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五、意料之外

沉默良久，孙富站起身道：“罢了罢了！就按你说的，咱们还是送她出国，不管以后怎么样，我都认了！”

晚十点半，孙阡陌下大晚自习，一出学校大门，就见母亲正等在外面。要在以往，孙阡陌肯定会埋怨母亲，因为这样一来，如果母亲不坐孙阡陌的车子，两人就得往回走，这样既浪费时间又不方便。但这次，孙阡陌只觉得心里一阵感动，还没等说什么，李淑芬已经急忙打声招呼走了过来，拿过一件风衣帮女儿穿上，又仔细地帮着系扣子。

“妈，这天又不冷，你拿这风衣干什么？”孙阡陌心里有些拒绝，但身体还是配合着母亲。

“怎么不冷，现在温度比晚上的时候又降了两度，不注意弄感冒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李淑芬边忙活边唠叨。

“这么近的路，我骑车不到五分钟就到家了。就算真降温，您也不用特意跑一趟……”孙阡陌心里感动却嘴硬。

李淑芬笑笑没言语，帮孙阡陌系好最后一个扣子，后退两步，一脸欣赏地看着女儿道：“我闺女真是长大了。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闺女，你真的是越长越漂亮了……”李淑芬说着说着，眼角变得湿润，转过身去用手擦了擦，随即又掩饰道，“你看这风，还真大，把眼睛都迷了……”

“妈，你说什么呢？我小时候就很漂亮好不好？！”孙阡陌夸张地大声道。

“是啊是啊，我闺女什么时候都好看。”李淑芬也掩饰地笑着道。

“妈，你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大美女吧？”

“那当然，要不然你怎么能长这么漂亮……”

…………

秋风又起，孙阡陌和母亲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漫天飞舞的落叶中。

自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孙阡陌就感到，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一道无形的墙，无时无刻不横亘在她和养父母之间。在这道墙两面，她和养父母仿佛都戴上了面具，相互之间说话做事，沟通交流，再也回不到以前那种没有掩饰、自然而然的状态。

或许，以前养父母对自己也是有所保留的吧？只不过自己没有意识到。或许，除了身世，养父母并没有什么隐瞒她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只不过是她知道真相后，自我感觉发生了变化。

魔障起处，万念丛生。这让孙阡陌感觉非常痛苦，却又无力挣脱。

一切都等到高考之后再说吧。无论如何，高考之后，父母养父母要给自己一个交待。同时，她也要给他们一个交待。更重要的是，她要给自己一个交待。

回到家里，孙富破天荒地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以往这时候他早休息了。见母女俩进屋，孙富站起身来，有些夸张地道：“回来啦闺女？外面挺冷的吧？来，快喝杯牛奶，我刚热好的。”说完指了指茶几上的牛奶。

孙阡陌感觉有些别扭，想逃到自己屋里去，但又觉得不妥，只得勉强坐下，拿起牛奶低头道：“谢谢爸！”之后自顾自地一口接一口喝起来，只想着尽快喝完。

“别着急，慢慢喝。”孙富重又坐下道，“闺女，这段时间感觉怎么样啊？学习吃力不？可千万别累着了……”

以前孙富对女儿也是关心的，可是从没说过这样“肉麻”的话，孙阡陌一时感觉有些怪怪的，本来顺利流进食道的牛奶，随着孙阡陌情绪的波动，少部分不听话地跑进了气管里，引得孙阡陌一顿咳嗽。

“还行吧。”平静下来后，孙阡陌淡淡答。

“来，闺女，吃块蛋糕！这是我按你喜欢的口味儿做的，没加糖，怕你吃了变胖。”李淑芬从厨房里端着一个盘子出来，边说边走过来坐到孙阡陌身旁。

孙阡陌拿起蛋糕吃了一口，看着一直注视着她的父母疑惑道：“我怎么感觉今天你俩有些怪怪的？有什么事吗？”

李淑芬看了丈夫一眼，刚要说话，孙富摆摆手，笑了笑道：“不愧是咱闺女，咱们这儿一有风吹草动，她马上就觉察到了……”

“哎呀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正事儿吧！”李淑芬催促道。

孙富坐直身子，咳嗽一声，正色道：“闺女，爸爸向你报告一个好消息，经过近一个月的努力，爸爸这边终于签下了一个大单，初步算了一下，能挣一百多万吧……”说到这里，孙富有意停下来，看着女儿。

孙阡陌的反应让他有些失望，只是淡淡道：“哦，能挣这么多啊。”说完低下头接着吃蛋糕。

孙富有些失望地看了妻子一眼，李淑芬使了个眼色，孙富遂又调整情绪，有些慷慨激昂地道：“闺女，我都想好了，这一百万，就给你出国用！以前是爸爸不好，承诺过你的事情没有兑现，希望你能原谅爸爸！”

