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飞蛾扑火

郑好跟着进屋，怯怯地坐在沙发上，眼镜男拿过来一瓶冰镇汽水打开，放到郑好面前。郑好有些渴，很想喝，但一看屋里就只有她和眼镜男两人，终于忍住没喝。

眼镜男笑了笑，拿出一份宣传单递给郑好，同时绽开如莲之舌介绍业务，极力说服郑好贷款。

郑好装模作样地询问了利息，还款时间等一些问题，眼镜男一一作答，当得知孙阡陌没有抵押物，又找不到有资质的公司或是有财政开支的人员做担保时，面露难色道：“哎呀小姑娘，这就有点不好办了。你这既没有物抵押，也没有人做担保，那我们就一点保障也没有了是不是？这样的话，我们把钱借给你，风险就太大了，难办啊……”

眼镜男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郑好。

郑好一听就急了，道：“我就是一学生，要是有抵押物或者有人给我担保，我还用到你这种地方来？正规银行也能办理，利息还低。”

“你说的我不否认，不过现在关键的不是你没有这些吗？没有这些硬件，当然就很难办……”眼镜男道。

“那贷不了算了。我也就是问问。”郑好起身要走。

眼镜男见火候已到，坐在那儿慢条斯理道：“这位同学，不要着急嘛！来，坐坐坐！你这种情况，虽然难办，但也不是没有办法。说实话，看你着急的样子，一定是急于用钱，但又没法问家里要。这我非常理解。唉，现在做父母的，只要孩子学习成绩好，其它的一概否决，真是让人无语。我也从你那时候过来过，我能理解……”

除了马军，也就眼镜男这样理解自己，郑好一下子好感动，又好高兴，不由自主地坐下来问：“你们真有办法？可是……”

“这样吧，你只要把你的学生证、身份证和户口本原件拿过来我们看一看，然后我们留下复印件，原件你拿回……对了，小姑娘你多大了，满十八周岁没有？”

“刚满十八。这有什么用吗？”郑好疑惑答。

眼镜男忙笑笑道：“没什么，随便问问。”

“那我能贷多少？对了，我只有学生证，身份证还没办呢……”郑好答。

“没有身份证也没事，有户口本和学生证就行。你这种情况，在我们这儿最多也就能贷三千……”眼镜男边看郑好的反应边道。

郑好有些着急：“哎呀三千不够啊，最低也得五千！”

眼镜男的笑容更深了，故意叹口气道：“小姑娘，你不知道，我们有我们的规矩。按理说像你这种情况，我们一般是不贷的。但看你实在用钱，又是学生，有信用，也跑不了，我呢，也想帮你一个忙，帮你暂时度过难关，这才决定贷给你三千的。这已经是我的上限了。如果你觉得不够用，还要贷，我这儿恐怕就不行了，得想别的办法……”

“那还能有什么办法？”郑好急切地问。

“我有一个朋友，在另外一家小额贷款公司上班。我可以介绍你去那里再贷点儿。不过额度不会太多，也就两三千的样子。”眼镜男道。

郑好本来是打算弄一万块钱帮马军。这样的话，虽然离五万欠款还差不少，但马军也会体谅她，感激她。因为她只是一个学生，能弄到一万块，已经是尽最大努力了。但从刚才的情形看，她现在最多只能弄到五六千，应该也行了。虽说按照眼镜男的说法，她还可以再去找一家这样的公司再贷点儿，但怎么说呢？一是怕钱多，到时候如果马军周转不过来，还不上可就麻烦了；二是有了孙阡陌之前的劝告，她心里有了一些想法，也有些怀疑，于是也不敢借太多的钱给马军。

就五千吧！如果马军真心对自己好，那他到时候一定会想办法还上这笔钱，又加深了两人的感情，何乐而不为呢？最坏的情况，就是真像孙阡陌说的那样，马军是骗自己，那五千元也不算太多，到时候家里也能帮她还上，就算是自己对这段感情的一个交待吧。

何况，郑好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马军是有意欺骗她。因为马军根本没让她弄钱。可是，孙阡陌说的那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自己现在不就是心甘情愿地帮他弄钱呢吗？

眼镜男见郑好沉默不语，表情几度变换，以为她嫌钱少，就小心翼翼道：“你要想贷更多的钱，我还有一种办法，就是找网上的一些贷款公司，不过……怎么说呢，一是有风险，二是你可能接受不了他们提出的条件。”

“什么条件？”郑好有些好奇。

“裸照。”眼镜男有些委琐地看了郑好一眼，掩饰着笑道，“不过这也是我听说的，至于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

