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杯水雾氤氲,程玉看了他们片刻,突然问,“后悔吗?”
时野偏头看过去,过了好几秒才明白她的意思,“后悔什么?”
他笑了一下,笑得十分潇洒。
他不后悔。
那是他自己选的路,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如果所有牺牲都要问一句值不值得,那么这些付出背后的意义都将不再重要,再说了,否则他也不会因此和林诚素认识。
然而时野的表情很快变得有些古怪,又看了程玉一眼,他慢条斯理地捏着林诚素柔软的手背,“如果真的要说有什么后悔的,就是不应该把他惯得那么……”
他的语气有些无奈,像在开玩笑,但程玉立刻就懂了,也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可话是这么说,刚才进门后这人说的每一个字,都恨不得把床上这家伙纵容得无法无天。
“有恃无恐?”程玉似笑非笑地挑眉。
“恃宠而骄。”邢露说道。
林诚素躺在床上,听着这两个女人对自己指指点点,仿佛警告,床头的仪器发出滴一声轻响。
不知道突然想起什么好笑的事,程玉噗一声笑起来,“就像他当年一直不肯说出事实那样。”
“是啊,”无非是仗着他的宠爱,明明爱得兵荒马乱却又理直气壮,时野伸手刮了刮林诚素挺翘的鼻尖,“惯坏了。”
“当时眼看着要瞒不下去了,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个样子,”程玉颇为唏嘘地回忆道,“你知道吗?那天他六神无主地给季礼绅打电话,声音都在抖!我想说多大点事儿啊?他让季礼绅帮忙,说他是心理医生,他来说的话有办法能让你好受些。”
时野满脸意外,没想到那件事背后还有这一出,程玉看着他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真的。你当时是不是特别自责?”
时野收回目光,轻轻捏着林诚素的指尖,半晌,将那只手贴到唇边吻了吻掌心。
程玉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朝着邢露耸了耸肩。
“我又不是没痛过,这么多年我都已经习惯了。”时野低声说道,看着躺在床上的林诚素,声音有些沙哑。
所以怎么就能不管不顾地替他挡了那一下呢?
然而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依旧温柔且包容,阳光从后面落下,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这一刻,程玉觉得他们就像两个贫穷又真诚的小孩,她藏起眼里的悲伤,笑着提出建议,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那要怎么办?等他醒了先骂一顿吧。”
邢露在旁边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似地,“时野,你太宠他了,把他养成了一个自私的小孩。”
时野笑而不语,程玉不服气地回瞪了邢露一眼,“明明是林诚素把他吃得死死的!”
话音落下,三个人都笑起来,时野笑着凑过去,在林诚素头顶亲了一口,算是默认了这句话。
“你放心,公司里一切都好,”离开前,邢露站在床边说道,“赶紧好起来吧,大家都在等你回去。”
程玉和邢露走后,时野又陪林诚素坐了一会儿,起身拿上睡衣走进浴室洗漱。
片刻后他拿着刮胡刀和剃须泡沫走进卧室,脚一伸,把椅子勾过来,一屁股坐上去,开始熟练地帮林诚素刮胡子。
“知道你要好看,”时野一边和他说着话,一边欠嗖嗖地逗他玩,点了一点剃须泡沫在他鼻尖,又笑着用手背抹去,“你看我现在手艺多好,以后不当警察了,还能有个养家糊口的活。”
“我发现你现在胡子越长越快了啊,我记得刚出院那阵,两天一刮都行,现在不到一天就长了。”时野琢磨着,仔细替他刮完胡子,用毛巾小心翼翼擦干净脸上的泡沫。
放下毛巾,他抓住林诚素的手,轻轻贴到脸颊上。
“上回说到哪儿了?我想想啊,”回忆片刻,时野笑着开口,“说到我七岁那年,半夜饿得睡不着,爬起来溜去厨房偷吃的——”
当时出院时医生说像这种情况,平时没事多和病人说说话,可能会增加苏醒的几率,所以这一年多,时野经常和他说小时候福利院里的事,把他干的那些糗事基本都抖落了出来。
窗外天色渐沉,金黄色的黄昏宽厚地铺在他们身上,窗前这一幕仿佛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卷,时野低沉的声音飘荡在静谧的卧室,诉说着,将他们依偎的身影镌刻进那久远的时光深处。
“——能有什么吃的啊?也就晚上剩下的那两颗水煮蛋,结果壳还没剥完呢就被院长逮着了,罚我扫了一个月的院子。”
“不过后来但凡晚上有剩的水煮蛋,院长总会给我留一半,于是我就用上次跟你说的剩下的那片创可贴,在上面写了‘最佳院长’四个字,趁他午睡的时候贴到了他的脑门上。”
“那天他顶着那片创可贴,在福利院里走了一下午。”
结果毫无疑问,调皮的小时野又接着承包了一个月的清扫工作。
说到这里,时野笑起来,笑着笑着,回忆渐渐从眼中褪去,他停在那里,长久而专注地看着眼前人。
无论何时,林诚素沉睡的面庞仿佛永远笼着一层朦胧的光晕,美好得如同一场梦境,时野用力攥紧他的手,许久,开口轻声叫他,“宝贝。”
别睡了,小懒虫,怎么赖床赖这么久啊?
他在心里碎碎念,眼眶渐渐变得湿润,到嘴边的话却一再哽住。
不知过了多久,时野用力抹了把脸,抬起头冲他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一副痞痞赖赖的样子,“我就想说,如果你快醒了,记得提醒我一下,我也好收拾收拾自己,记住了?”
像是回应,林诚素身边的仪器轻轻滴了一声。
“乖。”时野摸了摸他的脸,从枕头下面摸出那本《追男宝典》,看着封面上四个字笑了半天。
“都快忘了这玩意了。”
他稀奇得不行,问林诚素,“我看了啊?”
林诚素躺在床上一声不吭。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
“我看了?”他耍着无赖,一点一点翻开本子,“我真看了?”
时野翻开手里这本《追男宝典》。
“到底写了什么,把人教成那副德行?”
嘴角噙着笑,他好奇地嘀咕一句,一页一页翻过去,结果每一页都是空白,忽的,他的动作连同笑容都凝固住,时野呆呆地看着手里的本子,一时间无法回神。
最后一抹余晖消散在屋内,黑暗渐渐包裹住他一动不动的身影,如同静默孤寂的雕塑。
然后刹那间,肩头的劲松了,那个身影低下了头。
肩膀轻轻颤抖着,卧室内一片寂静,床头的橙花在微风中无声摇曳。
空白的书页上,只有寥寥一行清隽的小字。
那一年,林诚素躺在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