孙阡陌闻听禁不住一阵激动，放下蛋糕，有些不相信似地看着孙富问道：“爸，你说的都是真的？”

孙富郑重地点点头。

“是啊闺女，这回咱们有钱了，可以送你出国留学了！”吴淑芬在一旁高兴道。

“闺女，你以前不是说想去美国留学吗？你就说想上哪个学校吧，爸爸这边会全力以赴去联系！”孙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孙阡陌内心风起云涌，思忖片刻道：“爸，妈，我现在不想出国了。”

“什么？不想出国了？闺女，你是不是还生爸的气呢？爸承认，以前是爸做的不对，但爸也有不得已的苦衷。现在有条件了，你怎么又不想出去了呢……”孙富因感觉意外而有些语无伦次。

“是啊闺女，你以前天天想着出国，现在条件允许了，你怎么又不想出去了呢？你……你是不是还记恨我们当初不让你出国呢？”李淑芬也感觉有些意外，说着说着眼圈红了。

“不是这样的，你们误会我了！”孙阡陌情急之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站起来大声说道，把孙富夫妇吓了一跳。两人有些不知所措地对望一眼，又一齐看向女儿。

孙阡陌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重又坐下来，面色凝重道：“爸，妈，以前因为出国的事，我是怨过你们，但那时我的想法还不成熟，还不知道自己将来真正想做什么。再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你们也知道，我的理想是当一名警察，所以根本用不着出国留学。”

“可是……”李淑芬有些着急。

“闺女，你真的确定你不出国了？”孙富看着孙阡陌问道。

孙阡陌看着父母，郑重道：“我想好了，不出国了。”

“闺女，你再好好想想，机会难得呀！你爸好不容易同意……”李淑芬仍试图劝说女儿。

“既然这样，那我们尊重你的选择。”孙富摆摆手，打断妻子道。

“你怎么这样？咱们说好了同意女儿出国的，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你……”李淑芬有些生气地看着丈夫。

孙富叹口气，有些无奈地笑笑道：“都说知女莫如母。我看你这个母亲当得就不合格，一点都不了解咱闺女。咱闺女想当警察，那将来肯定得在咱们国内的公安警察学校上大学……”

“美国就没有警察学校了？”

“谁说美国没有警察学校了！？你这个婆娘，长点脑子好不好？难道你想让咱闺女去美国当警察？”

“去美国就去美国，有什么不好的？挣得还多呢！”李淑芬赌气道。

“嘁！”孙富撇撇嘴，不屑道，“没文化真可怕。你知道不，到美国当警察，至少得取得美国绿卡，不然的话你再优秀人家也不要你……”

“你怎么知道一定得取得美国绿卡？没有就不行了？”李淑芬不服气。

“你呀你呀……唉，无知害死人哪！”孙富看着妻子，一副不可救药的表情，“自从知道咱闺女的理想是当一名警察后，我就查了很多关于警察的资料。国内的就不说了，到美国当警察，一是得取得美国绿卡；再有就是美国警察的重要职位，一般都是由本国公民来担任，而持绿卡当警察的，升职空间有限，且多半从事文员后勤等一些相对不重要的工作。所以就算咱闺女能取得绿卡，到美国当警察，将来的发展也不容乐观……”

孙富自我感觉良好地侃侃而谈。

李淑芬有些懵，连连摆手道：“打住打住！有了美国绿卡，不就是美国人了吗？和美国公民有区别吗？难道美国人也分三六九等？”

“有了美国绿卡，只能说明你取得了在美国的永久居留权，跟真正的美国人是两码事！这么说吧，美国绿卡和美国国籍是两码事，而只有取得美国国籍才能算是美国公民……你听明白没？”孙富有些不耐烦。

“没听明白。”李淑芬仍是一脸懵懂，忽然大声道，“要实在不行的话，让咱闺女取得美国国籍不就得了吗？！”

孙富看着妻子，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取得美国国籍？你以为那么简单哪！我都查过了，对咱们来说，根本不可能！简单说，要取得美国国籍，有三种方式，前两种就不用说了，都是对人家原来就是美国公民的人来说的，和咱们没关系。第三种，就是对像咱们这样祖宗三代都没有美国国籍的外国人说的，人家叫做‘归化’，而且要求相当严格，咱们基本上也没戏……”孙富再一次科普。

李淑芬听罢，似懂非懂道：“都说取得美国绿卡就挺难的，原来想入美国国籍更难。闺女，那要是这样的话，咱就不去了……再说了，美国有什么好的？请我去我还不愿意去呢！是吧闺女？”

孙阡陌笑着点点头。

能够看出来，针对女儿的理想和留学美国的相关知识，孙富是下了一番功夫研究的，结合母亲的种种表现，孙阡陌感到，应该是自己的某些表现，或者说变化引起了父母的疑心。

可与以往相比，自己真的有什么变化吗？孙阡陌并不承认。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努力装作什么事情