“流氓！”郑好骂了一句，起身离开。

“喂！小姑娘，我是说网上，我们这里又不用。那个，你到底贷不贷啊……”眼镜男见郑好走到门口，有些急。

郑好正想借机离开，就装作生气的样子，摔门而出，快步离开。走了快五十米，郑好才发现刚才由于紧张，

出了一身汗，衣服粘腻在身上，很不舒服，见前面有一家大型商场，便走了进去，享受里面的免费空调。

冷静下来后，郑好没有去上学，而是去了马军那里。孙阡陌说的那件事，那些话，像一根坚硬的刺扎在心里，让她非常难受。千回百转之后，郑好还是决定当面问个清楚，拨掉这根刺。

手机店没客人，马军正一边喝啤酒一边玩游戏，见郑好进来，马军一脸惊讶，忙站起来，一脸关切地道：“老婆，你怎么没去上学呢？”

郑好没回答，脸色有些不好。

“是哪里不舒服吗？”马军见状问道，又走过来摸摸郑好的额头，“没发烧啊？”

郑好决心已定，直视着马军问道：“你跟我说实话，那个春城大学的吕雪晴是怎么回事？”

“谁？吕……吕雪晴？吕雪晴是谁啊？你怎么……”马军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边观察郑好的反应边含糊其辞地反问道。

“你就别骗我了，我都知道了，你和那个吕雪晴好过，她后来因为你，还差点自杀。你说，是不是有这么回事？！”郑好索性一股脑全问出来。

马军大脑飞速旋转，最后确定郑好应该知道了这件事的详情，知道隐瞒无用，就把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和盘托出：“是有这么回事，但那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那个吕雪晴为什么要自杀，是不是你真的骗了人家的钱？”郑好步步紧逼。

马军满脸痛苦，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我就实话实说。本来呢，虽然我已经和吕雪晴分手了，不想伤害她的名誉，但在你面前，我只好说实话了。是这么回事……”

马军的叙述，和案卷中的讯问笔录前半部分是一样的，后半部分则被他改成这样：交往时间长了，我发现吕雪晴很爱慕虚荣，就有些看不惯。比如她家庭条件一般，但非要买一些高档的化妆品，还有手机什么的。我劝她按自己实际能力来消费，便她就是不听，还责怪我没能力，满足不了她的需求。后来我就提出了分手，她也同意了。没想到后来她想买当时最新的一款苹果手机，又没有钱，就用裸照在网上贷款，后来还不上，人家讨债，她一时想不开就要自杀……还好最后被救了过来。她怕在她父母那说不过去，也想在警察那留下个好名声，就撒谎说是为了给我买手机才欠下贷款的，后来我不承认，她实在走投无路才想自杀的……唉，天地良心，她买手机，都是跟我分手之后的事情了，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出实情呢？”郑好急着问道。

“唉，怎么说呢？毕竟我们好过一回，见她那样，我也就不想说出实情，让她在父母那难堪。再说，这种事情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她？所以……所以我考虑再三，就按照她说的承认了。反正我这样做，在法律上也没有责任，只是在道德上会受到谴责。但为了吕雪晴，我也认了，谁让我们毕竟好过一回呢……”

郑好看着马军一脸痛苦的样子，一时难分真假。

自从艾婉莹在家复习后，一晃快两个月了。白天艾晓君上班，王丽娜去水果店，夫妻二人也不知道女儿在家是什么状态，学不学习。艾晓君照常中午回家给女儿做饭，但吃完饭，女儿就回屋休息了。有时艾晓君故意下午请个假，想在家里观察女儿的学习情况，但艾婉莹的房门平时都是关着的，艾晓君根本无从知道女儿在干什么，是不是在学习。有时找个借口进女儿屋里，发现女儿有时在桌前学习，有时躺在床上摆弄手机。看到女儿学习时，艾晓君就分外高兴；看到女儿看手机或者是电脑时，他就有些生气，但最终，他还是忍住没发火。

而且每次找借口进女儿房间，女儿都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这也让艾晓君有些尴尬，以后索性不去，改在吃饭时和女儿聊天，尽量往学习方面引导，试图从女儿的话中了解女儿的学习情况。每当这时，谈到学习以外的感兴趣的话题时，艾婉莹往往也会多说一些；但一谈到学习的话题，便顷刻间没了话语，只是埋头吃饭。如果艾晓君再继续追问，艾婉莹就快速吃完碗里的饭，匆忙回屋。时间长了，艾晓君也没办法，怕女儿吃不好，也就不在饭桌上谈论学习的事情。

如此这般，艾晓君便无法时时了解到女儿的学习情况，苦恼不已。他急于找到一条和女儿联系的通道，沟通的桥梁。一天，烦闷不已的艾晓君在收拾书柜时，忽然在一本书的夹缝里发现了一封女儿以前写给她的信。

爸爸：

我有好多好多话要和你说，但是和你面对面时，却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青春期在作怪吧。我想我已经进入了青春期，我隐隐觉得我好像也逐渐产生了一种叛逆心理，只是现在的表现还不太明显罢了。我不想像其他父母和孩子的境况一样，我不想在这个时期里与父母产生隔阂，我想我们可以像好朋友一样。

