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珉来到王子腾家的时候,王子腾刚从鲁大学士那里回来。此时正跟着他的两个属下在议事。
王子腾的夫人何夫人接待了贾珉。
“珉哥儿,先在这里等会儿,你舅舅一会儿就好了。”
以前来过两次,何夫人对贾珉不冷不淡的,只是以礼相待。这一次,明显比以前亲热的多了。
何夫人雍容华贵,有着跟王夫人一样的气度做派。
内心里如何且不说,这种大家族的底蕴,在他们这些内眷身上,也是时时刻刻地显现出来。
百年勋贵之家的积淀和传承,跟一般家族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谢谢舅妈了。”
“都是自家人,就不要说那些客气话了。这一回,你信大哥不听你的话,终于闯下了大祸,你舅舅这两天吃不下睡不着的,一回来就叫人去找你回来。你劝劝你舅舅,凡事不要着急,总得一件一件地办才是。”
还用我劝吗?这事儿摊在谁身上谁不着急?
再说了,要劝,也轮不到我啊。你们大概也早就劝过了吧?
事情没解决,劝也是没用的。事情解决了,你不劝他也好了。
舅舅是个大人物,便是劝,也是轮不到我的。没想到,如今我倒是有这么大的作用了。
当然,贾珉现在是不会跟他们计较这些的。
就像对于贾府中人一样,他现在也不生他们的气了。
以他们的价值观,如今也就是这个见识了。在今后的,可预见的时间之内,贾珉也不指望他们会有什么改变。
他们理解自己也好,不理解自己也好,现在对于贾珉都不重要了。
就像这次薛蟠到直隶去,总是躲着贾珉。害怕贾珉训斥他。
其实,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贾珉根本就没有兴趣去训斥他,埋怨他当初不听自己的话。如果他现在还跟薛蟠、宝玉之流的脸红脖子粗的的,也太降低自己的层次了。
连皇上对自己什么看法都不在乎了,贾珉还会跟他们一般见识?
以前,他还希望,自己做的事情,别人能理解。现在,贾珉明白了,自己这纯粹是一厢情愿了。也是完全多余的。
自己的观念和做法,注定会有许多不被人理解的。
真正的强者,不需要别人理解,他需要的是别人的追随和仰望。
王子腾的谈话结束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军人出来。
王子腾给贾珉介绍了一下,一个是骆参将,一个是何参将。
贾珉以前的官衔是游击,比参将低一级。不过,贾珉十七岁就当了游击,论起前途来,其实是比眼前这两个参将要远大得多的。
不过,那是以前的事情了。贾珉如今什么官职都没有,草民一个了。
不过,两位参将倒是对贾珉很客气。既是因为他是王子腾的外甥,更是因为贾珉此前的大名。
十七岁就当游击,就能取得南温都拉大捷,就敢反对皇上开战,最后还说对了,这样的人,想不出名都难。
“安排点儿酒菜,我跟珉哥儿喝点酒。”
王子腾跟夫人交代下去,就跟贾珉进了他的静室。
“随便坐吧,珉哥儿。宝玉的事,你母亲已经告诉我了。他说你答应去营救宝玉,很好,你能这样做,叫我很欣慰。”
“总是兄弟,别人可以袖手旁观,我却是不能不管的。”
“珉哥儿,人这一辈子,当多大的官儿,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的。年轻的时候,会把这些看的很重,等到年老了,就觉得,这些其实没那么重要。”
“我理解舅舅的心情。”
“哦?你理解,说说看?”
“大概就是类似于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倒也差不多。不过,我说的是我。你们年轻人,还是要有热血的。人嘛,总是要经历这一段的。等到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就会知道,人活一辈子,到底是亲情最重要的。”
“谢谢舅舅的教诲。”
“江师爷都跟你说了吧?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知道舅舅有什么打算?”
“皇上此次派我这个差事,含糊其辞。但也不外乎就那么几件事情。”
“一是营救太子和公主,二是和谈之事,三是收复南温都拉。四是巩固卜奎。”
“当然了,营救宝玉和信哥儿,就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了。你看看,先做哪一件?”
“先营救太子和公主。”
“哦?说说为何?”
