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高铁站,杜逆就直接打车来到哥哥所在的医院。
嫂子岳雪接到杜逆的电话后,就一直在医院外面等着,见到杜逆,两人简单打了个招呼,就直奔病房。
杜顺刚做完透析,正一脸疲惫地在床上躺着,见妻子和弟弟推门进来,神情有些激动地努力欠了欠身子,半躺半坐倚在床头。
杜逆快步走到床前,看着哥哥,杜顺也看着弟弟,两人似乎都有千言万语,但一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杜顺脸色暗黄,瘦得比皮包骨强不了多少。算起来两人有三年左右没见过面了,当年那个叱咤风云指点江山的哥哥跑到哪里去了呢?想到这里,杜逆不禁黯然。
“坐,弟弟你快坐!”岳雪搬过来一张椅子,杜逆坐下。
“弟,你来啦。”杜顺虚弱地道,同时有些费力地把手伸过来。
杜逆停顿了一下,还是握住了哥哥的手,轻轻道:“我来了。”
“说实话,我没想到你能来。”杜顺攥着弟弟的手,仔细地看着弟弟道。
杜逆被哥哥看得有些不舒服,轻轻但执着地把手从哥哥的手中挣脱出来,把脸转向旁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杜顺讪讪地收回手,和另一只手撑着床,努力坐起来道:“想想以前的事,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说实话,这几年虽然你不和家里联系,但我一直都在关注你,也多少知道你的一些事,知道你吃了很多苦……唉,如果当时我能忍耐一些,没有一气之下把你赶出公司,你也不会对我有这么大的怨气,咱哥俩儿也不至于闹到这种地步……”
“哎呀好啦好啦!今天你们哥俩见面,重归于好,是一件高兴的事啊,还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干什么?那个……我给咱爸打个电话,和他说一声,也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岳雪说完拿起手机。
“你等等!”杜顺看了杜逆一眼,又把目光转向妻子道,“你实话实说,是不是背着我去找的小利?”
杜逆一愣。
岳雪飞快地看了丈夫一眼,有些尴尬道:“我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吗?要不是你以前横扒拉竖挡着,我早就去找小利了……”
“那你事先也得告诉我一声啊!”杜顺有些激动。
“告诉你有什么用?不还是不让我去?!”岳雪看了哥哥一眼,有些生气道,“照我的意思,早就去找弟弟了,那样的话也不至于拖到今天这种地步!”
“你……”杜顺生气地瞪了妻子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到头来不还是得找弟弟救你的命?”岳雪边说边看了杜逆一眼。
杜逆见状摆摆手道:“好啦好啦!你们俩别吵了,我这不是来了吗?”
哥嫂两人一时闭了嘴。半晌,岳雪扫了丈夫一眼,看着杜逆道:“那个弟弟,今天既然你哥提起了这个话茬儿,那我就把事情说清楚,不然的话大家心里都不舒服……”
哥哥那边用手指了指妻子,意思让她闭嘴,岳雪装作没看见,接着道:“你们哥俩儿的恩怨,我就不说了。这次你哥得病,开始并没有想找你,说实话不仅是你哥拦着不让,我这当嫂子的也实在开不了这个口。弟弟,站在你这个角度考虑,噢,当初把我赶出公司,不管不问的,现在让我捐肾才想起我来了!是不是?搁谁心里都不舒坦。再加上当时你哥的病情也没现在这么严重,就一边治疗一边等合适的配型。后来没想到你哥这病越来越严重,而医院那边又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背着你哥找你的。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哥等死吧!我总想着,不管怎么样,你们毕竟是亲兄弟,这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再说了,如果我不去找你,你哥假如真有那么一天,弟弟,你是不是会恨我,心里是不是也会愧疚?所以思前想后,我才决定去找你,这样不管结果如何,大家都能安心。”
岳雪一口气说完,一时间病房里寂静无声,仿佛听得见输液管里药液一滴一滴滴落的声响。
