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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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宫就在翊坤宫的南边养心殿的北边，弘历打翊坤宫回养心殿的时候必然是要经过的，当他怒气冲冲的从翊坤宫出来，走到永寿宫的时候，一阵婉转悠扬的昆曲犹如飞花渡叶般传入他的耳中，他的身与魂被同时定住，他仿佛看见了那柔美的身段，仿佛看见了那缠绵的目光顺着舞动的水袖将他紧紧缠绕。

李玉站在弘历的身后，不动，也侧耳倾听墙内的动静。

他知道那是令妃魏嬿婉在练昆曲，这唱曲的，向来是不大被人看的起的，因此宫里头也有些嘴碎的人总爱在背后说令人终究是下等宫女出身，上不得台面，可她们说这些酸话又有是什么用呢，皇上不会因此低看了令妃也不会因此高看了她们，反倒会嫌她们搬弄是非不睦后宫。

良久，弘历终于道，“去看看令妃吧。”

李玉闻言，立刻向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立刻轻巧的向永寿宫的大门跑去，提前通知魏嬿婉早些准备。

“朕已经许久不能去看她了。”

这句话，弘历说的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李玉并没有听的太清楚，所以，他也并没有接话，而是做好了摆驾永寿宫的准备。

弘历喜欢李玉的乖觉，他知道李玉曾经非常喜欢翊坤宫的一个宫女，也知道李玉曾经将自己的行踪和心思透露给如懿，不过自打去年那个宫女出嫁之后，他发现李玉和如懿那边的联系减少了。

因此他也就没有再深究下去了，毕竟，自打他被弃养在圆明园起，李玉便不离不弃的跟着他，那时候，明明李玉的身形比他还要瘦小，可为了他能吃饱穿暖，便能豁出命去和圆明园的那些大太监打架。

他，是承李玉的这份情的。

弘历看着李玉笑了笑，帝王啊，从来都是孤独的，李玉是陪着他从艰难困苦中一路走来的人，虽然他不会和一个奴才成为朋友，但他有时候觉得他和李玉之间的关系远比他和自己的后妃更加亲近。

李玉被他笑的莫名其妙，但既然主子对自己笑，总比对自己黑着一张脸好，他便也对着弘历笑了笑，问道：“皇上，咱们现在进去？”

弘历点了点头，背着手习惯性的捻着手上的持珠，带着他的奴才便走进了永寿宫的大门。

因为弘历一时兴起转道才来的永寿宫，因此魏嬿婉并没有来得及更衣，她穿的还是一身粉色的昆伶戏服，梳的却是满人最为简单的小两把头，簪着几朵最普通不过的通草花。

照理说，这么打扮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也不符合她身为妃位主子的身份，但是在弘历看来，却是最娇俏不过的。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魏嬿婉盈盈下拜，明亮而灵活的眼睛却微微上挑，眼波流转盈盈如水，脉脉含情之态如同蚕丝一般缚住了弘历。

他上前一步，亲自扶起了娇柔的美人，“又没有别人，你又何必多礼呢？”

魏嬿婉借力顺势扶着弘历的胳膊站了起来，嗔怪道：“虽然没有别人，但终究是礼不可废，这还是皇上教臣妾的呢。”

这一刻，弘历的心是无比熨帖的，他是被看重，被摆放在第一位。这是他自打懂事起，便无时无刻不在渴求的，最初的时候，他渴求皇阿玛的看重，后来，他渴求皇额娘的看重，御极之后，他又渴求被他皇阿玛留下的那些重臣的看重……好在，后来，他有了全心全意对他好的琅华。

所以，一直以来，除了琅华，弘历其实并不那么关心嫔妃的欢喜、哀伤，在他看来，她们的喜怒哀乐并不那么重要，他让她们衣食无忧，她们天然就是要爱他、以他为重的，但是因着他刚从如懿那儿出来，此刻心中难免有了比较。

如懿口口声声说着爱他，恐怕她最爱的只有她自己吧，她看重的从来都是皇后的位置，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嫡子，而不是他这个人。

而此刻，他在魏嬿婉的眼里看到了全然的信任和喜悦。

“是，都怪朕，没想起来。”

弘历牵着魏嬿婉的手边往正殿走去，奴才们早已经识趣的躲开了。

“没关系，皇上教过的东西，臣妾每一样都记着呢。”

魏嬿婉的声音柔柔的，仿佛还没有从细腻的吴侬软语中出来，让弘历对江南又多了几分向往。

等两人进了正殿，魏嬿婉便道：“皇上请喝盏茶，臣妾去换件衣裳，立刻就来。”

魏嬿婉话音未落，就见春婵端着一盏茶进来了，是曾经弘历和琅华联手所创的三清茶。

弘历接过茶盏，深深的吸了一口茶香，这茶依稀还是当年的味道，只是面前的人却已经换了容颜。

“和琅华泡的一模一样，难为你还记得。”弘历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茶盏，转而拉住了魏嬿婉的手，轻轻抚摸着，“别换衣裳了，这样穿挺好看的。”

魏嬿婉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便趁势坐在了弘历的腿上，柔声道，“那臣妾给皇上唱一段吧，皇上想听哪一段呢？”

虽然是问弘历想听哪一段，但魏嬿婉却已经在心里快速过了一遍，《长生殿》肯定是不行的，有讽刺皇上是个昏君的嫌疑；《十五贯》说的是家长里短的事，况且里头还讲什么通奸不通奸的，皇帝肯定是听不得的；《清忠谱》倒是可以唱一唱的，毕竟本朝并没有宦官干政的事儿发生，只是那说的是朝廷之事，皇上此时恐怕是不耐烦听的；至于《牡丹亭》，这种在后花园私相授受的故事，皇上一听不得马上想起如懿来？

所以，可以选的也就是《琵琶记》《桃花扇》这样的曲子了。

“就唱你拿手的便是了。”弘历此刻只想好好享受一会被人好好伺候好好哄的时光，其他的，什么都不想去想。

魏嬿婉便婉转一笑，起身牵着弘历的手走进了东暖阁，此处乃是魏嬿婉日常的燕居之所，其间暗香萦绕，身处其中，令人心旷神怡。

弘历斜靠在炕上，十分放松，和方才在翊坤宫里的烦躁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魏嬿婉虽然出身不高，但是她聪明上进，但凡他教过的东西，她不但都学会了，甚至还能举一反三，若非是个女子，便是做个大学士也是绰绰有余的。

更重要的是，她几乎从来不跟他提要求，曾经，他问过还是魏贵人的魏嬿婉为什么从来不跟她要东西要宠爱，她却看着他认真的说：“臣妾原本只是一个在四执事库熬日子的宫女，如今的日子已经好过太多了，更重要的是臣妾相信皇上这么安排一定是有原因的。”

就像此刻，他没有提自己来永寿宫之前刚从翊坤宫出来，她也不问他为何兴致不高，但她却竭尽所能的让他高兴。

弘历看着在自己面前水袖翻飞、行腔婉转的魏嬿婉，忍不住想，在很多时候，琅华甚至比他自己更了解他，这是琅华留给他的最好的念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