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不眠之夜

艾婉莹辗转到达外滩时，已经晚上八点多钟，天已经黑了下来。正是旅游旺季，人出乎意料地多，几近人山人海，看样子基本上都是外地来的。

艾婉莹不禁感叹，不愧是金融中心、时尚之都啊！

江边的围栏前站满了人，拿着手机相机，不停地录像拍照，人声鼎沸。艾婉莹在几层人后面只能看到对岸高楼的斑斓灯火，无法看到江面，急得直跳脚。在人群外面绕着走了一段，发现哪里都是那么多人，只得奋力往前面挤，终于找个空档挤到第一排，双手抓住围栏，眼前豁然开朗。

外滩的夜景真是美啊！艾婉莹以前看过不少介绍外滩景色的照片或纪录片，感觉美得不行，当她现在身临其境时，才发现眼前的景色要比照片或纪录片中的美多了。

早在决定来上海前，艾婉莹便做足了功课，包括去哪里玩，出行路线，住宿吃饭什么的。因此，尽管她是一个人初次来上海，激动新奇之余难免有些慌乱，但还是能够从容应对。在外滩附近一直玩到十点多，才找到一家麦当劳，吃完后在里面将就了一宿。

艾婉莹读过小说，也在网上某度过，知道如果父母报案，公安部门介入调查的话，那她的航班信息马上就会暴露。因此来上海前，艾婉莹纠结了好久，曾一度想过坐客车，那样就不会留下个人信息。但由于用的时间太长，而且要倒很多趟车，十分麻烦，也不安全，所以艾婉莹最终还是选择了飞机。

上海那么大，就是警方和父母知道她来了，只要她不留下身份信息，也根本无法找到她。因此，艾婉莹决定不住酒店，因为住酒店是要用身份证或户口本的，而酒店都是和公安系统联网的，警方可以随时查到她的住宿信息。但她也不敢住那种不用身份证的小旅店，怕有危险。于是思忖再三，只得到全天营业的麦当劳肯德基之类的地方对付。

艾婉莹想先这样将就两天，然后找家饭店什么的打工，包吃住就行。至于太长远的，她根本就没想，走一步看一步吧。

艾晓君夫妇从派出所出来后，一边往家走一边收到亲戚朋友传来的进一步信息：一个亲戚通过关系查了铁路系统的内部网，并没有发现艾婉莹的买票信息；一个朋友通过关系查看了客运站下午的监控录像，也没有发现艾婉莹的身影；一个朋友正在机场找人帮忙，看能不能查到艾婉莹的登机信息……

“我看这样吧，咱俩再到学校周围找找，十点下晚自习的时候，我还把车停在以前停的地方，没准闺女只是逃课上哪玩去了呢。”艾晓君底气不足地说。

王丽娜撇嘴：“我看这基本不可能。你也不用脑子想想，她要是逃课，中午还用回家换衣服，还用把手机和钥匙啥的都放在家里？”

“唉，死马当活马医吧。”艾晓君叹口气，“实在不行，咱们明天就去印传单，发朋友圈，到电台电视台登寻人启示……”

“现在才想起来做这些，早干啥来的？这一下午，就算报了个案，净做无用功了……”王丽娜埋怨。

“这不都急懵了嘛！再说你埋怨我有啥用？我是没想到，你不也没想到嘛……”艾晓君也情绪不好，没有像以前一样让着妻子，“再说你也不想想，咱们两点多才知道闺女没在学校，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闹得天翻地覆，唯恐别人不知道咱闺女没了似的，这样好吗？！”

“我不就是随口说一句，你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要是你平时多关心关心闺女……”

“别光说我，你自己做的啥样你心里有数……”

两人正相互抱怨间，邱栋打来电话，说查到了艾婉莹购买机票的信息。

王丽娜急忙道：“邱警官，您的意思是说这孩子去上海

了？”

邱栋：“我已经查过了，艾婉莹乘坐的飞机在五点多的时候就已经到达上海了。所以她人现在应该在上海。当然，也不排除她买完票后没走的可能，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

“那就是说这孩子现在应该就在上海了？”

“基本上是这样。”

“那我们明天就飞去上海找……那个，邱警官，你们也会派人去吗？”

“我们办案有自己的一套程序和方法，不方便和你们说。不过你们放心，我们现在已经展开了调查，一旦发现孩子的住宿或是乘车等信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挂断电话，艾晓君夫妇商量了一下，决定第二天就去上海找女儿。

晚上，夫妇二人基本都没睡着，尤其是王丽娜，一边翻看女儿的相册一边流泪。

上小学和初中时，艾婉莹并不是个特别突出的孩子，成绩在全校中等偏上，艾晓君夫妇也并没对女儿寄予太大希望，只希望女儿将来能考上一所大学，然后参加工作、恋爱、结婚生子，按部就班，平凡而快乐地生活就行。

所以，初中毕业后，艾婉莹能考上这所全市最好的省重点高中，而且进了普通的“快班”十六班，艾晓君夫妇相当满意。因为考进这所高中，就意味着上好大学有了基本保障，而随后女儿的表现，更是让他们一天比一天高兴。

艾婉莹这届理科共有二十七个班，其中二十七班是快中快，是理科最好的一个班。学校实行动态管理，高一年末考试，成绩好的可以进这个快中快班，成绩不好的，将按名次被退回别的班。上高一后，艾婉莹的成绩一次比一次好，在年末考试时，也许是超常发挥，也许是势头正猛，她竟然考了个全校第十，如愿以偿地进了这个只有五十名学生的快中快班。

