上不具备实施的可能性。

“诞生神殿里的人，是试图通过近亲交配的办法让神的基因自然集中，这种办法完全不可行么？”

顾城想了想，说：“神和人类的基因好比是两座由积木搭成的建筑，现在它们垮了，积木全混在一起。用有性繁殖的方法，就像从里面随机选择有限个数的基因进行配对，期待它们的个数和顺序恰好是最初那个没有打散的版本……从概率上来说，虽然不为零，但也极小，近乎不可能。”

路诤沉吟道：“你说的是完全随机，但如果神的基因有某种聚合的本能呢？”

他想到的是在诞生神殿里那朵肉花宝可梦。那东西是梦幻基因通过食物链集中产生的，它的存在能证明梦幻基因有某种聚合效应，这样的话，不通过食物链，而通过交配链，也许也能产生类似的效果。

“应该也不行，只要借助人类的卵细胞或者精细胞产生胚胎，就会不可避免地混进人类的基因，或多或少。这些基因就像杂质，会让胎儿畸形从而夭折。如果有足够长的时间，到达某个临界点，有可能触发某种机制自发把杂质祛除，但短时间内不大可能。”

顾城分析完毕，小黑屋里重新变得沉默。

“我觉得你们的思路还是不对，系统的任务是让我们阻止圣子诞生，而不是把圣子弄出来然后给它接生。”周亭说，“所以我们用不着知道产生圣子的充分条件，只要知道产生圣子的必要条件，就够完成这个任务了。”

顾城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家伙居然难得说出了一句人话，“有道理，那你说说看，怎么完成任务？”

周亭洋洋得意，“当然是把所有携带神的基因的单位都找出来，然后统统干掉，任务就完成了。”

顾城没好气地说：“拜托，这不就是咱们一开始的思路么？咱们不就是因为把那几个被寄生的家伙干掉，才蹲的小黑屋，你忘了？”

“我说的是，所有！所有！所有！”他连续强调了三遍，“你们把所有携带神的基因的单位都找出来了？”

顾城反问道：“好吧，那你觉得还有谁携带神的基因？”

“北原希尹啊。”周亭说：“路爷得来的情报，老家伙是十二部族中某一部的最后一个后裔。按照伊努伊特人的预言，只有十二部族的血混在一起，神才会重生。作为拼图中的一环，他的基因当然也是必需品。”

“你是说，要完成这个任务，咱们得把他干掉？”顾城吃了一惊，转头看向路诤。

路诤摇了摇头，“不行，这个副本是以他的记忆为中心展开的，他要是死了，也许副本立刻就结束了。”

周亭又说：“还有那些寄生虫，你们只是杀死了宿主和宿主体内的寄生虫，不代表把神的基因本身也消灭干净了。寄生虫是由从圣餐里诞生的，而那些寄生虫就是制作圣餐现成的原材料。”

“不是吧，你的意思是，那种东西会有人去吃？”

“就算人不会去吃，你能保证船上没蟑螂耗子之类的小动物么？”

顾城想象一群被神的基因污染的蟑螂扇着翅膀向自己飞来，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还有么？再多说一点，我回忆了一下整个副本的发展，大部分谜题都得到解答了，但总觉得自己还漏掉了什么。”路诤说。

“没了。”周亭摇头，“我能想到，会携带神的基因的东西，就那么多，至少我们知道的，就那么多。”

“那我来说点我知道吧，梦幻，很可能是一种外星生物。”路诤把他和科拿沟通之后得到的结论抛了出来，然后详细阐述了一遍科拿的推理过程。

周亭听得啧啧称奇，“妈耶，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宝可梦世界和现实世界的分野，就是从那颗陨石携带的外星基因开始的？什么普罗米修斯。”

顾城却越听眉毛皱得越紧，“等等！也就是说，梦幻其实根本不是一个生物，而是某种基因物质？”

路诤点了点头。

顾城听到这里脸色忽地变了，“等等！我知道了问题出在哪了！是那些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