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墨开车,王四海没有坐在后排,而是坐在副驾驶上。
很显然,是为了说话方便。
可两人并没有太多的话要说。
王四海来美国出差,事情办完后,就拐了个弯儿,来看看史凌波。
王墨在机场接到父亲后,两人简单聊了几句,就再也没有话。车子逐渐驶离市区,扑面而来的是一片绿色。王四海按了一下把手处的按钮,窗玻璃自动下滑,风从外面呼地一下吹了进来,刮得王四海的脸有点儿疼。
王墨看了父亲一眼,关掉空调,将车速降了下来,之后把其余几扇车窗玻璃也都打开。
车窗外,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缓缓向后退去,公路旁边,是一望无垠的庄稼和田野,不时能看到大群的牛羊在悠闲地吃草。
蓝天白云,碧水红花。空气是真的好。
王四海惬意地闭上眼睛。
车子又向前行驶一段,拐下主路,又走了十分钟左右,就到了史凌波所在的康复中心。
在一处幽静的院落,王墨停下车子道:“爸,到了。”
王四海睁开眼睛,下车向四周看了看,满意地道:“嗯,不错,比原来那栋环境要好一些。”
史凌波刚来的时候,因为着急,康复中心这边独栋的房子又比较紧张,所以只得暂时选了间面积小,位置又不太好的房子住下。后来有人出院,王墨便和中心申请,调到了这所大一些的房子里。
王墨也下了车,和父亲一起向大门走过去,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客厅里传来一阵欢笑声。
“啧啧!王太太,你这汤煲的真是太好喝了,我这都有点儿喝上瘾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史凌波的声音:“真的吗赵医生?你要是觉得好喝,我以后可以随时给你煲,只要你不嫌弃就行。那个吴嫂,你把汤都装好,待会给赵医生带上。”
“夫人,您这汤,不是煲给先生喝的吗?他和小墨应该快到了吧?”吴嫂的声音。
史凌波的声音:“难得赵医生爱喝,你先都给他带上吧,不行我一会再弄。”
“别别,王太太,我这喝一碗就行了,就不连锅端了,省得一会儿你再麻烦。”
“哎呀赵医生,你和我还客气什么?让你拿你就拿着!”
“那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又是两人开心的笑声。
王墨偷偷看了父亲一眼,王四海面无表情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王墨跟在后面道:“妈,我爸看您来啦!”
赵医生见状,急忙起身和王四海父子打了声招呼,告辞离开。
“吴嫂,快把汤给赵医生送过去!”史凌波见赵医生走得急,忘了拿汤,急忙吩咐吴嫂。
吴嫂答应一声,看了眼王四海,拿起桌上装好的汤盒走了出去。
王四海仔细打量一下妻子,高兴道:“凌波,你这气色看上去不错啊!比我上次来的时候还要好很多!”
“是吗?我倒没怎么觉得。”史凌波面色平静道,“四海,累了吧?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不用不用,刚才在车上眯了一觉,现在精神多了。”王四海在屋子里四处看了看,边看边道,“嗯,这屋子比原来那栋宽敞多了。怎么样凌波,住得还习惯吧?”
“其实原来那栋就挺好,这不儿子非要让我换,我拗不过他就换了。”
王墨急忙道:“妈,不是我让您换,是我爸怕您大房子住惯了,一下子住小房子不习惯,所以一再叮嘱我有机会给您换套大的。”
“嗐,大小能咋地,多大的屋子,还不是只能睡一张床……”史凌波看了丈夫一眼道,“四海,要不我再给你煲点汤吧?”
