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双眼睛看向沈水波,木讷呆滞。
沈水波看着曾经天真活泼的孩子,如今呆愣愣的,就忍不住心疼。
摸了摸他们的脑袋,“好孩子,你们爷爷请人来接你们了,别怕,他们是很好的叔叔阿姨,现在你们挨个上去,记住,千万别大声说话,遇见不对就赶紧下来,知道了吗?”
孩子们虽小,但经历过家族巨变,比普通孩子更加知事,闻言乖巧的点头,心下也有了期待,他们也想出去,也想家人,也想和曾经一样,无忧无虑的玩乐。
沈水波笑笑,示意他们走。
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往上爬,严谨在入口处一个个接。
瘦骨嶙峋,脏兮兮的孩子,一个个拉出入口,胆怯又希冀的站在一旁,怀着期待和好奇打量师墨严谨。
沈水波最后上来,爬一次地窖对他来说很困难,身上的皮肉筋骨扯得生疼,五脏六腑也因为大动作而疯狂拉扯,疼得满脑门的汗,坐在一旁狠狠的喘着气。
瞧孩子们心生惧意,便小声安抚,“孩子们,他们是严叔叔和师阿姨,以后会由他们照顾你们,放心吧,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会把你们照顾得很好的,沈爷爷没用,让你们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头,以后你们要乖乖听话,知道吗?”
孩子们怯生生的看着师墨严谨两人,不敢说话。像他们这样远离亲人,被一次次转手的孩子,很是敏感,他们会逼着自己成熟懂事,逼着自己顺从妥协,不敢有任何小性子,同时也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和难以对人敞开的心扉。
严谨不会哄除了自家崽崽外的小家伙,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看向师墨。
师墨打量着孩子们,大的十一二岁,小的七八岁,脏兮兮的像小乞丐,关得久了,没有精气神,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她在伺候孩子这事上,比严谨还不如,暂时也想不出什么适合套近乎的话。
想了想,从一直拎着的包袱里,拿出一袋馒头,一把奶糖,分给几人,“咱们先吃些东西,吃饱了,再慢慢说话,好不好?”
孩子们很馋,却不敢接,看向沈水波。
沈水波笑着点头,“接着吧,谢谢叔叔阿姨。”
有了沈水波的话,孩子们这才伸出小手,接过吃食,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小的谢谢。
师墨心下微叹,笑笑,“不用客气,快吃吧。”
沈水波身体不好,即便有白老爷子给的钱票,也弄不来太多吃食,孩子们只能跟着他吃糠咽菜,堪堪饱肚子。
白面馒头和甜丝丝的奶糖,都是他们曾经习以为常的吃食,可家里出事后,就再也没吃过,再次吃进嘴里,恍如隔世。
经历过苦难,即便还是孩子,也懂心酸难过,一时间全都红了眼眶,看得三个大人也心酸不已。
“我知道你,”其中一个孩子,突然抬头,故作老成平静,看向严谨。通红的眼眶里,还有倔强和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害怕。
严谨微微挑眉,蹲下身,看着孩子轻声问,“是吗?怎么知道的?”
小男孩十岁左右,抿了抿小嘴,低下头,在自己破旧的衣服夹层里,翻出一张照片。
照片已经有些模糊,小孩很心疼,仔细的展平,递给严谨看。
“这是妈妈给我的,她说,照片是爸爸寄给她的,左边这个是爸爸,右边这个是爸爸最最好的兄弟,我要叫严叔叔。爸爸去了天堂,严叔叔就代替爸爸,每年在我过生日,过年的时候,都给我送礼物,寄好吃的。”
“妈妈说,等我长大了,就可以去找严叔叔,说严叔叔家里有弟弟妹妹,以后也可以去找他们玩。后来,家里出事了,妈妈要让我跟着沈爷爷走,还将照片给了我,让我一定要藏好,将来有一天,凭着照片去找严叔叔,说严叔叔可以保护我。”
小孩顿了顿,忐忑的看着严谨,迟疑着问,“你是照片上的严叔叔吗?你会保护我吗?”