良久,杜逆站起身,看着哥哥和嫂子道:“嫂子,我能理解你。自从我知道我哥得了病后,也一直在关注他的病情。说实话,到底给不给我哥捐肾,我也做过一段时间思想斗争,因为毕竟有些事情摆在那儿,我不是圣人,不可能不去想。但怎么说呢?就像嫂子你说的,毕竟血浓于水,如果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哥就这么……我肯定会内疚一辈子的。所以嫂子,不管你来不来找我,我都会给我哥捐肾的。所以哥,你也不要怪我嫂子。那个……那个哥,之前我通过医院复印了你的病例,之后做了配型,完全适合。所以当务之急,咱们赶紧和医生说明情况,尽快做换肾手术要紧。”
“弟弟,我还是那句话,不管结果如何,我和你哥都会给你公司一半儿的股份。”岳雪说着看了丈夫一眼道,“因为你不同意我去找
弟弟,所以事先也没和你商量,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杜顺看了妻子一眼,又看了看弟弟,笑了笑没说什么。
“嫂子,我也还是那句话,我是不会要你们公司股份的。”杜逆看着岳雪道。
“弟弟,你就听你嫂子的吧,不然我们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杜顺听罢抬起头,看着弟弟道。
杜逆有些自嘲地笑笑道:“我这样做,只是为了自己心安,与你们没什么关系。”
“我和你哥让你收下股份,也是为了我们自己心安。所以弟弟,你就答应了吧,别让我们欠你太多,心里有愧。”岳雪真诚道。
“是啊弟弟,你就答应了吧。”哥哥在一旁附和道。
杜逆见状,只得摆摆手道:“好啦,这件事就此打住,以后再说。嫂子,咱俩现在就去找医生,让他尽快安排手术。”
“那是不是还得做一次配型啊?”岳雪道。
“应该不用吧?”杜逆说完从包里拿出一沓材料道,“这是我之前做的配型材料,咱们拿给医生看一下再说。”
“那好吧。不过你这个配型不是在这家医院做的,没准儿还得做一次。我以前和你哥去别的医院看病时,每到一家医院,都要把一些检查重做一遍。有的片子在上一家医院拍完还不到十天,到下一家医院,好嘛,还要重新拍,你说现在这医院……”岳雪看了眼材料封皮上的医院名字皱皱眉道。
“到人家这里,就听人家的吧。就算重新做配型,应该也用不了几天,很快的。”杜逆安慰嫂子道。
两人拿着材料来到主治欧医生办公室,欧医生一见是岳雪,热情地笑着站起来道:“真凑巧,我正要去找你们呢。”
岳雪急忙把情况说了一下,之后递过去杜逆配型的材料。欧医生听完后不动声色地看了杜逆一眼,又坐回到椅子上,大致看了看材料,之后把材料放到桌子上,想了想看着岳雪道:“杜夫人,你丈夫的状态还好吧?我先过去看看他,顺便有件事和他谈谈。”
欧医生说完起身出门,径直向病房走去。杜逆和岳雪跟在后面。到了病房门口,欧医生回头看了眼杜逆道:“我有事要单独和患者夫妇谈一下,你不介意吧?”
杜逆忙笑道:“不介意不介意!你们谈,我正好要去卫生间。”
杜顺住的是单人病房,这会儿屋里没有旁人,只有杜顺。欧医生来到杜顺床前,问了问身体情况,之后坐到椅子上,看着杜顺夫妇道:“那个配型材料我简单看了一下,应该可以。但怎么说呢?因为那个配型检测不是在我们医院做的,为稳妥起见,如果你们要在我们医院做移植手术,我们必须要重新再做一下配型……”
“这个配型不已经做过了吗?再说做的那家医院,也很有名的,应该不会有问题吧?您看能不能别再做了,省得耽误时间……”岳雪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急,忍不住打断欧医生道。
欧医生面露不悦之色,看了眼岳雪道:“我刚才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吗?要想在我们医院做手术,就必须重新做一次配型,这是规定。谁也改变不了的。当然,除非你不在我们医院做手术。”
“那个欧医生,我不是这个意思,”岳雪急忙陪笑道,“谁不知道欧医生您是这方面大名鼎鼎的专家呀!去别的地方,我们还信不着呢!只是……只是做配型得需要多长时间啊,我听说好像挺麻烦的……”
“大约两周左右吧。”
“啊?!得要这么长时间啊,我怕我们家老杜……”
“我说的是一般情况下是这样。如果情况紧急,我们这边也会尽量缩短这个检测时间。没事儿杜夫人,您丈夫的情况我了解,时间上完全够用。”欧医生说完向上扶了扶眼镜,又道,这个捐肾的人是……”
“是我小叔子,配型肯定是没问题的!”岳雪急忙道。
“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是亲兄弟,又同意捐肾,那咋拖到现在才来呢?早干啥去了?”
“这个……这个怎么说呢?有点特殊情况……”岳雪看了丈夫一眼,欲言又止。
欧医生笑笑道:“我明白。是不是他本来不想捐肾,到后来实在没办法了,才勉强同意的?”