吴嫂送完汤回来,闻听此言看了眼王四海道:“夫人知道您要来,早上吃完饭就亲手给您煲汤,没想到刚才赵医生过来给夫人按摩时闻到了,连说香,夫人出于礼貌,就请他喝了一碗……谁知道那个赵医生,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这家伙连吃带拿的,害得夫人还得再做……”
“行了吴嫂,快别说了,一碗汤的事儿,我再煲点就是了。”史凌波说完站起身。
王四海摆摆手道:“不用了凌波,我也不是很想喝。还有啊凌波,你以后一定要注意休息,这些琐碎的活计,就让吴嫂去做吧,她又不是做不好……”
“平时也都是我做的,这不夫人知道您要来,就一定要亲自下厨,我拦都拦不住……”吴嫂笑着道。
“行了吴嫂,快去准备饭吧,他们爷俩肯定饿了。”
“可不是咋地,你看我,光寻思汤了,差点儿把正事忘了……那什么,我现在就去弄,一会儿就好!”吴嫂说完转身去了厨房。
王墨也找了个借口出去,客厅里就剩下王四海和史凌波夫妇二人。
王四海走过来,和史凌波并排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水道:“凌波啊,看来小墨安排得没错,你现在这状态啊,可比在国内的时候强多啦!本来我还担心你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会不习惯,现在看来,我的担心纯属多余啦哈哈……”
“这还多亏了那个赵医生。刚来这里的时候,我还真多多少少有些不适应,好在那个赵医生医术好,人也很幽默……对了,他还会说咱们老家的方言呢……”一提到赵医生,史凌波的神情灵动起来,不再像以往那样显得木讷。
王四海心里一阵感叹。
有多长时间了?三年?五年?还是更长一些?史凌波都没有在自己面前这么高兴过,这么放得开了?
而又有多长时间,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像今天
这么放松,这么自然地聊天说话了?
看来这个赵医生还真挺厉害的。
想到这里,王四海道:“凌波,既然这样,那咱们明天请赵医生吃顿饭吧?”
“这个……也好,正好趁你在这儿……”史凌波想了想点点头道,“对了四海,你这次来是打算在这儿呆一段时间,还是过两天就走?”
“这个……我还没定下来,看集团那边吧,要是那边没啥重要的事,我就在这边多呆两天,好好陪陪你。”
史凌波没说什么,眼里明显闪过一丝失望。
说到底,在王四海心里,她永远都没有集团重要。
午饭后休息了一下,王四海就到书房里在电脑上办公。处理完事情后,王四海想和史凌波聊聊天,却发现她的卧室门关着,以为她还在午睡,就没有打扰。
王四海信步出门,来到院子里,打算四处转转,却意外发现史凌波正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刺绣,表情安静而祥和。
王四海缓步走到史凌波身后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她手法娴熟地飞针走线,忽然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这是不是就是他一直渴望的生活?
可如果让他放下一切,余生就这么平淡地和史凌波一起度过,他又实在不甘心。
他才刚五十出头,在他心中,还有更为宏大,更让人热血沸腾的商业梦想。
而且,就算他愿意陪在史凌波身边,史凌波呢?是不是也会愿意让他陪?
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
他和史凌波,最终能相看两不厌吗?
王四海一时思绪万千。
史凌波发觉有人站在身后,回过头来一见是王四海,就把刺绣收起来道:“你忙完啦?”
王四海点点头道:“我记得结婚头两年,你没事儿总爱绣这绣那的,后来做生意忙,没时间了,就再也没见你弄过。唉,时间过得真是快呀!这一晃二十多年就过去了,今天要不是亲眼看见,我都忘了你还有这手艺了……”
“是啊。这二十多年说过去就过去了,要不是赵医生建议我找点感兴趣的事情做,我自己都忘记我还会这个了。”史凌波也感叹道,“唉,好多年没绣了,手都生了……”
“我看你绣得还蛮不错的。”
“不错什么呀?照我当年可差远了!唉,岁数大了,不服不行喽!”