严谨心口揪着疼,照片上的男人阳光,帅气,一口白牙忖得黑脸,越渐漆黑。这张照片是他和白思贤唯一的留影,出任务前夕照的。
他不爱照相,被白思贤硬逼着去照的,那时候,有多不情愿,这时候就有多后悔。
这孩子应该就是思贤的儿子,叫白永敏,名字是白思贤起的,当时还跟自己炫耀说他很有文采,起的名字很好听,还有好寓意。
出任务时,孩子刚满周岁,白思贤那时候还说,不能给儿子庆生,很是遗憾,寄了一把自己做的子弹壳手枪回去,他说,希望儿子,能和他一样,拿起枪,保家卫国。
他还说,回来后,要给儿子补办一个生日会。
可他……再也没回来。
孩子现在已经十一岁了,不知不觉间,竟过了十年。
十年啊,严谨心口猛的揪痛。
搂过小家伙,小身子瘦弱得他心口直颤,“是,我是照片上的严叔叔,以后我会代替你爸爸,好好保护你的,别怕。”
小家伙从小就被妈妈拿着照片教,对严谨,甚至比对他父亲还要熟悉依赖。因为他知道,再也见不到碰触不到爸爸了,但严叔叔,是可以见到,可以碰触到的。
得知严谨就是照片上的严叔叔时,小家伙所有的戒备和害怕都放了下来,他信爸爸,信妈妈,也信照片上的严叔叔。
乖巧的靠在严谨怀里,缓缓的扬起了嘴角,原来,爸爸的怀抱,是这样的。
沈水波师墨跟着眼眶泛红,没有爸爸的孩子,无限缺爱,也毫无安全感。小小的肩膀,就要支撑自己强大的自尊心和伪装,看得人心疼。
其他孩子也因为小家伙的反应,跟着放松了戒备,对师墨严谨两人产生些亲近感。
其中最大的孩子,是个小姑娘,已经十二岁,迟疑着问,“叔叔阿姨,我们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呢?他们什么时候接我们回家?”
三个大人心口一揪,几乎不敢直视孩子们充满希冀的眼睛。
师墨上前,轻轻抚着小姑娘的头发,“很抱歉,他们和永敏的爸爸一样,都去了天堂,再也没办法带你们回家了,以后你们都会跟着我们。别害怕,我们家里有很多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还有很多爷奶叔伯,大家都会疼爱你们的。”
十二岁的小姑娘已经懂得什么是生死了,闻言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他们,都死了?全都死了吗?”
师墨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不是她残忍,要这么直白的告诉他们这些,而是有些痛,迟早要经历,长痛不如短痛,轻轻的点点头。
小姑娘再也克制不住,扑进师墨怀里,嚎啕大哭。
其他孩子也受到感染,跟着嚎哭。
沈水波大惊,将人招来了可怎么办。
想要阻止,被师墨拦下了,对沈水波摇摇头,“没事。”
沈水波不懂师墨的意思,可看着孩子们这么伤心,也不忍心责备,只能思考着后续事宜。
一个孩子突然止住了哭,赤红着双眼,握紧拳头,问师墨严谨,“是坏人杀了他们对不对?”
这孩子戾气有些重,小两口有些担忧。
一时间不知道说对,还是不对。
小孩好似猜到了他们的心思,哽咽的声音发着狠,“我知道就是坏人杀了他们,你们不用骗我,爸爸妈妈把我送走的时候,我就知道有坏人想杀我们,可是我太小了,什么都做不了,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杀了坏人报仇。”
沈水波皱着眉头要呵斥。
严谨先一步拉过男孩,给他擦掉眼泪,平静道,“我不骗你们,白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除了你们几个,全死了,都是被白家的敌人害死的。永敏的爷爷临终前,将你们托付给我,并且让我告诉你们,别报仇,好好活着,健康长大,忘记白家的仇恨,当一个普通人,这是他们逝去之人最大的心愿。”
男孩怒吼,“我不,我不忘记,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他们,我就要杀了他们。”喊着喊着,泣不成声。
严谨没有责备,只是一下一下给他擦着眼泪,等孩子缓了过来,才道,“报不报仇这事,严叔叔不会替你们做决定,但是你们做的任何决定,严叔叔都支持。想要遵循永敏爷爷遗嘱的孩子,我会让他和其他普通孩子一样学习成长,无忧无虑。”
“放不下仇恨,想要报仇的孩子,叔叔也会教你们报仇的本事,等将来你们长大了,用正确的方式方法,将坏人绳之以法。但现在,你们都还是孩子,都要先跟着我们学习,你们还小,纵使心里有再多的恨和不甘,也做不了什么。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孩子们沉默着思考,良久才点头,“我们明白了,会听严叔叔和师阿姨的话的。”
“都是好孩子,去歇会,我们给你们弄些吃的,吃完早些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这里。坏人就要找来了,不安全,必须要离开。”
“沈爷爷会跟我们一起走吗?”最大的小姑娘问。
和沈水波生活了这么长时间,孩子们对他很依赖。
沈水波想说不走,带上他,就是带上个累赘。
师墨率先笑道,“当然,以后沈爷爷也会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的。”
“太好了,”孩子们脸上露出欢快的笑,沈水波推辞的话卡在喉咙,长长一叹,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