“这个……”杜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知如何回答。
欧医生见状摆摆手道:“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这么多年来,经我手做的换肾手术,少说也有近百例了,患者和捐献者之间,什么样的情况都有,我见得多了。”
杜顺看了妻子一眼,两人又同时有些尴尬地看向欧医生。
欧医生笑笑,接着道:“如果是通过骨髓库配上型的,这种情况可以说最好,因为患者和捐献者彼此都不知道对方信息,也就避免了一些可能的麻烦和纠纷。再一种,就像你们这样,亲
属之间捐献的。这种情况最复杂,后患也最多。有亲人之间感情好,一开始心甘情愿捐的,但后来或者因为捐献者身体不好了,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如果处理不当,就会弄得原本感情很好的亲人之间产生矛盾,甚至老死不相往来。也有感情原本就不好,或者有一些矛盾,一开始就不同意捐的,但经不住金钱啊,或者道德绑架啊什么的,最后也勉强捐了,这种情况产生的后果要比刚才我说的那种情况还要糟糕……”
杜顺夫妇边听边点头。
“可是我听说,亲人之间不仅配型的成功率高,之后的排异呀恢复呀什么的,也比不是亲人间捐献的情况要好。”趁欧医生说话的间隙,岳雪插嘴道。
“这是一种误解。”欧医生听罢笑笑道,“亲人间的配型成功率的确要比陌生人之间高,但并不是说明亲人间就一定适合捐献。先不说手术后的情况,就拿配型来说,要做两次,第一次是血型相融、抗原体反应、淋巴细胞毒要交叉。这三点都合适了,再做第二次,就是人类白细胞抗原和相溶抗原。这里重点是那个白细胞抗原,配型点位越高,之后患者的成活率也越高,而且最少要配上三个点位,才算达到捐献标准。你弟弟的材料我看了,他和你配上四个,还算可以吧。”
杜顺听罢问道:“那几个最好呢?”
“最多是六个,如果六个点能全配上,就是最理想的了。”欧医生答。
“那有能全配上的吗?”岳雪又问。
“有,但不是很多。这要看机会。”欧医生答。
杜顺想了想道:“欧医生,您的意思是说,如果陌生人之间这六个点全对上了,要比亲人间对上四个点好?”
“理论上是这样。”欧医生笑笑答。
“可是我这都登记快两年了,骨髓库那边一直都没有消息呀?现在我又等不起了,虽然我和我弟弟之间的事情有点复杂,但现在不用他的,也没有合适的了呀……”杜顺有些为难道。
欧医生没有马上接话茬,沉默片刻,看着杜顺夫妇道:“还有一种捐献渠道,就是患者直接和陌生的捐献者之间联系。如果配型成功,一样可以做手术。不过这要看缘份和机会。”
“这和通过骨髓库捐献有什么不同吗?”杜顺不解地问道。
“是有一些差别。”欧医生咳嗽一声,接着道,“我先给你们普及一下器官捐献和手术的流程吧。毋庸讳言,器官捐献者一般都是因为疾病,或者其他特殊原因将要面临死亡的人。当然,立遗嘱和亲人间的除外。简单来说,器官捐献就是自然人在其生前委托执行人在其死后,将其身体的部分器官捐献给医学事业的行为。当有潜在捐献者,提出器官捐献的意愿后,捐献者的委托执行人,一般来说就是他的主治医生,上报对应的器官获取组织办公室,办公室的器官协调员会与捐献者家属沟通,签订协议,然后办公室会将捐献者的信息上传系统,由该系统分配给第一顺位的受体。之后办公室根据情况安排医生,协调交通部门指定器官运输方案。捐献人死亡,器官获取完成后,他们的协调员会将器官在约定的时间内送到受体做手术的医院,完成交接。之后,受体所在医院的医生再为受体进行手术。”
欧医生专业术语很多地说了一大通,杜顺听罢看了妻子一眼,挠挠头,看着欧医生道:“那个欧大夫,您这说得也太专业了,我没太全听明白,不过也能明白个大概。您的意思是说,这个捐献和手术的流程,目的就是为了隔开捐献者和受捐献者,不让他们直接见面……我这么理解对吗?”
欧医生微笑着点点头道:“基本上算对吧。”
“可是,这有什么必要呢?反正不都是捐献吗,用弄得这么麻烦吗?”岳雪有些不解。
欧医生又扶了扶眼镜道:“这样做一是为了公平。你们也知道,自你们通过医院提出换肾的需求后,医院就把你们的信息上传到了指定的系统。这时候,如果有了合适的捐献者,通过上面的流程,能够保证把这个捐献者的器官分配给第一顺位的需求者。这样就最大限度地排除了因人为因素所造成的不公平。”
“我明白了,就是说如果你不是第一顺位的需求者,虽然有了合适的器官,也轮不到你,只能按登记先后顺序给那个排在最前面的人……欧大夫我这么理解对吧?”岳雪听后道。
“是的,这样就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对需求者的公平。就目前来讲,我们国家肾脏捐献者和需求者的比例大约在一比一百五。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一整套严谨的流程,那一百五十个人抢一个肾,就很难保证公平。”欧医生点点头,接着道,“所以这么做还有一点,也是为了保证捐献者的委托执行人,避免参与到之后的捐献流程中去,乃至直接和有需求的受捐献者联系,以从中牟利,甚至导致违法犯罪行为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