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意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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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如懿带着容佩提着一个食盒走进储秀宫的时候，意欢刚服用了太医开的安神汤睡下，荷惜交代了小宫女守着，她自己还要去看看今日那些小宫女小太监们的工作，如懿她家主子病着，是最需要储秀宫上下一心的时候，却也是最是容易出乱子的时候，她是一刻都不敢松懈，甚至恨不得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

她一只脚刚刚跨出正殿的大门，便见一脸欢喜的如懿带着常年黑脸的容佩走了进来，她赶忙上前行礼：“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

如懿四下打量了储秀宫一圈，然后才和颜悦色的道：“你且起来吧，今儿你家主子可好些了？”

一听这话，荷惜几乎心酸的要流下泪来，但是她知道这人啊，一旦入了宫，便哭笑都不由自己，于是，她立刻便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回皇后娘娘的话，小主她还是……老样子。”

荷惜在心里问自己，还是老样子吗？

自打意欢生产那日开始，她便不放心，尽量都是自己上夜，可这样日日白天黑夜都是她的话，她也实在撑不住，因此昨儿晚上并不是她上的夜，今儿早上她进去的伺候的时候，总觉得她家主子脸上的血气更少了，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原本美丽动人的舒妃已经蜡黄干瘦的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舒妃这个情况，且有的养呢。”如懿看着自己的护甲，说的有些漫不经心的，“行了，本宫进去看看你家主子。”

荷惜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尊卑有别，自己这么做是不是以下犯上了，她赶紧拦住了如懿主仆，“皇后娘娘，我家小主这才刚睡下，要不您将汤给奴婢吧？”

不等如懿说话，容佩已经上前一步将荷惜推开了，“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拦了皇后娘娘的路？别说这汤是皇后娘娘亲手熬的，便是从御膳房踢过来的，那也是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舒妃……无论如何都得起来谢恩！”

原本，她想说的是“只要舒妃没死就得起来谢恩”，但话到嘴边，她又忍住了，她不能给她家主子招黑。

“可是太医交代了我家小主需要静养，皇后娘娘，请您将这汤给奴婢吧，奴婢稍后一定让我家小主喝了。”

虽然知道自己今日大概率是挡不住如懿的，但是，荷惜依旧还是想要试一试。

于是，她跪在如懿面前，表情决绝。

如懿轻轻笑了一声，低头对荷惜道：“荷惜，原本，本宫看在你是从下伺候舒妃的份上，不欲同你计较，但你这三番两次的阻拦，本宫实在无法饶你，就罚三个月的俸禄吧。”

如懿说完，便带着容佩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意欢的寝殿。

外头的一番吵闹，意欢早就醒来了，自打生产之后，她便没有一日是能睡的踏实的，即便喝了安神汤，依旧只能睡着一小会，只是她实在太虚弱了。

见如懿虎虎生风的进来，意欢面上露出一个冷笑，趴在床沿上道：“皇后娘娘见谅，臣妾只能这样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如懿打量着意欢，不过是几天不见，她几乎不敢相信一个人能瘦到如此地步，那寝衣穿在她身上就像是一只麻袋套在一根竹竿上似的。

如懿的眼里生出难得一见的同情和怜悯，但也只是一瞬间。

这一瞬之后，她便恢复了她高高在上的神情，转身从容佩提着的食盒里端出一碗汤，走到意欢床前，坐在有眼色的宫女抬来的一张椅子上。

“舒妃，这汤是本宫特意请教了一位岭南来的御书熬的，里头放了紫河车、子归、红枣、白术，最是能益气养血安神去燥的，而且本宫问了太医，也说这汤对女子体质虚弱尤其有好处。”如懿舀起一勺汤，递到意欢嘴边，“你还年轻，等养好了身子，孩子还会有的。”

意欢方才闻见那汤里的腥味几乎要吐了，此刻听见如懿的这句话，立刻觉得一股腥舔涌上喉头，她用力抬起头，恨恨地瞪着如懿，“有劳皇后娘娘费心了，臣妾福薄，不敢奢望能诞育皇家子嗣。”

如懿倒像是真无知无觉一般，更加用力的将雪白的汤匙往意欢嘴边递了递，几乎要碰到意欢的嘴唇了，吓的荷惜浑身冷汗涔涔。

在这宫里头，大家对于这入口的东西向来颇多忌讳，便是在宫宴上，也没有人敢真放心的吃，而今她家主子又是在病中，谁知道哪味食物又跟哪味药犯了冲，会不会吃出个好歹来。

“皇……”

荷惜实在看不下去自家主子被如此逼迫，忍不住想要开口阻拦，不想容佩比她更快，她话还没出口，容佩已经一个巴掌甩了过来。

“主子说话，哪里有你一个奴才插嘴的份？”

清脆的声响在储秀宫的寝殿里回荡，意欢嘴角的嘲讽更甚。宫里规矩，打人不打脸，可容佩却二话不说便在储秀宫李当着她的面打她的奴才，这个翊坤宫的掌事姑姑是真一点没将她这个舒妃在眼里啊！

可惜她如今不过是一个苟延残喘的将死之人，不能亲自为荷惜报仇，但，她还能说话，“容佩姑姑好大的威风，在本宫的储秀宫里逞威风，等本宫病好了，一定在皇上面前替您求一个精奇嬷嬷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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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妃这是什么话，如今你病着，本宫身为中宫皇后，容佩身为本宫的掌事姑姑，替你教训不听话的奴才也算是本分。”如懿依旧伸着拿汤匙的手，仿佛一点都不累似的，这是那金累丝的护甲时不时地戳到意欢仅剩下一张皮的脸，“要本宫说啊，你喝了这汤，好好养好身子才是。”

“是不是臣妾喝了这汤，皇后娘娘就能放过储秀宫上下，放过臣妾了？”

如懿不敢相信这竟然是意欢说出来的话，她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本宫都是为了你好，希望你能早日养好身体……”

“皇后娘娘不必装了，您端的便是毒药，臣妾也一滴不剩的喝下去。”意欢借着小宫女的力，缓缓在床上坐了起来，“荷惜，你来喂本宫，怎么好劳动皇后娘娘亲自动手？”

荷惜赶忙上前从如懿手中接过汤匙和汤碗，小心翼翼的喂给意欢。

意欢强忍着恶心，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皇后娘娘，臣妾喝完了，臣妾恭送皇后娘娘。”

意欢喘着粗气靠在宫女的身上，仿佛刚才那碗汤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精气似的。

如懿这下倒是终于消停了，“那你好好养病，本宫过两日再来看你。”

意欢看着如懿主仆俩的背影，眼里全是怨毒之色，这个如懿，看着蠢蠢笨笨的样子，其实内心全是阴毒之计。

没等如懿主仆走远，意欢便“哇”的一口吐了出来，吐到最后竟然全是血水。

储秀宫里又是一阵忙乱。

就在如懿来过的当天夜里，舒妃叶赫那拉·意欢便在乾隆十六年的这个夏天香消玉殒了，这一年，她不过二十四岁，正是如花一般的年纪。

后来众人去意欢灵前行礼时，发现如懿倒是穿一件素净的衣服，只是头上却不合时宜的簪了一朵正红色的通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