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樱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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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十五年三月十六日的早上，如懿早早便起来梳妆了，昨儿她的养子、弘历哥哥的庶长子永璜薨了。

她身为他的养母，虽然后来的几年相处的并不愉快，但他们还是有过母子相和的时光的，“永璜还那么年轻……”

在芸枝为她梳妆的时候，如懿如是叹息道。

虽然按照祖宗规矩，皇子去世，并不需要宫里头所有人都穿孝，但是大阿哥毕竟是他们主子的养子，所以今日翊坤宫里的奴才们都自觉的穿了素色的衣服，宫女更是连头绳都用了素色的。

芸枝正思索着该如何接自家主子的这句话，却见他们翊坤宫的掌事太监三宝急匆匆的从外头跑了进来，才三月里的天气，他竟然满头大汗的，“奴才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如懿连头也没回，淡淡的道：“起来回话吧。让你查的事儿查的怎么样了？”

三宝谢了恩，起身胡乱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回皇贵妃娘娘的话，奴才已经打听清楚了，昨儿皇上亲自……送别的大阿哥，而且当时皇上便下旨追封大阿哥为和硕亲王了。”

如懿正在挑选护甲的手顿了一下，“大阿哥跟皇上说什么了？”

还有两个月，富察·琅华的孝期便满了，她可不想在这个档口横生出枝节来。

“奴才只听说大阿哥对皇上说‘儿子以后不能再伺候皇阿玛了’，还说……”

“还说什么了！？”

如懿猛然回头，用力的瞪着三宝，吓的三宝差点跪下去。

而正在给如懿梳头的芸枝根本没防着如懿这一下，虽然赶紧将手中的梳子从如懿的头发中拿出来，可还是带下来几根头发，吓的她差点就将梳子给扔了。

“说……说皇上要将……看护大阿哥……的御医陈志敬……王炳等几人交慎刑司羁押，并查抄家产……”三宝因为紧张，一段话说的磕磕巴巴的。

不过听完他的话，如懿的脸色已经缓和了下来，皇上发不发火，她其实并不在乎，只要跟她没有关系就行了，那些太医若是没有用心看顾永璜，受刑抄家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今年二月的时候，永璜的身体其实便已经不大好了，不过当时也只是看着虚弱些，倒还能随驾去南苑，弘历哥哥见了他之后，便准许他在南苑养病，而不必跟着众人一起去行围。

后来永璜便一直在南苑养病，不曾回府。

她身为永璜的养母，自五台山回銮之后，便去看了永璜，也算是尽了这份母子之情，那时候永璜便已经起不来床了，几个太医轮流看顾着他，根本不敢离开半步。他的嫡福晋伊拉里氏和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也是轮流到南苑陪伴她。

那日她去的时候，见到的是他的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打扮的妖妖娆娆的，并无一点侍疾的样子，她这辈子，最看不上的便是这些靠美色勾引男人的女人。

伊尔根觉罗氏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并不讨她这个婆婆的喜欢，请了安，上了茶，便告罪出去了。

“永璜，你可好些了？”如懿公事公办的问道。

永璜靠着隐囊上，费力的笑了笑，答非所问道：“多谢额娘还记得儿子。”

如懿的脸有一瞬间的僵硬，她总觉得永璜的话里还有一些她并没有听出来的话，但她一时并没有想起来，“你还年轻，会好起来的。”

永璜没有说话，只是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看着如懿。

如懿其实是有些害怕的，如今的永璜脸上已经连一点肉都没有了，而且皮肤蜡黄，像是一个还能呼吸的骷髅，但她又觉得自己身为永璜的养母，是不能嫌弃自己的孩子的。

于是，母子俩便就这么无言的对视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永璜才哑着声音问了一句话：“额……皇贵妃娘娘真的曾经将我当成自己的儿子过吗？”

如懿闻言，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和侮辱，她张着血红的嘴，眨巴着眼睛，好一会才缓和过来，终于道：“永璜，你怎么能这样看本宫呢？”

永璜讥笑着轻哼了一声，便费力的转身面朝床榻内侧，不再和如懿说话了。

“永……”如懿倒是想在和他说说话，叙叙旧，回忆一下母子间曾经的美好岁月，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她终究是叹息着离开了南苑。

后来，他们再也没有见过。

那时候，她想，等永璜好了，终归是会来翊坤宫向她道歉，请求她的原谅的。

“行了，你也辛苦一晚上了，去喝杯茶吧。”如懿此刻的表情已经平静了下来，仿佛没有任何事发生一般，轻轻的抚摸着妆匣中的一朵绒花。

三宝却犹豫着没有立刻退出去，如懿心瞬间便有些不悦了，这三宝跟谁学的臭毛病，他们翊坤宫可没有给主子办点事儿便要索取赏赐的规矩，如今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不过，如懿面上还是摆出了一副十分温和的样子，“还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在咱们自己的宫里，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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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宝躬身上前两步，小声道，“奴才听说昨儿皇上就在大阿哥的灵前奠酒了，今儿据说还会去，就是太后娘娘，如今虽然人在畅春园，据说也要去送一送大阿哥。”

如懿没有说话，她嘟着嘴看着三宝，三宝咬了咬牙，终于道：“按照奴才的想法，大阿哥毕竟是皇贵妃娘娘您的养子，如今不但皇上去了，太后娘娘也要去，你啊，也该去送一送大阿哥。”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翊坤宫是不敢提起大阿哥的。

如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确实，她应该亲自去永璜的灵前奠一杯酒的，无论这个孩子说了什么，亦或是没有说什么，她必然是得亲自去看看，才能放心的。

“你很好，本宫知道了。”

三宝见此，也不再说话，行了个礼，便告退了。

芸枝已经替如懿梳好了头发，惢心也捧来了她今日要穿的衣裳，如懿看也没看，便道，“换那件明黄色缎绣水仙蝶纹的吧。”

惢心虽然心里有些不解，方才不是说今儿要去南苑送送大阿哥吗？怎么穿如此艳丽的颜色呢？

不过她身为奴才，自然是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她赶紧跛着腿，将如懿指定的衣衫拿了过来，服侍着她穿上。

如懿看着自己在镜子中的身影，总觉得还欠缺了点什么，忽然，她的眼神瞥到了方才她一直拿在手上的那朵红色的绒花，几乎想也没想，她便将这红艳艳的绒花簪在了头上。

老祖宗说过，红色能驱鬼辟邪，而这明黄色又是天子服色，她今儿穿这么一身去看永璜，定然是十分安全的。

她昂着头缓缓伸手，却不见宫女来扶，一转头才发现自己的这两宫女竟然都是一脸像是见了鬼的表情，但她又不好说自己因为害怕永璜对她心怀怨怼，所以才挑了这些颜色。

于是，她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沉声道：“永璜才过世，本宫不想穿的鲜艳夺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