王子腾问贾珉原因,并不让贾珉感到奇怪。
象他这样见惯了风云的大人物,在看人看事时,已经对于具体的事实和细节不在乎了。
他们更加在乎的是,你做这件事情的思维和行为逻辑。
小人物做事,结果比动机重要。对于大人物来说,动机比结果更为重要。
“其一,营救太子和公主是公事,此事办成,可以尽快给皇上一个交代,起到先声夺人的作用。以后的事情,即便慢些,也是可以敷衍的。”
“其二,救出了太子和公主,在今后对鞑靼人的博弈中,我们就少了掣肘,可以无所顾忌了。”
“其三,救出他们之后,叫他们早些离开温都拉,以后我们在那里就可以自主行事,不必受他们的掣肘了。”
“其四,此事做起来,比较容易,可以尽快见效。”
“其五,宝玉和信大哥查访起来需要费些时日,且是私事。虽然暗中进行,若是走漏了风声,也是先私后公,若是有人拿此事做文章,对于舅舅终归是不利的。”
贾珉此话一出,王子腾也不免暗暗心惊。
这几乎就是个完美的方案了。
如今他属于临危受命,此次前去,急需做出成绩来。给各方一个交代。以此证明皇上用人得当和自己的能力。
先把太子和公主救出来,无疑就是个最好的献礼。
几乎可以肯定,自己身边也是有皇上的耳目的。若是放着太子和公主不救,先救自己的儿子和外甥,即使接下来救出太子和公主,效果也要大打折扣了。
你自己的儿子和外甥,竟然比皇上的儿子和女儿还重要,你叫上怎么想?
这就不是儿女亲情的问题,而是忠与不忠的问题了。
皇帝可以忍受贪渎,可以忍受无能,但从没有一个皇帝会忍受不忠的。
“好,此事就由你去操办。不过,也不能操之过急。另外,此事你我两人知道就行了,家里人就不要告诉了。”
“我明白了,舅舅。”
跟内行人和聪明人说话,要省很多事。
王子腾此时的几句话,虽然看起来简简单单的,但是,里面蕴藏的信息,却是很丰富的。
首先,他把此事全权交给了贾珉去做。至于贾珉用什么手段,他是不管的。这就是放手使用了。
没有左嘱咐,右叮咛的,说明他对贾珉的能力是完全认可的。
告诉他不要操之过急,这里面也是有名堂的。
意思就是必须等到他到达卜奎的时候,才能把太子和公主给救了出来。太早了,也不行。
这到不是他害怕贾珉抢了他的风头,而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同时也是为了贾珉着想。
毕竟贾珉现在无官无职,只是以私人身份来帮助他的。
至于不跟家里人讲,就是免得受家里人的干扰了。
在家里人看来,太子和公主也是没有家里人重要的。不先去救自己人,而是先救别人,总是会有人不满意的。
一个不小心,吃力不讨好,也是可能的。
酒菜很快就上来了,何夫人也很知趣儿,叫人把酒菜直接就摆在了静室里,于是贾珉和王子腾就边吃边聊。
“珉哥儿,你对和谈之事如何看?”
“首先,我反对和谈。其次,我又不反对和谈。”
贾珉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哦?此前你不是坚决反战的吗,如今不打了,怎么又反对和谈了?”
“此前也不是反战,而是不希望草草出战,确切地说,是慎战,我反对的是无把握之战。”
“现在,反对和谈,是不想跟鞑靼人签订城下之盟。鞑靼人吃下去的,都要吐出来。”
“他们的条件太苛刻,朝廷注定是无法接受的。若是接受了,天朝上国颜面何存?最主要的是,这将开一个非常危险的先例。”
“鞑靼人若是勒索成功了,北方、西北、甚至一些藩国,都可能蠢蠢欲动,起而效仿,如此将后患无穷,今后朝廷将为此疲于奔命。”
“鞑靼人此时提出和谈,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们的战线拉得太长,若是深入汉地,兵力分散。若是坚壁清野,他们的补给也成为问题。若是他们当初一鼓作气南下,或许可以直达盛京,进而威胁帝都。”
“但是,在二道江被阻之后,他们就害怕了,犹豫了。此时再想南下,已经失去了最好时机。”
“鞑靼人的军队职业化程度虽然比南温都拉高些,但到底也还是亦兵亦民。接下来的季节,是他们要储存冬季牧草的时节,许多士兵要回家劳动。”
“北温都拉那里人烟少,劳力紧张,十万铁骑不是个小数,这是他们的主要劳力,此时他们既无力也无心南下。虚张声势,做些佯攻有可能,大规模的进攻,他们无力发起。不必为此担心。”
“况且,即使他们想进攻,有我们府兵团在,他也难过二道江。”
“既是如此,为何又不反对和谈呢?”
王子腾饶有兴趣地看着贾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