“凌波,你有这方面的底子,就是时间长了没弄,手生了。别着急,慢慢来,你肯定会越绣越好的……”
“我倒是不在意绣得好坏。”史凌波看了丈夫一眼道,“主要是在我刺绣的时候,心就会变得非常平静,一些不愉快的事情都暂时忘掉了。赵医生说这有利于我的病情治疗,所以我就坚持下来了。”
“看来这个赵医生,还的确挺厉害的。”
“是啊,我的病好得这么快,多亏了他了,明天我们真的要好好谢谢他。”
“好,我听你的。”
下午四点多钟,阳光变得不那么强烈,温度也有所降低,史凌波一身农妇装束,和十多个穿着各异的患者一起,由赵医生带队,来到康复中心附近的一处农场给奶牛挤奶。
王四海闲着没事,就跟着王墨和吴嫂一起过来。
到了奶场,众人稍微休息一下,就由挤奶工人一边示范一边用英语讲解挤奶的要点和注意事项等问题。
这时,赵医生走到史凌波身边,一边翻译一边提醒史凌波注意看挤奶工人的手法。史凌波频频点头,一脸跃跃欲试的兴奋表情。
挤奶工人示范完毕,史凌波等人就一人一头奶牛,开始准备挤奶。
这些奶牛,都是事先消过毒,清理过卫生的。
史凌波先用温水洗了下毛巾,然后放到奶子周围做按摩,这样有助于刺激牛奶分泌。
按摩三四分钟后,史凌波开始按照动作要领挤奶。吴嫂把统一分配的小木桶放到奶子下面接奶。
这些患者基本都是第一次挤奶,要领手法什么的先不说,只看姿势就搞笑万分。有半蹲着的,有坐在地上的,还有一个大胖子,干脆仰面朝天躺到地上……
王四海父子和其他几个一起来的家属一样,饶有兴致地在奶牛和人群中间走来走去,不时品评一番。
王四海转了一圈,回到史凌波跟前,看了一会儿,忍不住也蹲下来帮着弄。奶牛可能看他不顺眼,或是嫌他手重,不满地“哞哞”叫了两声。
史凌波见状笑着将王四海推到一边。
王四海有些尴尬地站起身,摸摸牛头以示安慰,再回过头时,发现赵医生不知何时过来,正蹲在那指导史凌波挤奶呢。
看来这样的活动康复中心没少举办,这从赵医生娴熟的手法就能看出来。史凌波在他手把手的指导下,动作也渐渐协调起来,不像刚开始那样笨拙生硬……
吃完晚饭,史凌波又开始绣花,王四海陪着呆了一会儿,倍感无聊,想了想来到王墨房间。
王墨正坐在桌边看书,见父亲进来,急忙站起身,王四海摆手示意王墨坐下,自己坐到床边。
“小墨啊,你休学快到期了吧?”王四海问道。
“是啊,过完寒假我就得回去上学了。”王墨看了一眼桌上的书本道。
王四海点点头道:“好,这是正事……”
“我就是有点儿担心我妈。”
“这里有专业的医生护士,还有吴嫂也在这儿,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对了,我看你妈恢复得挺好的,你有没有问过那个赵医生,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哪?”
“这个我还
没问过,可能……可能还要过一段时间吧?”
“也是,这种病,急不得的。”
王墨想了想道:“爸,我妈看起来很喜欢这里的环境,我担心将来回去后,环境变了,会影响她的病情。”
“那也不能总在这里住着吧?”