得知这一喜讯的当天晚上，艾晓君一家兴奋地到饭店庆祝，几杯酒下肚，艾晓君兴奋地对女儿说：“闺女，看来老爸以前是看扁了你，没想到你这么有潜力，照这个势头下去，清华北大也不是没有可能！”

艾婉莹却摇头道：“我最理想的大学是香港大学。一是我外语特别好，再就是香港是个国际化大都市，我想将来在那里能成长得更快，机会也会更多。”

王丽娜却急忙反对：“闺女，那什么香港大学哪有北大清华好，你可不能把目标定得那么低，听妈的话，一定要把北大清华作为第一目标。”

“没文化是真可怕。”艾晓君和女儿相视一笑，“你懂什么，在世界大学排名上，香港大学要比北大清华强多了，咱闺女小小年纪就能放眼世界，将来一定错不了。”

“可是我听说港大的学费很高，到时候即使考上了，可如果申请不到奖学金的话，我怕咱们家……”艾婉莹有些担心。

王丽娜急忙道：“闺女你放心，只要你能考上，到时候我和你爸就是砸锅卖铁，也会供你去上学。”

艾晓君撇撇嘴，不屑道：“你说话总是不经过大脑。什么叫砸锅卖铁？你想想，咱家的存款有五六十万吧？闺女这才上高二，这两年咱俩再努努力，争取再攒个三四十万，到时候闺女那边上学，咱们这边还能挣钱，怎么的也够了。退一万步说，咱家那个水果摊，虽然面积不大，也能值个二十多万吧；还有，咱家的房子，咋地也能值个一百来万……”

“照你这么个算法，咱家还算是有钱人了呢！”王丽娜并不认同。

艾晓君慢条斯理地咬文嚼字：“这就叫理性分析，用数据说话。不管你认不认同，在理论意义上，咱家的确也算是有钱人。”

“还理论意义上？你以为你是领导在作报告哪，嘁——”王丽娜不屑道，“可是从实际意义上来讲，我一天卖水果忙得要死，咋一点

有钱人的感觉都没有呢？”

“那是你人心不足蛇吞象，欲望太多，因此总不满足，不但体会不到生活的幸福，有时还会感觉很痛苦。”

“你可别拿这种心灵鸡汤的玩意儿忽悠我了！你知道不？现在人们都管这种鸡汤叫毒药。噢，照你这么说，人就得知足常乐，那我还一天辛辛苦苦地卖水果干什么，在家享福得了？那个……那个咱闺女还要拼死拼活地考好大学干什么……”

“这是两码事你懂不懂？这是两个层面上的事，就是你既要努力奋斗，同时也要知足常乐，这两者并不矛盾。”

“我从来没看你努力奋斗，光知足常乐了！我要是像你一样，那咱家搁啥买房买车，哪儿来的存款，就你那点死工资，咱一家还不得喝西北风去……”

艾婉莹一会儿看一眼母亲，一会儿看一眼父亲，不时地抿嘴偷着乐。艾晓君见状急忙投降：“好好好，看在闺女的面子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你说得都对行了吧？”又转头看向女儿，煞有介事地，“闺女，你妈不容易呀，要是没有你妈一天到晚辛辛苦苦地挣钱养家，咱爷俩哪能活得这么滋润哪……”

艾婉莹终于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王丽娜嗔怒着推了丈夫一下：“就你嘴好，到时候还不得我买单！”

可自从上了快中快后，艾晓君夫妇发现女儿的笑脸越来越少，压力越来越大，终于，第一次月考，艾婉莹的成绩下降到年级三十名。之后，艾婉莹更是显得力不从心，成绩也一次次下滑。

艾晓君夫妇认为，既然女儿当初能考上这个快中快，那就说明女儿智力够用，如果女儿继续努力，就能在班中站稳脚跟，继而考上一所好大学。现在，面对女儿一次次下滑的成绩，他们只简单地归咎为女儿不努力，并没去想别的原因。

因此，在一次次训斥责骂下，女儿对艾晓君夫妇的感情越来越淡，也越加逆反，直到这次离家出走。

在网上守到后半夜两点多，依然没有艾婉莹的住宿信息。根据这孩子走前把手机里的电话和信息都删除了的举动，邱栋判断，这孩子肯定是怕泄露行踪，没住正规酒店。

想到这里，邱栋不禁有些担心。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万一住了黑店，或是长时间在外面游荡被坏人盯上了，那危险可就大了。这世界有漂亮光鲜的一面，同时，在看不见的暗黑处，也总会有一些贪婪丑陋的眼睛，在不停地寻找着机会，随时准备通过不法手段获取想要的一切。邱栋再也坐不住，拿出手机，订了第二天最早飞往上海的航班。放下手机想了想，又取消订票，订了稍后一趟航班。

他实在不愿意让艾晓君夫妇看到他也去了上海。因为按常理推断，艾晓君夫妇肯定会坐最早一趟航班。这一举动的深层原因，是他对自己的这趟上海之行并没有多大把握。

找人，向来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成功率也极低。就像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如果一个人刻意躲藏起来，又稍微具备一点反侦查能力，那你就更不容易找到。

订完票，邱栋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两点半，就没有回家，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开满鲜花的草原上，风和日丽，两个少年正嬉戏奔跑，妹妹在后面不停地边喊边追逐哥哥，洒下一路笑声。忽然，艳阳消失不见，浓浓的黑雾铺天盖地笼罩过来，黑暗中，哥哥急切地寻找着妹妹，妹妹惊慌地叫着哥哥，终于哥哥看到了妹妹，正要上前拉住妹妹的手，忽然在浓雾中出现了两个黑衣人，挟持着妹妹瞬间消失不见……

“妹妹！妹妹……”邱栋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浑身大汗淋漓，不停地喘着粗气。

窗外，一弯残月如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