都没发生的样子，在父母面前像以前一样，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可是，她也无法否认，因为她已经知道了事情真相，那她对父母的感情，就再也回不到从前。就像一个已经变心的人，不管他如何像以前一样甜言蜜语，但他的另一半，还是能敏锐地感觉到。

不得不承认，感情这东西，有时候真是奇妙，你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就像把一只苹果藏到不为人知的地方。但那苹果散发出的香气，或者腐烂的味道，早就把一切都出卖了。

“你真的想好了闺女？要不然咱们去别的国家也行，再就是咱们别当警察了，太危险……总之你再考虑考虑。”沉默片刻，李淑芬仍有些不甘心地问。

孙阡陌把最后一块儿蛋糕放到嘴里，站起来边擦手边道：“妈，我的理想是当一名警察，这是不会变的。所以出国的事，咱们就不用考虑了。还有……你们放心，不管将来怎样，我都不会埋怨你们的。”

孙阡陌说完，感觉眼睛有点酸，急忙抓起书包走回自己房间。

孙富看了妻子一眼，又看了看女儿房间紧闭的门，叹口气摇了摇头，又点着了一根烟。

孙阡陌和衣躺在床上，一时思绪万千。她知道，当初父母不同意送她出国，并不真是因为钱的原因。她曾一度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后来知道自己的身世，疑问也就不解自破。

可现在他们居然又同意送自己出国。这究竟又是为什么呢？难道她真的是他们的亲生女儿？难道亲子鉴定有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孙阡陌马上否认了这个她一厢情愿的想法。邱栋和周际不可能欺骗她，父母当初不同意送她出国的事实也不会欺骗她，还有她和父母的长相，与郑好和齐亚波的长相，更加不会欺骗她……

孙阡陌烦躁地晃晃头，又为自己刚才那么快拒绝父母让她出国留学的建议而感到惊讶。出国留学，这可一度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呀！但真正能实现的时候，她竟然几乎没有考虑就轻易拒绝了。可见在潜意识里，她是不想出国的，也说明做一名警察，的确是她心之所向。

仅仅只是因为这些吗？孙阡陌这样问自己的时候，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两张模糊的面容。孙阡陌闭上眼睛，心无旁骛，那两张面容越来越清晰，仔细一看，一张是周际，而深处的那一张，竟然是邱栋！

难道自己不想出国，也有周际和邱栋的原因？换句话说，难道自己已经喜欢上了他们其中的一个？那到底会是谁呢？孙阡陌停止思维，任由两张面孔在脑海中交替出现，几经反复，最后定格在邱栋那张桀骜不训、有些玩世不恭又略显沧桑的脸上。孙阡陌睁开眼睛，觉得脸有些发烫，不敢再往下想。

呆愣了片刻，孙阡陌起身打开窗户。七楼以下是万家灯火，七楼以上是几颗寒星装点的清冷夜空一角。风不知何时已经小了，吹到脸上却变得更凉，很有一种刺骨的感觉。孙阡陌站在窗前，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自己慢慢平静下来，然后关上窗子，走回到书桌前，坐下，拿出卷子开始做题。

一切，都等到高考之后再说吧。

周际离开华夏龙庭后，本想一路跑回家，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跑着跑着，忽然感觉好像迷了路，四周的景物在夜色中变得模糊而陌生，一时浑不知身在何处。

自己明明是朝着姥爷家的方向一路跑回来的呀，怎么可能迷路呢？再说这一带自己很熟悉啊，可现在怎么越看越觉得陌生呢？仿佛从未来过，又仿佛是某部电影中的场景。周际慢慢停下脚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逡巡着打量四周，以期找到一个熟悉的建筑物确定自己在哪里。

忽然，周际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正是邱栋。周际不禁有些哑然。心想今晚自己这是怎么了？在魂不守舍间却接连到了自己想去的地方，见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的确，此刻，除了沈至洁，邱栋就是他潜意识里最迫切想见的人。

“你不在学校，这么晚跑这儿干什么？”邱栋有些奇怪。

“我也奇怪我怎么会到这里来呢……”周际还没有从恍惚的状态中解脱出来，眼神迷离地看着邱栋，并不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你没事儿吧？”邱栋被周际弄得有点懵，边说边上前两步仔细打量周际道，“我刚从单位出来准备回家，就看到你在路边一边转圈一边东张西望的，好像在找什么……对了，我单位你以前不来过吗？怎么你忘了？”说完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一栋建筑。

周际顺着邱栋手指的方向仔细看了看，没错，正是邱栋所在的派出所，外面牌匾上的字在有些昏暗的灯光下清晰可见。周际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忽然发现四周的景物一下子变得明亮而熟悉起来，仿佛失忆的人重新找回记忆，又仿佛从异界重返人间。对呀！这里不正是邱栋单位所在的那条街吗？与姥爷家只隔一条街，自己以前曾来过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