“那倒也是……”
王墨心里忽然有些不快。
父亲这意思,摆明了是不可能长期在这里陪母亲。
他也不能。
到时候把母亲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这儿,他不是不放心,而是于心不忍。
可是又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父子俩聊了一会儿,一看已经九点多了,王四海就从王墨屋里出来,想去看看史凌波。
走廊里,吴嫂刚从史凌波屋里出来,王四海便问史凌波的情况,吴嫂表示史凌波刚睡着。
王四海走到史凌波卧室门前,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进去,而是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这一切,都被王墨在门缝处看在眼里,禁不住深深叹息一声,把门关上,重又坐回到书桌前。
父亲和母亲之间,存在的坚冰已够久,够厚,不是一朝一夕能融化掉的。
而他们之间已经习惯了这些,并没有想去积极改变。
父亲此番前来,更像是走一个过场,就像是来看一个相识的病人。
而且王墨发现,父亲这次来精神状态非常好,面色红润,人也稍微胖了一些。
能够想像,父亲这段时间在春城过得挺舒坦。
能把父亲照顾得这么好,除了陈香,应该不会有别人。
想到这里,王墨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安的感觉。或者也不是不安,就是一种挺别扭,让人不舒服,但又说不出来的那种。
而母亲呢?这段时间在赵医生的精心治疗下,身体和精神状态也都有了很大改观。
而且看得出来,母亲很喜欢和赵医生呆在一起。每次赵医生来按摩前,母亲都会精心打扮一番,哪怕刚过预约时间一分钟,她都会坐立不安,不停地让吴嫂到门外去看。
这一度让王墨感觉非常不舒服,但他什么都没和母亲说。
因为不管怎么样,母亲的精神状态在一天天变好。和这种变化比起来,其他的一切都暂时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这两个人分开后,各自过得比在一起的时候都好了许多。
王墨不知道自己应该感到高兴,还是悲哀。
王墨一时烦闷不已,再也无心看书,索性躺到床上,给吴悠发了条微信:现在忙吗?
片刻,吴悠回:刚下课。有事吗?
王墨:没事,就是想你了。
吴悠发过来一个生气的表情:能不能好好说话?
王墨:我是认真的。
吴悠:滚!
王墨忽然反应过来,发过去一个机智的表情:哎不对呀?你们不都放假了吗,还上什么课呀?
吴悠发过来一个苦逼的表情:给我哥家的小屁孩儿补语文呢!唉,打不得骂不得,这一天天地,愁死我了!
王墨发过来一个奸笑的表情:是这样啊,那真是恭喜你了!
吴悠发过来一个愤怒的表情:信不信我揙你!
王墨:来啊,我正想你呢!
吴悠又发过来一个字:滚!
这段时间,王墨和吴悠联系得比较频繁,不论电话还是微信,每次都聊得非常开心。渐渐地,只要一两天不联系,王墨就感觉像缺点儿什么似的。
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喜欢上了吴悠。
只是不知道吴悠喜不喜欢自己。
不过从种种迹象来看,吴悠就算不喜欢自己,至少也不厌烦。
既然不厌烦,那反过来就是喜欢喽!
王墨为自己发现的这个真理兴奋不已。
而且从苏媚生那边反馈来的信息也证明了这一点。
因此,这段时间聊天,王墨都或明显或隐晦地进行试探。吴悠呢,也不知道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装糊涂,总之就是不往正题上唠。
这让王墨时而沮丧万分,时而欣喜若狂;时而偃旗息鼓,时而斗志昂扬。
比如现在,吴悠发过来一个“滚”字就再没了踪影。
王墨没话找话:对了,不知道苏美女和杜帅哥进展得咋样了?
过了一会儿,吴悠回:好像不大顺利。
王墨:怎么会呢?杜逆不是不用给他哥捐肾了吗?
吴悠:不是因为这个。我以前不和你说过吗,有个富二代叫宁成玉的,追她追得很凶。我前两天去看媚儿,无意间在她桌上看到一份清单。你猜是什么?
王墨:是什么?
吴悠:媚儿告诉我,那是宁成玉名下所有的公司、房产、股票基金什么的,也就是宁成玉的全部家底儿。
王墨:她是怎么弄到的?
吴悠:是宁成玉主动给她的。
王墨:看来这小子还真直接。虽然我并不希望他能和苏媚生成,但说实话,对他的做法,我还是挺赞同的。不像有些人,明明喜欢对方,但就是不承认,还总遮遮掩掩的。
吴悠:你……什么意思?说谁呢?说杜逆吗?哎你别说,他还真有点儿……
王墨:我要是说我在说你,你信吗?
吴悠:无聊,不理你了!
王墨:别呀,再聊两毛钱的。
吴悠:我要去上课了大哥!拜拜!
王墨看着手机屏幕,无奈地苦笑一声。
他再一次败下阵来。