从小到大，在我的记忆里，你和妈妈好像没怎

么管过我，这也锻炼了我的自主自立。但是好像在各种方面上，我都很依赖你们似的，我想这就是家的力量吧。在这个特殊的时期里，我开始有了自己的小秘密，我已经知道了男女之间的关系，我开始喜欢上了带有小图案的本，看到了我喜欢的，总是想要买下来；我喜欢那些忧伤的文字，有一些事情总是在你们面前掩埋，等等……我希望你们能够谅解我，我想和你们一起分担生活中的风风雨雨，细小琐事，但是我也有隐私，不知道为什么隐私都要背着父母，毕竟父母才是孩子最亲的人，可是实在是想要留给自己一点小小的空间，让自己有一点思想的余地。我相信你们能够了解我的感受，因为你们也渡过了这一时期。我会尽量告诉你们关于我的一切，让我们一起解决所有的烦恼和问题，快乐地渡过这个令人难以控制的青春期！

我的文笔不是太好，那么爸爸你就将就着看吧，不过我想有一天也许我会写的很好呢。让我们共同期待，渡过，我们无法预测的未来吧！

爱你的女儿

2014.3.30

艾晓君看罢这封信，一时愣在那里，内心五味杂陈，感慨万千。

一四年，女儿还没上高中。在他的印象中，女儿还仿佛是个小孩子。他收到女儿的信后，简单看了看，就放在了一边，根本没当回事。现在，艾晓君再看到这些文字，后悔得恨不得扇自己的耳光。

那时候，女儿还不满十四岁，但已经对自己有了比较清醒而全面的认识。她已经认识到，自己进入了青春期，同时也到了叛逆期，感到困惑，甚至惶然无助。实际上，在这封信里，女儿已经表达出了她渴望父母理解尊重的要求。同时，她也渴望得到父母更多的呵护关爱。

而自己，当时竟然没有把女儿这封至关重要的信当作一回事！

痛定思痛，艾晓君蓦然灵光一闪，心想，这不正是和女儿沟通的绝佳方式吗？既然无法和女儿直接对话，那就写信给她吧！

想到这里，艾晓君兴奋不已，马上正襟危坐，给女儿写了平生第一封信。

亲爱的女儿：

女儿，你还记得你给我写过的这封信吗？

那天，我整理书柜，无意中看到了这封信，像是看到了一份无比珍贵的宝贝。

然后，是深深的自责。

女儿，那时我们关系尚好，你有什么话，还会和我说，我还是你可以信赖的爸爸和朋友。这从你在信封上的称谓和信的内容可以看得出来。信的内容如上，我就不说了，信封上你写的是：老艾（爸爸）亲收。

女儿，那时你还可以叫我老艾。这是多么亲切而宝贵的称谓呀！对于一个父亲来说，他有何德何能，他得做得如何好，才能让他的女儿如此亲近，如此信赖！时隔三年，当我看到这信封上的称谓，还有这封信的内容，我的眼睛刹那间湿润了。

的确，我那时就做得不够好，可是女儿，你还是那么亲近和信赖我。我真的……真的好幸福。

现在，看到这些，我真的感到很自责。

女儿，你是多么懂事，多么让人骄傲的孩子啊！那时你还不满十四周岁，虽然以前在小学时，你受到过同学的伤害，但你顽强地挺了过来。那时的你，是阳光、自信的，成绩也非常好。

然后你上了重点高中，成绩一度排到全年部前十，前途一片光明，然后……

女儿，你不要嫌我唠叨，从你成绩开始下滑，到后来回家学习到现在，我几乎每天都会在某个时段，突然就会想起你的一些事。这段时间尤甚。在无数个睡不着的夜里，在工作的时候，在想着别的事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女儿，你的影像就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然后，关于你这些年来的一些事，就会像潮水一样涌来，把我逼到一间密室里，直到把我彻底淹没，无法呼吸。

的确是这样。女儿，如果我是一个合格的爸爸，如果我能在你成绩下滑的时候多给你一些理解和关爱，如果我能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多给你一些鼓励和温暖，细心地陪你一起度过，如果……

女儿，那你现在，一定会是另外一个样子吧。

女儿，我和你妈妈最痛心的，就是在你成长最关键的时候，我们没有做好我们应该做的事。

你现在这种状态，我们难辞其咎。

女儿，这段时间以来，我看了好多关于家长和子女关系方面的书。同时，在无数个睡不着的夜里，我都会一遍遍地把你的成长轨迹梳理一下。每当这时，我就痛心不已，悔不当初。下面是我的一些反思，或者忏悔。女儿，虽然我的文笔不太好，有时会辞不达意，但无论如何，这都是我掏心掏肝写出来的，你好好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